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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醉了 ...

  •   “那个孩子因我长得可怕方才嚎啕大哭,我知自己不平易近人,何必如此取笑?”雨师妾讽道。

      “你觉得自己长得可怕?”周涣一滞,道:“谁给你的错觉?”

      她不愿说话。正在这时,远处花楼上飞出一条光晕,好似跃龙门的锦鲤,在夜色做的河里逆流而上,“砰——”,天地短暂的亮了下,紧接着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大家都走到街上观看这场盛大的烟火。她抓住他的手,肌体微凉,他瞧了她一眼,她墨湖似的眸子倒映着火树银花,素来白得有些寡淡的脸色多了些鲜活之色,想起刚才那个小孩子的反应,他心想小孩子哪里分得清美丑,把手攥得更紧。

      江上清风,江面闪烁,头顶花灯烟火瑰丽而绚烂,不比人间冷清。到了后半夜,雨师妾带他寻了个夜宵摊子坐下。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麻利地招呼二人落座。

      周涣心道她为人处世要多严格有多严格,能被她长期点的东西应该不差,张口要了同样的东西,坐定托腮,见她付给摊主一张奇怪的银票,好奇道:“你给他的银票怎么和天地人冥银庄的不一样?”

      雨师妾收回手道:“天地人冥银庄是阳间印纸币的作坊,刚才的是天子殿发行的阴间银票,自然不一样。”

      “为什么要自己发行银票,阳间每年不都会烧很多么?”

      “动辙十万两百万两的面额,你是想让鬼民们买斤米都拉车?”

      周涣恍然大悟,咕哝道自己上个月好像就给爹娘烧了几张百万银两的,不过烧钱这种事嘛就是图个安稳,至于真实可行性就交给万能的冥府吧。

      东西一会儿就上来了,是两碗热气腾腾的紫米粥,紫米圆滚,香气馥郁,令人食指大动。他搅了搅汤匙感慨香气,摊主叉腰道:“当然香了!这可不是普通紫米粥,还加了醪糟,夏天吃最安逸不过了!”

      “醪糟是什么……?”

      “酒酿。”雨师妾答。这是种甘醇绵长的米酒,做汤圆做米粥常用到此物。

      啊……酒酿啊……周涣恍然大悟,这么说他就知道是什么了,他已经吃了半碗,扶着额艰难点了点头,疑惑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

      八宝用小拇指沾了把糖水,舔了一口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看向雨师妾:“君上,他好像醉了,他这个样子跟外头那些醉汉有点像诶。”

      雨师妾是见过周涣醉酒的,在余杭他抱着她撒了一夜的娇,登时严肃道:“周涣,你是不是醉了?”

      他乖巧地点头。

      她一滞,摊主老爷子心道这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勇于承认自己醉了的实诚人,有意思,负着手转过去搅拌汤锅,示意你们随意。

      周涣欲哭无泪:“我……贫道……我……我不知道酒酿也叫醪糟,我不能吃酒酿的。”

      咚,筷子篼为之一震,世界静了。

      他趴在桌上,面颊渡上两重绯红腮云,红彤彤的像刚出嫁的小媳妇,或是刚蒸好的大闸蟹,微微张开嘴呼吸,皱着眉,很是难受的模样。

      八宝踮脚把紫米粥端走。雨师妾推了推他的肩膀,听到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酒酿也叫醪糟……我酒量好浅好浅……我好……”

      好可怜?好惨?好倒霉?这些都不是,眉头拧成一团小疙瘩,咬了咬唇珠,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却一直紧紧地攥着她不肯松开。

      老爷子显然没见过字面意思的一滴醉,时不时回望,不时发出啧啧的称奇声。这夜宵是吃不了了,雨师妾广袖一挥,一把握住他的小臂绕过肩颈,架着人回殿。

      所幸周涣酒量虽小,酒品不错,一路上竟然也没挣扎,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肩上,睫毛在颧骨留下小小一方阴影,说不尽的乖巧安静。

      “……阿靖,一杯倒真的好丢脸啊……”他委屈道。醉酒后并不清醒,饮了酒的身体燥热无比,口干舌燥,察觉身旁有处冰凉,下意识往那靠得更近,却也不作妖,乖乖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杯倒也有可能带来好事?”雨师妾见他听之任之,此刻趴在肩头说不乱动就不乱动的模样十分乖巧,不禁想逗弄他,道:“你自诩没有不会时,是不是忘了自己不会喝酒?”

      刚才还安静的周涣立马呜呜挣扎道:“你取笑我,我醉酒都没有记忆的,我哪里知道自己会醉,呜呜呜……”

      她握住他的手臂,冷面严肃:“不许闹。”

      周涣不动了:“那可以呜呜吗?”

      雨师妾:“也不可以。”

      周涣:“嘤嘤……”

      迢迢明月,璀璨星河,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如果紫衣没有吃醉了让白衣扶着,该是静好无比的画面啊。

      一个老妪拦住去路行礼。雨师妾停下步子,认出是某位老判官的家属,也赶来幽都过中元。

      能遇到君王是好事,确定果真是她后,老妪拿出怀里的渡孤纸船请求提字祝福,雨师妾因为曾被鬼族收留对老一辈最是敬重,这种小忙断然不会拒绝,正要接过笔提字,一只手拦住提字的动作,她挣了挣,那手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不禁无奈道:“不要闹。”

      那双眼睛便浮现委屈之色,可怜兮兮地眨啊眨。她坐怀不乱,平静道:“周涣,你一向乐于助人,如今连老妇人的忙都要拒绝么?她曾在我手下任职,是判官家属,没有恶意。”

      眼眸里委屈更甚,周涣依依不舍地拿开手,随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雨师妾眉头跳了跳,嘱托大黄八宝把他看紧点,随后题字。

      ——愿天上人间,岁岁如此。

      字如其人,行云流水,铁画银钩。老妇人乐得合不拢嘴,雨师妾打发完老妪回头,人竟不见了。

      八宝请罪道:“呜呜呜君上你是知道的,他是道士,把降鬼道具一亮我拦不住的呜呜呜。”

      周涣一向好脾气,万没想到会闹别扭不辞而别,雨师妾没有怪八宝,叮嘱一起找,自己也去人流密集之地,只希望那细皮嫩肉的小道士莫让哪个拍花子的拐去。

      孰料刚来到街上,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一转身,一盏极亮的澄纱琉璃宫灯闯入视线,堪比旸谷的太阳,灯光透过澄纱琉璃投来,照得周遭都是绚丽的,五光十色里他一双眼睛亮得争奇斗艳,满含笑意地把灯笼递给她:“送给你!现在你看到花灯啦!”

      ——“你看过花灯没?”
      她回答不曾。

      他在灯下的眼睛漂亮得像两块琥珀,雨师妾从善如流地接过灯盏,他咧开两个酒窝,又折回去买莲灯。

      江边聚集了祈祷的人与鬼魂,江心飘满红莲灯,叫人想起一句诗来: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周涣端着莲灯蹲在江边,头发被江风吹得有些乱,发丝胡乱贴在腮和耳垂上,拿都拿不开,发带还滚到衣领里头。他认真看着那些祈祷的人与鬼,偏头对她感慨:“原来鬼也会许愿啊。”

      “鬼也有想被庇佑的东西。”

      “神庇佑人,谁庇佑鬼?”他又转了转眼珠,带着薄薄的酒气,凑近问道:“你吗?”

      他声音又低又沉,夹杂些许少年清润的声线,像归墟的鲲鸣,即便很远都能听到,海浪把风送进深处,吹拂着树梢,挠得夜痒痒的。

      “有时会收到鬼的祈祷,心情好便帮忙实现。”

      周涣双眸一亮,催促她在莲灯上写愿望。

      她握着紫毫道:“没有可以许愿的。鬼神没有人庇佑,神也没有人庇佑。”

      周涣笑着露出白齿,道:“谁说的,你有我庇佑啊。”

      指尖一滞,她只当他又说胡话,道:“你醉了。”

      放完灯,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人带回天子殿。他一路都很乖,牵着就牵着,绝对不撒手没,但回来后就不一定了,周涣揣着袖子坐在太师椅上瞪人,雨师妾走到哪,那道视线就跟到哪,仿佛在生气。

      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凑近问道:“生气了?”

      他哼了一下,望着地上的影子不开口,雨师妾对待闹脾气的周涣一向很有办法,偏生不惯着他。半晌没等到人贴上来紧巴巴地安慰,周涣闷里闷气道:“你给老婆婆题字都不给我题,让你许愿也不许,河灯放到一半被你赶回来,我生气不过分吧?”

      “不过分。”雨师妾伸指挑起他的下巴,像纨绔子弟调戏卖花少女一样。

      才过一个月,却好似许久没见,不知不觉间他的容颜已长开许多,多了些英气,终究是变了,不过脸颊还是有些许圆润的线条,依旧干净清透。

      都说醉酒的人是最好玩的,今日试试,她问:“题字的时候跑哪去了?”

      烛灯下他的眼珠子四处乱转,思索要不要全交代。其实他没乱跑,一直在树下待着,但突然看见远处有个宫灯摊子,最漂亮的那盏直至中元节都快结束了都没人对出来,摊主见他一直盯着便招呼来试试,没想到随便一试对上了,摊主守诺把宫灯送给他。

      他全交代了,嘀咕道:“你说过不曾看过花灯,我想送一盏给你。其实如果你能一起对对子更好,那个对子其实不难,你肯定也能答上,可惜你在忙……”

      她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却被他记下来,南风过境将紫竹吹出飒飒细响,烛火被剪成细碎的影子,恍然回神,看着那双醉沉沉的眼睛不知怎么问下去,想了想,抛出第二个问题:买莲灯的钱哪来的。

      周涣以为她怀疑自己,瞪大了眼慌乱解释:“几个姑娘的毽子掉河里了,我路过,她们让我帮忙,帮了忙后她们就给了钱……我没有干坏事!”说到最后像一个三岁孩童一样举起手对天发誓。他小时候是偷过她的钱袋,可那是唯一一次,后来他再也不曾做坏事。

      谈起小时候,雨师妾只觉得一阵心疼酸楚,忍住笑意按下他的手,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曾怀疑你。”

      周涣道:“那是为了什么?”

      只是担心你……她险些脱口而出,生硬改口道:“这个时候的幽都鱼龙混杂,你又长得跟唐僧似的细皮嫩肉,若是被拐子拐了,我岂不太亏?更何况你说过死后任判官协助我,不可食言。”

      周涣哼鼻子道:“怎么可能,我那么聪明!”

      她迁就地说好好好,你很聪明,那就好。周涣较真道:“你笑了,果然还是不信我!”

      她立马板着脸:“我没有。”

      “那你笑什么?”

      “笑你跟小孩子一样,有些好玩。”

      他如触蛇蝎,抽搐地后退半尺,瞪圆了眼睛瓮声瓮气辩白:“……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子。”

      等雨师妾放下手指转身,周涣还在冒酸水,余光瞥到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下一慌猛然站起来,岂料没站稳突然磕到月牙桌,却也顾不得疼痛,一边捂住额头一边扣住她的手腕,激动地问:“你又要走了?”

      雨师妾本是去厨房为他煮醒酒汤,哪知他会这么大反应,瞥过那只手,只见手腕裹着的细布透着血色,视线上移,他酡红着脸,发丝虽还是贴在脸上,但一团糟,像洇了水的羊毛,双目有十分醉意,却努力要看清自己。

      “阿靖,我不恨你们……”

      还没来得及开口,静谧的房间突然传来这道声音,她感受着手腕滚烫的温度,抬手抚平那对眉头,像他说没关系那样轻声道:“说这些做什么,傻子,我知。”

      翌日天蒙蒙亮,天际刚破出一丝鱼肚白,周涣就被一阵响亮的鼾声震醒。他利用残存的一点儿清明把被子上的八宝塞进铜铃,鼾声制造器八宝挣扎道:“青涯你忘恩负义!你忘了你衣服还是我换的,你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臭道士!”

      “嚷嚷什么,再吵吵闹闹信不信贫道把你收了?”周涣摇了摇除鬼道具和符咒。八宝想起昨晚那道具在自己脑门前划过的冰凉触觉,瞬间抖了抖藏进铜铃里。

      他穿好衣裳,回想昨夜还发生了什么,额头触电般地疼,看着手指,记起来昨夜被她扶回来,自己好像还耍了点儿很幼稚的小性子,随后撞到桌案,再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一口酒酿醉成这样,真是颗争气的好脑袋。

      桌上有碗汤,橙黄浓汤上漂着些橘子、莲子与桂花,尚还带着温度。

      八宝小心翼翼探出脑袋,酸溜溜道:“别看了,那是君上煮的醒酒汤。昨晚她送你回来后坐到后半夜才回去,汤上的法术快尽了所以有些凉。哼,明明我也喝了半碗粥,君上都不给我煮,君上偏心。”

      根本没指望套出什么的周涣把他塞回铜铃,一饮而尽后推开柳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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