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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奔流的河川·下 ...

  •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月前的一次短暂的来访,会彻底毁掉她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

      那是在一个月前的午后,江井清的父亲预约了医师来到家中,父亲嘱咐江井清在屋外等候,自己则跟医师待在屋内,房门紧闭,听不到半点声响。

      大约一刻钟后,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短发男人走了出来,提着药箱默默离开了。

      江井清一直在庭院内看书,见父亲久久没有出来,门窗依旧紧闭,心觉奇怪,便来到了卧室的门前。

      “父亲?”

      她扣了扣门,没有回应。

      犹豫了半晌,江井清最后还是拉开了门。

      门后的已经不是那个冷漠的,总是在痛苦中懊悔的父亲了,他失去了关于人类的一切,理智,情感,连带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父亲冲来,已经抓住了自己的手,慌乱中,江井清拿起了屋内的一把胁差。

      她忘了自己和父亲搏斗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了,大脑一片空白,等她清醒过来时,父亲已经被她钉在了房间的墙壁上。

      江井清深思熟虑后,决定将父亲困在屋内,对外则称父亲卧病在床,无法外出。

      一个月来的每一天,她都会与变成鬼的父亲面对面,沉默着,在父亲血红的眼里寻不到半点清明。

      她发现了父亲对血肉的渴望,会划破手臂将自己的血液分给父亲,为此,她要常去买药,包扎自己的伤口。

      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与曾是自己父亲的恶鬼面对面,从白天到黑夜。

      每天,每天,每天都是这样。

      “江井小姐,还请你回避一下。”

      炼狱杏寿郎举起刀,红色的刀身发烫,他对江井清说。

      江井清看着他手中的日轮刀,问道:“你要用这把刀杀了他吗?”

      “是的。”炼狱杏寿郎坚定地说。

      “成为鬼后,已经和人类二字无缘了,不能称为活着,将江井小姐的父亲杀死,能让你们两个都从痛苦中解放。”

      江井清沉默不语,她没有看炼狱,也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低头沉思着。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对炼狱杏寿郎说:

      “可以让我亲手杀了他吗?”

      炼狱杏寿郎一顿,他向江井清看去。

      “江井小姐,你……”

      “我能下手的。”江井清面无表情,她已经撩起了脑后的长发,做好了准备。

      “这不是你能不能下手的问题。”想了下,炼狱杏寿郎说。“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普通人是斩杀不了鬼的,很可能还会被伤到。”

      “所以我不能让你来杀掉他。”

      面对态度同样坚定认真的炼狱杏寿郎,江井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遗憾,她向后退了几步,退出了房间,为炼狱杏寿郎接下来的斩杀提供足够的空间。

      江井清站到了门口,不再挪动脚步。

      炼狱杏寿郎往后看了江井清一眼,她点了点头。

      “安息吧。”

      炼狱看着还在叫喊着的鬼,高举起日轮刀,沉声说道。

      一瞬间,手起刀落,刃光划破了夜空,头颅滚落在地,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动着。

      江井清始终都注视着炼狱杏寿郎手中的刀,一次眨眼都没有过。

      她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一切,炼狱杏寿郎举起刀的一瞬,父亲被砍下脑袋的那一刻,伴随着头颅掉在地上发出的闷声,一切都结束了。

      江井清呼出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走进房内。结束后仿佛解放了般,身体和内心都变得轻飘飘了,甚至失去了现实感。

      她脚步趔趄,身体不稳,感觉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一个梦,一个虚幻的不切实际的梦,却永远无法醒来。

      炼狱杏寿郎收起刀,转头便看到江井清身体前倾,就要摔倒在地。炼狱下意识地抓住了江井清的手臂,支撑她站了起来。

      江井清撑着他的手肘,缓缓支起身子,想要说声感谢,嗓子里却挤不出一句成型的话语。

      “没事吧?”

      炼狱杏寿郎关切地问。

      江井清摇了摇头,松开抓着炼狱衣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她清清嗓子,艰难地说:“我……没事,十分感谢您。”

      她的目光穿过炼狱杏寿郎,看向墙壁,父亲的尸体已经湮灭,那颗带血的头颅也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狼藉。

      炼狱杏寿郎默不作声地看着江井清,见她的双颊上终于有了些血色,问道:“江井小姐,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继续待在这里吗?”

      最后一个家人也在刚刚死去,江井清在镇上已经举目无亲,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依靠。

      “我……还会再待一段时间,等处理好后事,就回东京继续学业。”

      江井清绕过炼狱杏寿郎,撩起袖子,蹲下身清理起散落在地的麻绳剪刀等物品,边说着。

      “我来帮忙吧。”炼狱杏寿郎说着,也弯下腰帮助江井清。

      “谢谢,但是不用了。”江井清说。

      “炼狱先生,是鬼杀队的成员吧?”

      炼狱杏寿郎一愣,然后点点头说:“没错,是的。”

      “那就请赶快离开此地吧,比起我,还有更多无辜的人等待你拯救。”江井清捡起带血的胁差,说。

      见炼狱杏寿郎似乎还有话想说,江井清继续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希望您不要在这里停留了,我的家人也不是很喜欢有外人在家里逗留。”

      “所以,请您离开这里。”她的语气很决绝,没有给炼狱杏寿郎其他选择的意思。

      炼狱杏寿郎凝视着江井清的背影,站立在原地,许久后,他才低声说:“我知道了。”

      在离开江井家前,炼狱杏寿郎回过头再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寂静的宅邸,他离开时想起的是江井清在看到他杀掉自己父亲后的眼神。

      那个眼神不是单纯的悲伤,更不是悔恨,不是痛苦,在江井清深蓝的眼眸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备受折磨的人解脱后的欣喜,这份欣喜中又掺杂着其他复杂的感情,让人难以猜透江井清的真实想法。

      炼狱在踏入那个房间时,第一反应是去看江井清,在她的眼里,没有悲哀,没有恨,也没有爱。

      他不自觉地会去猜想,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江井清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鬼化的父亲面对面,又以平和的微笑面对他人。

      “江井小姐……”

      那天傍晚在药店,当别人询问你父亲的身体状况,你笑着回答的时候,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在炼狱杏寿郎走远后,江井清也收拾好了房间内的物品,地上的血迹和墙上的刀痕已经无法处理干净,她看着手中的胁差发呆。

      刚才父亲的头颅被斩落,滚到了江井清的眼前,在消散前,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杀意在眼里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茫然。

      “父亲……”

      江井清捧着胁差,自言自语。

      “你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吗?”

      她用力地握住了锋利的刀身,鲜血流淌。

      那个面目狰狞的脑袋,似乎还在身后茫然地看着她。

      江井清记得母亲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她刚看完一部短篇小说,放下书出门帮哥哥买东西,街上的人们像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纷纷往一个方向涌去。她也没头没脑地跟着别人走到镇外,看见人群团团围在河岸边,人们交头接耳,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她穿过人群,走到了河边的草坪上,看到了躺在草坪上被竹席包裹住的尸体。从竹席中伸出了一只正在滴水的苍白手臂,五根手指别扭地弯曲着,指尖都已经泡得发肿了。

      起初江井清以为竹席里的只是一个不幸坠河的陌生人,而母亲只是去朋友家做客,晚上就会回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僵硬了的手臂,看不到竹席里的人的相貌,只能盯着泡涨了的手臂。

      看着看着,江井清突然很害怕,害怕起晚上在门口看不到母亲的木屐,那样她就不能靠着母亲的肩膀,分享她的读后感。

      竹席里的尸体在草坪上躺了整整一个下午,人群也渐渐散开,留下在河岸边发呆的江井清,那时她还在想,母亲什么时候来?

      她抬头看见了远处桥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穿着皮草大衣,戴着低檐帽站在栏杆边,他跟身边的两个人交谈了一会儿,就转头离开了。

      江井清站在河边想,她想,既然父亲来了,那么母亲也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吧。

      有两个人小跑着来到了河边,正是刚刚跟父亲交谈的两人,他们冲上前动作麻利地搬走了尸体。江井清目光跟随那两个人,他们搬运尸体的动作粗鲁而快速,紧紧包裹尸体的竹席逐渐松开了。

      从竹席露出的一个小角中,江井清看到了母亲的漆黑双眼,那双灰暗的眼睛一闪而过,很快随着搬运工粗鲁的动作,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从此江井清的每个噩梦中,都会出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会抛弃她呢?”

      昨天,她坐在成了鬼的父亲身前,沉思了一个上午,说出了这句话。

      而父亲只是用血红的双眼向她投来满怀贪婪的目光。

      “我觉得她应该也没做过什么有愧于你的事情。”

      江井清凝视着父亲的眼睛,缓缓说。

      “但是,你为什么抛弃了她,却没有抛弃我呢?”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不过你不爱她,也不爱我,也许爱过,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你不因为不爱我们这件事感到愧疚,也不会感到自豪,你根本没有想过爱我们这件事,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去爱,爱哥哥们,爱你几十年来的成就,爱你可怜的自尊,只是永远不会爱我们。”

      江井清伸出手,握上插进父亲脖子的胁差,她紧握住刀柄,握了很久,又缓慢松开。

      “但我却一直想着十几年前你爱我们的时候,一直想一直想,大概是想聊以慰藉。”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紧紧抓住了胁差。

      “后来我发现了,我根本不想爱你。”

      “……但我也不想恨你,我宁愿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就太好了。”

      “你简直活该变成这副鬼样子。”

      江井清看着父亲沾满血污的侧脸,她勾起嘴角,努力地想露出笑容,却笑不出来。

      她试着转动胁差,让刀锋划破皮肤下的血管,穿过脊椎间的缝隙,听到血液在大动脉里汩汩流淌的声音,她想挪动胁差,但十几分钟过去了,她都无法将刀尖移动一寸。

      江井清奋力地抓着刀柄,想斩断身旁这个还在闷哼的头颅,整只手臂都在颤抖,手背上青筋暴突,汗水贴着额角滑下。

      到最后,江井清也没能下手。

      她松开手,四肢无力,跪倒在了地上,双膝触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为什么……”

      她低下头,双手掩住脸,声音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最后都没能将刀挪动一寸。

      “为什么你都这样了,我也开心不起来啊?!”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你不能早点死掉,反而是他们先死了啊?!你这种家伙……你这种家伙活到现在,终于变成了这种恶心的模样……我也感受不到…一点宽慰。”

      江井清跪坐在父亲身前,掩面痛哭着,灵魂和□□都在颤抖,每一块骨头都在发抖,都在嚎叫,叫出了十六年来的痛苦与挣扎。

      “啊,不,我……到底……”

      她不停地擦掉泪水,抽噎着喃喃自语。

      “我,我,我应该……”

      “我……”

      双眼被泪水模糊,江井清抬头看向被钉住四肢的父亲,看到他狰狞的面目,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很多年以前才能看到的画面。

      那时她躺在母亲的怀中晃悠着小手,听母亲朗声读着俳句,父亲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看报纸,两个哥哥一前一后刚回来,一家人都走上前迎接。

      她被母亲温柔地放在了摇篮里,母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跟父亲和哥哥说着话,所有人都在欢声笑着,她也对着空气挥舞双手。

      忽然间,笑声,说话声都消失了,母亲,父亲,哥哥都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躺在摇篮中挥动手臂。

      家人离开了,家庭不复存在,但她却永远地睡在了一个小小的摇篮里,摇篮不断地晃动着,想让她进入梦乡。

      可当她从梦境中苏醒,向摇篮外看去时,那里并没有人。

      “……”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那张狰狞的面容。

      梦醒了。

      江井清醒来了。

      父亲死去的那天晚上,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大雨连绵,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结束。

      江井清清理好房间,清扫了一遍大宅,整理好书房多年来珍藏的书籍,给走廊上的水仙花浇了水,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和服,在傍晚离开了家。

      她离开了这座村镇,走过了镇外的那座桥,脚下是汹涌的河流。

      她沿着小路向上游走去,看着泛滥的河水,踏过绿草地,走到了河边。

      江井清凝视着这条河流,在多年前吞噬了母亲的河流,此时此刻却让她无比安心。

      她一步步向河走去,又想起了那只伸出竹席的手臂,想起母亲漆黑的双眼,想起匆匆离开的父亲

      她不带一丝犹豫地向前迈步,跃入了汹涌的河流中。

      冰冷的河水顷刻将她笼罩,遏止住她的呼吸,将她带走。江井清没有挣扎,任凭自己下沉,缓缓沉入河底,身体在下沉中好像得到了解放,变得轻松无比。

      一道光芒乍现在眼前,又转瞬间消失了。

      “让我回去吧。”

      江井清想。

      这便是她多年前就设想过的,自己最后的结局。

      ……

      在昏迷前一刻,江井清突然感受到有一阵力量抓住了她,身体停止下坠,就像河水在将她向上托一样,她被推出了冰冷的河底。

      升到河面,江井清破水而出,下一秒便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胸口处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温暖了她的身躯。

      火焰驱散了河水的冰冷,那团火温柔地靠近了她,带着她离开了汹涌的河流。

      江井清抓住了身前的那只手臂,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湿润的草地上。

      她咳出一口水,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待到彻底恢复清醒,她才想起身边的男人。

      救下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炼狱杏寿郎。

      江井清不敢置信地看着炼狱杏寿郎火炬般的眼眸,攥紧了他的衣角,因为冰冷而浑身发抖。

      “你为什么会……”

      她掩住嘴,颤抖着说。

      “啊……啊……”

      在最后的最后,那个叫做炼狱杏寿郎的男人又出现了,救下了这条早已被她自己放弃的性命,让她还苟存于世。

      “炼狱先生,我……”

      江井清勾下头,痛苦地掩住面颊,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她如今的心境。

      她不自觉地向那团火焰靠近,想贴近那份灼热,她轻轻靠上了炼狱杏寿郎的肩膀,身体颤抖着。

      而炼狱杏寿郎只是沉默着扶住了江井清的肩膀,不发一言。

      他并没有离开镇里,也许是他还对江井清有所在意,江井清跳河的那一刻,他正准备唤住她。

      他看向身旁流淌的河流,高涨的河水向远方的尽头淌去,后浪推前浪,永无止境,这个场景,就跟他刚来的那天一模一样。

      在被炼狱杏寿郎救下后,江井清没有再寻死,她擦干了泪水,虽然不想再追寻死亡,但她也不想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中。

      江井清看着炼狱杏寿郎火焰状的刀锷,艰难地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这了。”

      “请带我走吧……炼狱先生。”

      “无论去哪里,无论接下来会遭遇什么,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请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

      她以近乎恳求的语气,对烈焰般的男人说道。

      那一天,奔流的河川不仅带走了泥沙,还带走了江井清的过去,带走了她所有的痛苦回忆,向永无止境的远方流淌。

      ……

      约半年后,在鬼杀队的最终选拔上,一个名为江井清的水呼剑士通过了选拔,加入了鬼杀队。

      同月,炼狱杏寿郎晋升成为了鬼杀队的炎柱。

      一段沾满血泪的,曲折的故事,在那时拉开了序幕。

      奔流的河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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