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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07:征服者降世 ...

  •   法蒂玛刚一回到埃迪尔内的皇宫中,就收到了新生命降世的消息。
      她在生命的春天里得到了一个弟弟。

      和历朝历代的诸多君主一样,皇帝穆拉德二世的宫殿中也住着数不清的佳丽,可法蒂玛和这名新临的小皇子的生母都是同一个人——皇后塞西莉娅。【注】

      法蒂玛的亚麻色卷发以及湛蓝色双瞳遗传自母亲,而这名新生儿如海藻般蓬松柔软的深棕色的发丝以及相同色系的瞳眸却很明显继承自姐弟俩的父亲。

      那颗凭空划破白昼的彗星震惊了所有人,在小皇子的受洗仪式上,各路占星家或者巫师纷纷被请来皇宫,他们声称自己早已从知更鸟通红的心脏内壁中、从折射着冷白色太阳光的水晶镜片中、从有着薄荷脑一般纯正绿色的魔药倒影中看见了彗星运行的轨迹,也就是说,彗星的降临早已在他们预料之中,与命运攸关。

      “这颗彗星从遥远的宇宙而来,沿途吞噬一切恒星,将宇宙的固有秩序全部打乱,因此宇宙终将迎来永夜。”其中一名大胆狂徒甚至不顾教会的权威,当场留下了肆无忌惮的预言,“不过啊!我的陛下!您尊贵的小王子将会成为太阳,重新为宇宙建立新的秩序,点亮余烬重生的恒星!”

      所有占卜术士都说,新生的小皇子将成为终结拜占庭神话的君主。
      于是婴儿被命名为穆罕默德——神衹的名字。
      “命名在我,命运在天。”穆拉德二世如是说道。

      法蒂玛乜了一眼排排跪的占卜师们,心道父亲还真是年纪大了,居然把这种明显带有谄媚性质的夸张言论奉为圭臬。

      或许是对自己创造出的子嗣失望至极,如今的神明早已不在人间行走了,人们与神的距离愈来愈远,神明留给人们的大都是礼拜或者祭祀时的模糊概念。一个人只有濒死之际才能听到来自神明的轻微呓语——那是一个人这辈子最接近神的时刻。
      倘若世间真有神祗,世界大抵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总而言之,用一个虚妄的概念给孩子命名,实在是愚蠢之极。
      要她说,「穆罕默德」这个名字,还不如「萨卡诺斯」好听。
      因为实在是太烂大街了。
      放眼整个帝国,十个路人九个都叫穆罕默德,难道这九个人都能成为君主不成?

      不过,当那个小小的婴儿被她抱在怀中时,名字什么的便也不重要了。

      小宝宝睡得很香,看上去比节日里精美橱窗中摆出的高级洋娃娃还要可爱。
      这令法蒂玛难以置信。

      她深知多年以后的皇帝穆罕默德二世是个比雕像还死的死物——从面相,再到心魂,都像是被美杜莎的眼球问候过一样,化作冷冰冰一块磐石,毫无温度可言,胸腔里的那颗心已经不再是心,而是一块会跳的冰。
      就跟法蒂玛本人一样,冷酷至极,不是蛇或者鳄鱼之类变温动物的血液那种冰冷,而是同坟墓如出一辙的冰冷。

      那么,眼前这个充满生气的可爱孩子,真的是她的亲弟弟吗?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禁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弟弟的脸颊,婴儿的皮肤自是娇嫩异常,哪怕轻按一指,都会留下浅浅的绯色印子,那白得几乎能看到根根分明的青紫色血管的眼皮更是让人怀疑那层皮会不会只是一张薄薄的玻璃纸或者一戳即破的蝉翼。

      能看出来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一定是个魁梧且英俊的男人,因为他的一切都极其精致,只需一个婴孩时代,就已经可以提供足够的素材来证明他将来成年时近乎完美的风姿神韵了,那是人的想象力所能及和所不能及的至高无上之尊容。
      俗话说,从小看到老,他的婴儿、幼年、少年、成年时期的成长变化该是怎样一幅神奇玄奥的流动画卷!

      法蒂玛抱了他一会儿后,垂首将自己的双唇贴上了婴儿的脸颊。

      或许是被脸上突如其来的痒意惊扰到,婴孩动了动眼皮,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的那双眼睛完完整整地呈在法蒂玛面前,好像一方沉邃子夜,而那些透过精美的花格子窗筛入室内的阳光粒子沉入他的眼睛之后,就像点亮混沌宇宙的恒星之光。
      也许那些占卜术士们不靠谱的言论正是从此处得来的。

      不过,如果这片夜幕突然涌上滚滚洪水,那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也许生来就自带严重起床气,小婴儿立刻就恼了,双脚前蹬后踢,两条略胖的胳膊一伸一缩动个不停,拼命想要挣脱姐姐的魔爪。

      “法蒂玛,我亲爱的,妳这样抱孩子是不行的哦。”塞西莉娅皇后从法蒂玛手中抱过孩子,顺着婴儿的脊背一路抚摸下去,时不时轻拍几下,动作规律而熟练。【注】

      奥斯曼帝国的皇后向来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简直就像生长在雪山之颠,备受天地日月之灵滋养的绝美雪莲,秀眉之间隐约一股雪花般的清气将她身为名门闺秀的清婉气质展露无遗。

      婴儿随即鼻子一纵,小嘴一咧破涕为笑。

      母子二人幸福拥抱的温馨场景看在法蒂玛眼里,宛然世间最美的图画,她不禁悲从中来。
      天意难料,谁曾想,世界上最纯洁、最温柔、最良善的女人却生出了世界上最冷血、最残忍、最极端的一双儿女?

      “法蒂玛,作为姐姐,妳要好好爱护弟弟哦。” 女人的声音柔美一如其清雅脱俗的容颜。
      “我会的,母亲。”法蒂玛朝塞西莉娅皇后鞠了一躬。

      ***

      帝国有一项传统,一旦宫廷女子与皇帝诞下了皇子,那么她就不能再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皇帝的床榻。塞西莉娅皇后是以久居深宫,过着与世无争的清净日子。

      奥斯曼帝国并没有长子继承皇位的律法,所有的皇子都会在其幼年时代被送离京城治理行省,这样的制度旨在锻炼皇子们的治国能力,同时也可以避免他们遭其兄弟的先发制人打击。
      先帝驾崩时,皇子们需要通过竞争来决定皇位归属权,而斗争的结果则被认为是神祗的安排。

      上一世,皇后塞西莉娅还没有等到两个子女长大成人就早早离开了人世,她并非纯血奥斯曼人,而是出身良好、受过多种思想熏陶的异邦人,混杂的基因给法蒂玛两姐弟带去了矛盾重重的性格。

      此次重生,法蒂玛多了个目标——让母亲活到寿终正寝,她希望弟弟能有一个完整而美好的童年,因此她向穆拉德请柬,希望在穆罕默德被送往安纳托利亚治理行省之前能由她和塞西莉娅皇后共同抚养,穆拉德二世答应了。

      来自不同国度、价值连城的珍奇珠宝总是把空气装点得熠熠生辉,庭院里潮水般艳烈盛放的大朵蔷薇拉开的辉煌光幕堪比公主的梦境,就连最绚缦的阳光也无法比拟它们蓬勃的生命力。浪漫而奢靡的宫廷与卑微入尘埃的市井就像梦境与现实的两面,被一堵灰色大理石高墙划得泾渭分明、不可逾越。

      然而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法蒂玛却觉得无比心安,重生之初的那种不确定感消失了,代之以安然的享受。

      没有哪一个时节比这个孕育了征服者的春天更像盛大的喜剧,这些日子里,日月的光辉比其他任何时刻都要芬芳,仿佛就连伤痛都随波逐流地溶化在满园如雪般飘舞的迎春花瓣之中。

      塞西莉娅皇后常常和后宫的其他女人们坐在花园里品茶,从茶道花道一直聊到前朝的男人们,吐属优雅而语焉不详。除却严肃的工作,后宫里也常常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舞会、沙龙、赏花赛诗大会等等一个不落,像一字铺开的流水般叫人应接不暇。

      盛放在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通宵达旦地供应,肉桂馅儿的果仁蜜饼的香气直到天将明时依然在空气中清晰地徘徊,执意为宫廷冷酷的氛围添上一丝遂人心愿的蜜意,而在这样的生活中,白昼不过是承接一场又一场宴会的间隙罢了。

      法蒂玛却从来不参加这些活动。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教弟弟读书习字。

      俗世的纷扰嘈杂被尽数隔断在花岗岩砌成的高耸院墙之外,充斥着女人间是是非非的深宫后|庭成了与世隔绝的清静之所,颇有点儿修道院的清幽韵味。

      一种凭空而来的冷寂感飘荡在金色的画廊之中,与价值连城的壁画以及切割精细的宝石一起,共同构筑一个遥远、空泛却无限美好的梦境,而梦境的核心——法蒂玛,常常怀抱穆罕默德穿行于画廊间,像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缕即将沉入地下的灵魂蹒跚行来。

      法蒂玛并不愿意回忆自己的童年——母亲早逝、父亲南征北战、手足相残……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令人咋舌的是,她的爱好实在有点儿匪夷所思——她一直很喜欢观看角斗,热衷于折磨奴隶,并且喜欢在角斗结束后把她可爱的赤足浸泡在奴隶冰冷的血水中,向来不怎么宠爱她的穆拉德二世于是将她软禁。
      长达数年的软禁生活直到她穿上婚服站在萨卡诺斯身边那日才结束。

      都说经年若水,可每当法蒂玛试图将逝去的光阴当成玉液琼浆来啜饮时,就觉得自己仿佛醉酒后稀里糊涂地把某种用禽畜的内脏里放出来的膋血调成的羹喝进了肚子。
      ——难以下咽,简直不堪回首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重生归来,她只想尽可能地改变一些悲剧。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接下来没过多久她心爱的小女仆穆茜尔就会在追逐一只小灰斑雀的过程中失足跌入水池中,后宫花园的池塘足有十米深,等她被打捞上来时尸体已经浮肿了三四倍大。

      “穆茜尔!快!抓住它!”女仆阿迪莱扯着嗓子喊道,由于慌乱,声音拖得尖细无比,像尖尖的指甲刮擦在粗粝岩石上发出的响声。

      穆茜尔跟在阿迪莱身后,想把灰雀网住。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她将在花园拐角处脚下打滑,坠入水池。

      于是那天,本不该出现在花园里的法蒂玛及时出现,赶在穆茜尔落井之前一把将她从水池边拉开,第一场悲剧就这样避免了。
      ——当然这只是法蒂玛臆想的。

      几天以后,法蒂玛坐在花园中品下午茶,而此时,那只灰雀再度飞了进来,扇动翅膀时带起的风卷过园中花草,从法蒂玛身旁掠过的刹那,让她竟产生了一种钢鞭抽打过幼嫩肌肤的错觉。

      “回来!小家伙!”以穆茜尔为首的几名女仆手忙脚乱地在后面追赶着,谁知这鸟就跟误食了兴奋药一样,闪电似的在花园里四处穿梭,速度快得只能依稀看见一串残影,所到之处劲风催生,有几株即将凋零的玫瑰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冲击,抖抖身子呻|吟起来,随后被风拦腰折断,颓然倒在地上,被匆匆跑过的女仆们踏成了一滩烂稀泥。

      灰雀带起的风唿啸肆虐,冰锥般刺骨,“砰——”的一声,一个花盆翻倒了,清脆的碰撞声响让穆罕默德一惊,瞬间眉头拧起,吸了吸鼻子,法蒂玛将他圈在怀中,替他遮挡住了沁凉的风。

      仆人们当然不可能打到灰雀,那小东西飞行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活脱脱一架小型轰炸机。

      “够了,不要再追了。”法蒂玛终于受够了这群吵吵嚷嚷的家伙,出声道。

      “啊不好了!它朝那边飞去了!快快快!”随后阿迪莱老母鸡一样的叫喊声响起,风太大,她似乎并没有听到公主的命令。

      “阿迪莱,妳太吵了,同样的事情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法蒂玛站起来,理了理裙角被风吹出的褶子,不怒自威地盯着女仆,双眸平静无澜。
      然而那种平静就像台风眼,是一种在足以倾覆宇宙的威力环绕下形成的虚伪的假象,更为深刻的冷怒之意埋藏在她瞳孔深处,阿迪莱顿住脚步,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踏进了浮泛着冰渣子的雪水中,森森冷意让她一步也迈不动了。

      她打了个寒颤,试探性地说道:“可是殿下,这只臭鸟,它……”
      “我说过,够了。”法蒂玛的声音细薄如刀,一刀一刀直往人的肉|体上剜,“阿迪莱,穆茜尔,妳们都退下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妳们追赶灰雀的样子——我喜欢美丽的事物,但如果它们会破坏我的平静,那就另当别论了。”

      几名女仆在虚空中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之后便不再多言,给法蒂玛行过一礼,退下了。

      谁知第二天破晓之时,巡逻的卫队在水池里发现了穆茜尔的尸体。
      她是被人从身后推进水里的,掉进水里时脑袋正好磕在池塘边的镂花大理石栏杆上,死状惨不忍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07:征服者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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