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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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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那人的手心,如同卷进房中的那层炙热一般,会在两人相触时令李殊晚指尖燃起。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手冰得厉害。
冻咽断魂,厌厌凛冬,说的莫不就是……此等温度罢。
李殊晚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就要收回手去。
“别怕。”
但夏彧戈没能给她这个机会,她轻轻一握,略略施力,就将李殊晚从大榻上拉了起。
“有本将在,没人会伤你。”言语间莫名求得一点安心,李殊晚头跟着轻点了两下。
夏彧戈的声音与叶含绛不同,若说前者为小酌一口,便实难搁下的杯中物,那么后者则为轻抿一口,便即刻成瘾的不夜侯。
配着箫声笛韵,在天台乳花,玉川风腋间,需阖眼凝神细呷,冷清之感会在唇齿间停留辗转,久久不去。
……但却丝毫不妨碍其为浓酽香茗的潜质。
不知为何李殊晚脑海中就闪出旧日炙碎击拂之类的茶事来,她忙收起思绪,抬眼看向夏彧戈,两人相距数尺,近得似乎连呼吸声都听得真切。
夏彧戈星眸秋水,腮桃眉柳,又因金甲在身,为她镀上了明粹隽爽的贵胄之气。她含笑回望,视为安抚,眼神从容笃定,瞳仁中映出李殊晚的模样,纤毫毕现。
这让李殊晚嗅到了一股试探的味道。
“我叫手下送你们出去。”叶含绛适时打断了二人这般意义不明的你来我往,“不过与夏将军来时一样,眼是要蒙着的。”
夏彧戈撤回目光,点头示意:“好说。”
叶含绛若有所思地望向两人拉手之处,她旋即起手打了个响指,不一会儿便见几位着了劲装的侍女手捧窄而厚的长布,接帘而入。
“叶当家本营踪迹难寻,有自己的规矩。”夏彧戈低语道,“一会儿出去,你像现在这般牵着我的手就好。”
李殊晚这厢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手,还与夏彧戈的手牢牢握在一处。她垂眼看去,非同闺中女子护在袖边之下的青葱,那是在金乌庇护下健康肤色,微微凸起的青筋,宛若书尽了她与西北大漠的数年光阴。
进来的侍从们未闭好门,甚至连帘子都忘了放下,几束光线贴着缝隙跻身进来,刚好就停于二人手边。
夏彧戈的手心与自己的手心,紧紧相贴,或许是热的,亦或许拉着太久,已是微微出了汗。李殊晚能感受到她掌心匿藏着的暗茧,想必是常年持剑所致。
这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李殊晚在须臾间就明白了两件事,一来自己很是怕痒,二来夏彧戈的手,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冰凉。
直至很久之后,李殊晚还常常回想这一刻,初见之时,究竟是自己融化了那人的坚冰外壳,还是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灼热内里。
或是……两样皆占?
不过,这下再想抽出,也晚了罢。
“你饿了么?”
李殊晚感受不到饥饱,想起自己刚刚才糟蹋的一地珍馐,自觉自己此刻再要吃要喝有些不妥,便摇摇头:“有劳夏小将军挂怀,小女不饿。”
夏彧戈眼里擎着笑:“若是饿了也不打紧,我带了些吃食,等离了这处就给你。”接着她又道:“七小姐若是不介意,唤我彧戈便可。”
“李殊晚。”
待报完名姓之后,李殊晚见夏彧戈唇瓣微启,似乎还有话要说,奈何侍从模样之人此时已趋近二人身后,将两人眼蒙了上。
布料方挨上眼睛,没留得缝隙,瞬间漆黑一片,李殊晚从未这般对待过,像是跌入无尽深渊,只觉五感尽失。
“我在这。”手上力度传来,又将李殊晚拽回人间。
“两位请了。“
在侍从的引领之下,两人出了那屋室,李殊晚跟在夏彧戈身后一步一步走着,她能听见马匹嘶鸣,众人交谈,甚至是远处操练声,似乎都因视野受阻而在她耳边愈发清楚可闻。
也不知黑布之后藏着叶含绛的甚么碧水丹山,不愿让外人窥见;或是挟着坊间传言中的甚么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般出去也好,说不定拂岸刘伯等人就等在大营之外,虽有不愿但事情也会回归正轨,车队会送自己入夏府……
夏彧戈走得不是很快,全然顾及了自己的不便,有意在等自己。手被她握得有些用力,不知是想让传递“有她在”的这般念想,还是她其实……也有些怕?
可是,她何惧之有?
明明深陷迍邅之人是自己,这位夏小将军有甚么可不安的呢?
李殊晚有些不解。
……莫不是,怕黑罢,想起自己幼妹每每梦魇醒后,总哭着爬进自己房中被窝,紧紧挽着自己胳膊不放,抽噎着告诉自己很怕黑漆一片时,似乎也是这般无助。
如果是无助的话。
李殊晚想了片刻,将夏彧戈的手反握了住。
夏彧戈没有拒绝,不曾吭声,甚至步子亦未乱一下。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一阵好走,也不知是在上过了几次台阶,下了几次陡坡,甚至是原地打了多次转后,布条被毫无征兆地卸了下,忽然而至的光亮刺得李殊晚双目一痛。
前路尽是砂砾,回首望去之后也是,偶尔闯入眼中的残根枯枝,倒成了点缀之物,还真是与那句“数里黄沙行客路”配得。
“恕不远送,贵人走好。”几位侍从略略行礼,回身便走,不过眨眼之瞬,便不见踪迹。
此时天色略暗,风重新刮起,李殊晚抬手将发色撩至耳后,四周环望一圈,却不见任何亲信。
果真如叶含绛所言劫道者另有其人么?拂岸等人安危可有保障?夏氏与匪帮何时扯上了关系?她们扮演了甚么角色?
更为要紧的是,眼下,这位夏小将军,信得么?
李殊晚无从知晓。
“七小姐骑得马么?”夏彧戈未察觉李殊晚异样,她一边问,一边轻轻将自己手抽出。
“嗳,骑得。”话音刚落,便见一人牵马而至,那女子不过双十年纪,一身靛蓝劲装,长刀金鞘,似因一路晓行夜宿,束起的发已是有些松散。
夏彧戈冲那人挥了挥手:“载雪,那匹牵来给七小姐。”
穆载雪将夏彧戈所指之马牵了近些,她阴着一张脸,目光道道剐在李殊晚,似乎要将她戳出个窟窿。待马近了,她随即又从马背上拿了件大氅出来,端直走向夏彧戈身侧要为她披上。
夏彧戈低声言谢,接过后反为李殊晚穿了上。随后只见她手一叉,略一弯腰道:“七小姐,来,踩着我的手上马。”
“这如何使得!”此言此举间意思却是再明朗不过,李殊晚与穆载雪异口同声,皆是惊讶惶恐,只不过后者多了些让李殊晚领会不能的……咬牙切齿。
“来罢。”
李殊晚摆手:“夏小将军是觉小女成衣繁重,视为累赘,可将军之手需持兵器,而不该如此作贱,难道之后每次上马下马都需这般么?这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小女又会多了个有恃无恐,僭越无礼的罪名来。”
“何来作贱一说?”夏彧戈有些无奈,“你贵为李家七小姐,又非他人,况且此乃我心甘情愿之事,哪有甚么罪名不罪名的。”
即便夏彧戈这样说了,李殊晚还是不动容,自己再如何也不能踩着那人双手上马,加之身侧穆载雪莫名的愤恨目光投来,自己似乎已被她杀过千次万次。
虽李殊晚并非在意自己是否会被世人诟病,亦不在乎穆载雪如何,但她可不想在孑然一身的境况下,再多出个敌人来。
即便敌意已在,即使夏彧戈冲自己示好……依旧不可大意。
李殊晚微微叹息,袖子一抖,方才藏起的刀顺势滑出。
“你要做甚!”明显的,穆载雪先一步捕捉了李殊晚此举,她目中一刹毕露凶光,右手怞刀拦在夏彧戈面前。
“失罪,小女并无冒犯之意。”李殊晚无视直卷而来的杀气,一手提了厚袄,一手直直抽刀割了裙幅,接着跨上鞍鞒,安然上马。
行云流水间,毫无半点拖沓之意。
“载雪,还不快向七小姐赔罪?”夏彧戈拍了怕穆载雪肩膀,笑意更是明显。
穆载雪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从鼻腔中哼出变调一声,回身便去牵自己的马去到了李殊晚马后。
夏彧戈笑笑,也上了位于李殊晚之前的那匹马:“路途遥远,七小姐可忍得。”
“自然。”
“久闻李氏七女大名,只恨未曾一见,今日有幸遇知,果真不凡。”声音遥遥传来,合着远处苍鹰垂翅盘旋低鸣,却是显出几分潇洒豪迈来。
“愧不敢当。”李殊晚回道,“敢问夏小将军,这一行可是去蓟州城的?”
一句问罢,不知怎的,对方长久不置一言,周围空气似乎也因这一问而凝停了住,天幕亦在瞬间沉沉罩下,李殊晚在厚袍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夏彧戈一手引缰,一手按剑鞘,英挺腰背僵硬万分——
也不知过了过久,只见她缓缓转头,神色端肃中,眼底似有悲怆:“我们……去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