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中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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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婆桫没出事！你们走后天帝派遣神官帮我们修葺，只是出了点小状况……”宋宋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用拇指抵着小指最上面的指节比划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
婆桫本来靠着鸿冢灵力维系运作，朱枫如锦人杰地灵，但鸿冢因澜沧的反水受到重创，先辈们的灵力再也无法维持运转，连天帝的神官都无可奈何。机缘巧合下，不知是谁听到小道消息说崇明玉能替代鸿冢运转婆桫，村民与蹊老先生商榷了一下，决定让她出来寻找，于是利用神官与九重天交流的罅隙把人送出来。
这几个月来围绕着崇明玉发生了不少祸患，这块玉就像一方水镜，将心中最不能示人的黑暗照得清清楚楚，和崇明玉纠缠在一起的事绝非有好下场，周涣警觉道：“是谁散播的消息？”
宋宋摇了摇头，奇怪他们怎么都露出异样的神情。
司幽是崇明玉祸的知情人，亦知道碎玉的弊端，叹了口气向她解释崇明玉的种种传说。
婆桫与世隔绝，千百年来避世不出，不知秦皇汉武，又哪会知道这些，宋宋听得瞠目结舌，捂嘴表示不知情。她一心只想重建家园，对于崇明玉的其他功效完全不在意，也不需要，不知是谁散布这消息。
“罢了，出都出来了，择日将你送回去吧。届时我回九重天禀天帝婆桫之灾，再派人协助婆桫。”司幽道。
“小丫头，那你为何会来幽都，莫非也是来寻阿靖？”闺臣曾将雨师妾带大，喜爱小孩子得紧，见她活泼机灵更是喜爱，于是柔声问。
岂料宋宋嘴唇一瘪，泫然欲泣，向他们描述艰酸之旅起来。
婆桫建立之前，钱财的概念还没成熟，百姓间皆以物易物。而婆桫诞生后，作为小国寡民的大同社会，实在没有出现钱这个概念的必要，易物风俗自然传承下来，遍地黄金珠宝在婆桫人眼里只不过是好看或好用的东西。但蹊老先生不一样，蹊老先生是婆桫最博学的人，在决定送她出去后，回去研究了好几天古籍，推算得出外面市易货物需要用到钱，钱就是各种金银玉石，婆桫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玉石，所以临走前是给她准备了很多财宝的，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就是她不晓得物价，出来的第一天遇到个卖桂花栗子糕。
她肚子瘪瘪，于是很虚心地请教：“你好，你的糕多少钱？”
栗子糕小贩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宋宋警铃大作：“咦，难道要十金？”
最后她掏出全身上下所有金子，买下一块糕。
八宝目瞪口呆，路过的路人目瞪口呆，司幽和闺臣不禁默然。
周涣不禁扶额：“傻……”
雨师妾低声道：“你第一天下山难道不曾这样？”
“哪有，我经常诓师兄师姐们的零花钱托人买书本零食，对山下物价很熟悉的……”他否认道，突然意识到当小孩子面宣扬这种事不太好，咳了一嗓子示意跳过话题。
宋宋委屈得掉泪，在婆桫黄金都是弹麻雀用的，所以不太珍惜，但就算她不晓得，小贩也不该这么骗她，她第一天就光荣破产，还是一个富家小姐见她比较可怜，带她回家做护卫。
“护卫是个好差事，那你又为何沦落至此？”闺臣继续温柔问。
宋宋委屈道：“被举报了。”
“举报理由是？”
“聘用童工。”
“……”
她方才跑到奇人繁多的幽都来，指望学个手艺赚钱。说起来还要感谢刘庭，她本来不知道雨师妾是阴君，多亏他，不然现在指不定躺哪个杂耍摊子上表演胸口碎大石呢。她宋某人平生什么都没有，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有耳尖的路人偷听八卦，听她讲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义愤填膺道：“丫头，俺跟你支招，下次买东西跟着大妈大婶走，她们去哪你去哪，等她们走了就说老板给我也整一个，保管没人敢起高价诓人！”
“真的可以吗？谢谢！”宋宋点头，捏拳道：“总之我明白了，俗话说得好：一技之长在手，要抓要打都有，孤身闯荡江湖必须拜师，我斟酌良久，决定拜青涯哥哥为师。”
“什么？”
宋宋说出她的理由：“放眼当下，司幽大人和雨师姐姐是鬼族，闺臣姐姐神族，几个人里只有你是人族，我当然拜你为师！”
周涣正要反驳，玄光一闪，掠过几片灰色鸦羽，崔大人抱文书而来，拢起袖子道：“君上，司幽大人，有关刘庭偷习禁术的问题审讯出来了。”
尸鬼是种罪恶滔天的术法，不啻鬼族禁用，在巫里都是备受唾弃的术法，因尸鬼难得，往往炼制一个尸鬼需要猎杀多个活人，才能有足够的怨气支撑尸鬼。
而刘庭的禁术是从一个巫师那学来。刘家举家迁来幽都时，半路遇到一个灵觋表演戏法，青天白日下尸鬼们表演角力，赢者可以得到阴气犒劳，等待下一场角逐，而输者则会被扔去太阳下自生自灭。刘庭觉得好玩，花重金学习，安定后苦于没有练手的素材，于是瞄准街上的乞丐，今天是第一次出招，但还没来得及显摆便遇到雨师妾，很是倒血霉。
周涣先是震惊，继而感到无比恶心。他也捉鬼除妖，可除却作恶多端的恶鬼恶妖，普通甚至善良的鬼妖他并不执着于诛杀他们。雨师妾显然同样厌恶此术此人，在作恶后还能说出那么轻飘飘的话，皱起远山似的眉。
崔珏思量道：“炼制禁术已是大罪，再加上袭君之罪与大不敬之罪，按律处之，当搜查刘家，若还有尸鬼则罪加一等，打入地狱悔过，此外刘庭还坦白那个灵觋是他在古阴城郊外遇见，可惜鬼族管不了他……”
雨师妾眼波微动，周涣了然，上前一步道：“贫道去吧。鬼族律法管不了他，人总管得了。”
宋宋察言观色，立马举手道：“我也去我也去！我跟着师父涨见识！”
“贫道何时答应收你为徒了？”
宋宋嘀咕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周涣更奇了，道：“收徒似乎跟救人没什么关联吧？”
“我跟着。”雨师妾也做出了她的选择。
周涣舒了口气，默默望着她。
闺臣见二人神色打算即刻出发，诚然此事严重，但她刚陪司幽来幽都游玩，方才见到外甥女，很是不舍，想同阿靖叙叙旧。
她示意司幽说几句话，司幽站出来道：“中元节持续两个夜晚，虽说明晚不必巡城，可你平时日理万机，不如趁此机会好生歇憩，调理好了再去也不迟。”
“可……”
司幽笑道：“我想道长击退罗刹女后也需休息，对吧？”
他笑眯眯地对着周涣，闺臣目光灼灼。再不懂事的人也明白什么意思，何况周涣情商在及格线以上，表示确实需要休息，同时担心归如眉卷土重来。雨师妾打量他的伤口，确实担心，妥协地点了点头。
翌日入夜。
常言道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中元的最后一天幽都依旧繁华，卖河灯的卖纸船的卖香烛的卖金银锞子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是因是最后一天，人潮稀薄了许多，只有城门口依旧人山人海，奇人异士们都要回家，鬼们也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说：“挤什么挤，别挤了，赶着投胎啊？！”
有鬼被堵在城墙边上泪眼汪汪：“我真的赶着投胎，中元节一结束我的罪就赎完了就可以投胎了，要是错过了得等一年。”
有好心的路人听了挥手：“大家让让，让让啊，这个兄弟再不回去就错过轮回了，大家互相体谅麻烦不急的游客让个道出来诶——”
挤进去的鬼说：“谢谢大哥大哥你是好人，你铁定不会下地狱，阎王看了你直接判你去轮回盘投胎好人家。”
昨日无暇观灯，今日得空，原本雨师妾打算再批改着折子，但崔珏回禀说司幽大人在任期间已将近一个月的折子都批阅完，没她的份，雨师妾无所事事，去看闺臣裁纸做灯，闺臣正在纸灯上提给司幽的诗，诗词缠绵悱恻。她不便打扰，又回来了，倒是崔珏贴心，体谅君王几年不曾有假期，切中肯綮，安排她逛中元的幽都。
周涣也是被崔珏推出来的，崔大人鼓动八宝一起来游说，王婆卖瓜地介绍幽都有多美多繁华。周涣道幽都与枉死城差不多，无非是幽都人族较多，街上没那么多怪异的鬼魂，崔大人咳了一下，坦白他其实是听闻周涣有个云姓师兄，因此想请周涣逛一下，有机会回师门美言几句，倘若幽都和人族皇商达成商贸协议，于两族都是有益无害，请道长千万思量。
他事事为鬼族着想，周涣心想原来崔大人是这样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官，义不容辞地放下书本应约，岂料到了地点，没有别人，只见雨师妾一人。
二人对照了一番这崔大人对他们各自的说辞，周涣明白过来，不禁哑然失笑，心想鬼族骨子里八卦的民族天赋之根深蒂固，即便是崔大人也在劫难逃，这算什么，凡间的媒婆——撮合吗，可我与雨师妾分明……
分明怎样，却说不出来，嗫嚅半晌只能沉默。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所幸他并不排斥逛花灯，就是不知道雨师妾喜不喜欢这种游乐活动，道：“虽然崔大人事先通知的不是这样，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只好勉强你陪我了。”
二人走在锦绣绚绚的乱花之下。那些彩灯被织成一串又一串，茜纱的水晶的琉璃的纸糊的挂在其间，媲美婺女织就的纱缎绮罗。
他想起自己，幼年困苦，因此对灯市报以极大的兴趣。而她呢？
“你看过花灯没？”周涣忽然问。
雨师妾答：“不曾。”
周涣道：“中元节可是幽冥的盛日。”
“中元节是阴阳团聚的日子，死去的人在这天回阳看望亲人，我不需要过，也没理由过。”
周涣看了她一眼，目光继续放在璀璨流华的江面上。
有人戴着木头面具咯咯地笑，旋风似地跑过却撞进她的怀里。条件反射，她立马冷脸看过去，那鬼童鼻子一酸竟吓得哭出来。
她滞了滞，一时慌乱，正要安抚，岂料力不从心，越慌越乱，鬼童嚎得愈发凶险，且没有大人上前领走，就在她自暴自弃时，他在身后出声：“把灯捡起来再安慰几句他就不哭了。”
她一一照做，但柔声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一声干巴巴的“小心点”，鬼童抽了抽鼻子一溜烟跑了，耳畔传来周涣的轻笑，雨师妾颦眉道：“笑什么？”
周涣连忙摇头以示清白，严肃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某个一族之君时常安慰我来着，道理分析得头头是道，成熟冷静，可换做自己就不行了，甚至摆不平一个小孩子，有些……”有趣太过油腻，可爱太过轻薄，他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半晌憋出四个字：“出人意料”。
可话一说，她脸色一变，提着袖子快步走了。周涣追上她，含笑道：“怎么一下就不说话了，又气到啦？”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中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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