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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亦飘零久 ...

  •   展念是被知秋叫醒的。
      “姐姐!快别睡了!九爷等着你呢!”
      揉揉眼睛,展念坐起身,非常茫然,“这个梦也太长了吧!”
      “贪睡却怪梦长,”知秋一边笑,一边拽她起身,“姐姐,你实在有趣。”
      展念捏了捏自己,很真实,很清醒。
      说起来,做梦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
      “呃……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谁在等我?”
      “九爷!”
      “他要干什么?”
      知秋立刻递给她一个谴责的眼神,展念顺从地改口:“九爷有何吩咐?”
      “不知道,总之,姐姐抓紧吧,哪有奴婢让主子等的。”
      展念一头雾水地梳洗完毕,刚掀起帐帘,就看见一身玄青常服的胤禟,眉眼淡漠,气度桀骜,竟是直接等在这里了,“这么早,有什么事?”
      他不动声色地陈述:“有人邀你共进早膳。”
      “你吗?”
      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八哥。”
      “八爷?”展念很意外,“那你也一起吗?”
      胤禟已经转身,“八哥的原话,是让我带上你。”
      展念连忙跟上,“我听知秋说,你们早上去围猎了?”
      “嗯。”
      “那么,哪位皇子猎到的最多呢?”
      “九皇子。”
      展念低笑出声。
      据她所知,精于骑射发必命中的是十三阿哥,远征西北驰骋沙场的是十四阿哥,论武,似乎没有九皇子什么事。
      前方一个气派华美的蒙古包,想来是胤祀住处,忽见帐外侍立的小厮进去,拖了个梨花带雨的小丫鬟出来,斥道:“没用的,盘子都不会端,白丢了爷的脸面!阿文,把穗儿带下去,听候发落!”
      名唤阿文的小厮愣了一瞬,忙上前半拖半拽将穗儿带下。
      胤禟微不可察地皱眉。
      入帐与胤祀见礼,胤祀一袭月白长衫,气度清华,见之忘尘,笑容温和一如既往,“你二人并肩而来,我恍惚一瞧,还以为是何方璧人。”见展念未解其意,又道:“尊卑有序,可与九弟并肩而立的女子,唯有福晋,其余人等,身后侍立。怎么,这一路行来,九弟竟未曾告知?”
      展念闻言,赶紧退后,见胤祀淡泊而立,不由开口道:“我刚刚看见一个丫鬟……”
      “可是要为她求情?”胤祀了然,“姑娘心善是好事,但我府中人口杂然,以法方能约束,法不立则事难行,若因恻隐而有所宽宥,则人人不平,人人侥幸,将何以制之?”
      展念察言观色,知道再劝无用,遂默然。
      案上一枚仿古饕餮白玉香炉正袅袅逸出轻烟,香气清甜微醉,极为别致,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此香名为梦甜。”胤祀负手而立,微微低首注视着虚无的烟缕,“易烬。”
      “易烬……”展念缓缓重复,思及胤祀一生,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潦倒收场,孤寂辞世,心底陡然生出悲凉。
      “姑娘可是觉得不详?”胤祀仍是笑意淡然,“人之一生,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本也是易烬之物。然纵身处穷荒绝岛,仍欲出其光焰,此之谓‘梦甜’。”
      展念笑了笑,“倒是个好名字。”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胤祀摩挲着炉上浮雕的饕餮,“以梦甜祭饕餮,最为合宜。”
      “饕餮?”
      胤祀笑而不答。
      展念只好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胤禟,胤禟解释道:“饕餮乃贪婪之徒,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
      “原来如此。”展念点头,“饕餮配梦甜合宜,配八爷也很合宜。”
      虽是羊身,却有人面,虽是人手,却有虎齿,虽有眼睛,却藏于腋下。看似柔弱无争,实际却是暗藏韬略,蓄势待发。
      胤禟侧目凝视,眸中看不出波澜。
      胤祀一笑,目光落在香炉旁的汝窑花囊,轻轻折下一枚,簪在她的发边,展念有点意外,不明白初见的第二日,胤祀何以对她有这样的好感。
      总不至于是见色起意吧。
      胤祀已微笑转身,“闲话已久,便请入座罢。”
      胤禟回礼,待胤祀入座,方在其对面落座,展念见胤禟身边已置好一小凳,便也坐了。二位皇子教养极其良好,严遵古训“食不语寝不言”,一顿饭吃得展念颇为别扭,在她看来,在餐桌上交流人生交流感情简直是中国食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
      但是,这样的安静,总比她从前应酬时,被某些男性拉着客套寒暄,要有礼貌得多。
      最终打破沉默的却是一位内侍官,“皇上口谕,宣八阿哥即刻前往大帐议事。”
      胤祀起身施礼,“臣领命,有劳公公。”礼毕与胤禟对望一瞬,言简意赅地说:“昨日黄昏。”
      胤禟同样答得言简意赅,“皇阿玛德宇宽裕。”
      内侍官与胤祀离开后,展念看着一桌的早膳,不知该不该继续吃。
      胤禟看了她一眼,“不急,慢慢吃。”
      “好的!”
      既然九皇子都发话了,展念立刻继续动筷子,反正在梦里吃胖的部分,又回不到现实里去。
      “不高兴?”
      这么明显吗?展念点头承认,“我觉得这顿饭,吃得非常萎靡。”
      他淡淡一笑,“想说话?”
      展念点头,“吃饭就是小聚聊天,升华感情的,这么沉闷,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觉得好吃。你们既然是家人,何必这样客气守礼呢?”
      胤禟见她吃完,起身准备离去,展念觉得他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默默跟上,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你和……你爹娘的关系,也这么疏远吗?”
      他放慢了脚步等她,“皇阿玛子女众多,平庸无才者,自然不值得几次注视。我自小养于郭贵人膝下,与生母少有相见,亲兄醉心笔墨,意在红尘之外,亲弟夭亡,唯有一姊关系甚密,然已远嫁蒙古。”
      帝王无亲,天家威严。
      展念又想了想胤祀,相比之下,胤祀显然是个懂得“和光同尘”的聪明人,至少表面上看来,他活得可谓八面玲珑,而胤禟身上,总有一种别扭偏执、格格不入的味道。
      她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过自苦了?”
      “展念,你有不肯妥协之事吗?”
      被问住了。
      展念仔细回想了一遍,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非常容易妥协的,毕竟如果性格过于耿直,在她的环境里,基本是要被雪藏的——这么看,她其实活得很同流合污。
      于是,她笑眯眯地回答:“没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哦。”
      胤禟不再说话,展念跟着他,回到自己营帐,正要掀帘,却见胤禟淡淡看了她一眼,瞬间会意,凑近几步,“九爷是要读书了吗?我来研墨。”
      “……”胤禟看了眼有些凌乱的书案,若在平时,早有小厮来收拾整理,只是他昨日指了一个“侍书”,下人便不敢再插手。
      不过,他的侍书,有些笨。
      展念不知胤禟在想什么,眉目竟有几分柔和的颜色,她第一次见到他有这种表情,不由多看了几眼,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立刻板起脸,恢复那种冷冷的表情。
      为了弥补自己的失礼,展念赶紧低头,乖巧地奉茶,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眼睛却落上她鬓边的花,恣意怒放,有些碍眼。
      展念顺着他的目光,咳了一声,“我能,很冒昧地问个问题吗?”
      “问。”
      “凭你对八爷的了解,他这是……喜欢我吗?”
      他差点被呛住。
      “还是说,八爷本身比较风流,经常给女孩子簪花?”
      展念不知道这话戳到了胤禟什么痛处,他竟然瞪她,眼里分明就是恼了,早就知道他和胤祀关系好,没想到,竟连一句质疑的话都听不得吗。
      他的语气,莫名有些恶狠狠的意思,“你觉得是哪种?”
      展念立刻表态:“前一种!肯定是前一种!八爷光风霁月,谦谦君子,绝不是那种轻薄风流的人!”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胤禟冷着脸,“我不知道,你问他。”
      展念点点头,“哦。”
      正准备整理一下书案,开始研墨,却见胤禟搁了茶杯,淡淡地问:“你喜欢他吗?”
      竟然又挑起这个话题,果然,八卦才是人类的天性。
      展念从各方面评估了一下胤祀,竟然挑不出一条缺点,放在现代,绝对是有价无市的那一类型,所以她颔首,“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
      “还可以就是还可以啊。”展念侧目,“你是想听一些具体的吗?”
      “不想!”
      展念正诧异他这不知何来的脾气,帐外却传来佟保的声音,“主子,扶苏姑娘来了。”
      “进来。”
      佟保亲为掀帘,可见来者绝非等闲,展念望去,一个宫女正施然而入,素颜青衣,珠玉未缀,唯有衣角用白线绣着几叶竹,“奴婢见过九皇子。”
      “额娘有何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扶苏微笑着,将目光一转,朝展念看来,“只是,听闻九皇子新得佳人,娘娘很是好奇。”
      展念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脑补了一场大戏,比如宜妃将她叫去,调查盘问、冷语警醒,最后诫以“你身份低微,不可觊觎九皇子”之语……
      胤禟沉吟片刻,看向她,“你想去吗?”
      这是她想不去就不去的吗?展念余光瞥见扶苏的表情,大概和她在想一样的事,偷偷叹了口气,她问:“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
      展念点头,并不想让他为难,“那我去一趟。”
      跟着扶苏出了帐,心里还是有些茫然,毕竟她对胤禟的生母宜妃,几乎全无了解,只觉得能随行出塞,应该是宠妃,“扶苏姑娘的名字这么别致,是娘娘给你起的吗?”
      开始套话。
      扶苏清淡一笑,“正是呢,娘娘甚爱《诗经》‘山有扶苏’一诗,便给四个丫头赐名扶苏、荷华、乔松、游龙。”
      展念请教:“山有扶苏,是什么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扶苏款款而行,从容吟咏,“子都、子充皆是美男子,全诗意为不得良人,却遇狂徒。是女子与情人密会时的俏骂之词。”
      展念大奇,“娘娘竟喜欢这样的诗?”
      “亏你是九爷的身边人呢!”扶苏笑她,“九爷那桀骜张扬的脾气,你当是哪里来的?再者,当年娘娘何以得皇上垂青,你全不知晓?”
      展念讪笑,“不知道,姐姐教我?”
      “娘娘初入宫时,不得恩宠,无事便去御花园游冶弄箫,一日正吹‘山有扶苏’之曲,不巧皇上听了,从山石后转出,笑问娘娘:‘谁为子充?谁为狡童?’,娘娘也不起身,仍坐在花树柳荫之下,答道:‘谁迟迟不至,三心二意,谁便是狡童。’皇上听了朗声而笑,问道:‘贬责主上,该当何罪?’娘娘又答:‘妾怨郎君,与主何干?郎君负妾,又该当何罪?’皇上无言可对,娘娘这才抬眸去瞧皇上,微微一笑,竖箫吹曲,竟又是那首‘山有扶苏’。”
      展念听得入迷,“后来呢?”
      扶苏笑道:“那年八月,娘娘无子却破例晋封,位列七嫔,此乃无上荣宠。十数年间,圣恩未尝稍减。”
      展念点头感叹,忽又想起一事,“扶苏姐姐,我还有一事请教。”
      “你问吧。”
      “园有桃,其实之肴,你听过这首诗吗?讲的是什么?”
      扶苏微微掩唇,笑个不住,“九爷的侍书丫头,却连《诗》也不会,此事,果然蹊跷。”
      “姐姐快别笑了,教教我。”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园中的桃树结了果,我心里忧闷,却还是放声歌唱。
      不明白我的人,说我傲慢,听到他们的话,你又会怎么想呢?
      我的心事,会有谁理解吗,也许,我不该再想了吧。”
      展念听完扶苏的解释,产生了新的疑问:“为什么看到桃子会觉得忧闷?”
      “世人对此诗看法不一,具体何解,全在个人。”说笑间已到宜妃帐前,扶苏提醒她:“收声,低首。”
      淡色帐帘掀起,两列宫女噤声垂手,扶苏行至列前侍立,展念低首缓行,至帐中挽裾跪地,“参见宜妃娘娘,娘娘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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