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Il nemico di oggi· ...
-
叶可向来都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运气，从来都是成大事者必不可少的一个特质，她的剑术老师尼可洛总这么跟她说。伟大的君主不能依赖幸运，但却绝不能缺少幸运。
对她自己而言，幸运是她在被残暴的西班牙士兵找到以前就被捡回了支院；幸运是捡到她的刚好还是支院最能赚钱，结识达官贵人也最多的支女玛利亚，才让她免于被丢回街上的命运；幸运是她被预言必须当成男孩养大，才有机会在尼可洛和保罗船长的手下学习，不至于走上养母们的老路；幸运是她竟然真能找来能各司其职的一船女人，让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成了真；幸运是她们在哈瓦那待了将近一个月，珍宝船队竟然还没抵达这儿，让她不必担忧灰冠雀号被认出的风险，而是能专心为接下来的这场恶战做好准备。
一个星期以前，西印度皇家交易所的文件终于送来了哈瓦那。叶可耐心地等到了今天，才命令灰冠雀号起航前往卡塔赫纳——七天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让雅克得到消息，知道她们不日便会离港。任何海盗想要生存下去都离不开情报网，叶可曾经就是那个向海盗们提供情报的人，她很清楚这一点。
作为罗德里戈伯爵夫人，玛格丽叶塔的身份可谓是非常尊贵。因此胡安指挥官将她，还有几个当时申请了前往新大陆许可证的船员——包括打扮成修女的卡特琳娜，化妆成女仆和艾拉——都安排在省长府邸住下，和外出归来的圣地亚哥省省长一家待在一起。这已经是这座小岛能为伯爵夫人所提供的最佳待遇了。
剩下的船员与玛蒂尔达，则如同叶可当初计划的那样，假装成早就在当地定居的外国人。船长贿赂了书记官，伪造了她们在哈瓦那港靠岸的记录，又在总督府附近租下了一栋带着院子的幽静大屋，将其余人都安顿在了那儿。
至于不能上岸的女黑奴水手们——自然，还有西亚提。则与灰冠雀号一起，驻扎在距离哈瓦那不远的一处荒凉沙滩上。让娜还是老样子，雷打不动，日日天不亮就爬起床，自己驾驶着小船去沙滩上训练水手们，每隔几天，她还会带许多新鲜的蔬菜食品，以及她们需要的物资过去。
玛格丽叶塔刚在哈瓦那上岸，关于她美貌的传言，就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整座岛屿，远比叶可杀死了“假腿”勒克莱尔这件事还要传播得更快。胡安指挥官与她见面的刹那，也不禁神魂颠倒了半晌，是叶可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殷勤地迎上去招呼，直勾勾的双眼恨不得能长在她的脸上，亲吻她手指的时长足足有几十秒。只怕那时玛格丽叶塔要求他赤倮倮地在加勒比海里游一圈，他也会甘之如饴地答应下来。
后来，同样的事情在圣地亚哥省省长见到她时，又上演了一次。
换作以往，叶可早就怒不可遏地做点什么了，她平生最讨厌的，莫过于一群臭烘烘的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船员看。过去，她将船员们都保护得很好，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于那些多看一眼灰冠雀号上的女水手，就得被叶可船长把眼睛挖掉的谣言，她可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毕竟，她就只这么干过两次。
不过，这一次，叶可倒是有意识地助长了男人们对美貌的倾慕。留在哈瓦那的大半个月里，光是极其奢靡豪华（以殖民地的标准来说）的晚宴，就办了三次。每一次，玛格丽叶塔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衣饰华丽几可比肩西班牙公主——当然了，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从大加那利群岛走私船上的搜刮所得。在新大陆，华贵珠宝与最新流行的服饰有时比金币还要好用，向来都是走私船长的热门选择。
这不仅仅是为了宣扬玛格丽叶塔的美貌，也是为了展示她雄厚的嫁妆财力——叶可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金币和支女更加受欢迎的东西了。而一个年轻貌美，名下财产众多的寡妇，对男人来说则是这两者的结合，很快，她便会成为殖民地上炙手可热的新星，到哪都能轻易收获青睐与恩惠。
“你有主意要怎么打这场仗了吗，叶可？”
拉薇妮娅悠闲地倚在栏杆上，一边试探性地接近着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睡觉的黑猫，一边平静地看向船长，问道。
她们刚刚离开哈瓦那，要走差不多三天才能抵达牙买加岛的附近——雅克从他的大本营赶来牙买加岛的时间，还需要更久，这便是叶可为何延迟了这么久才动身的缘故。
为了这一次的海战，灰冠雀号上所有参与战斗的船员与水手，都作男装打扮。胡安指挥官的要求是必须生擒雅克——那就意味着他会说出许多与灰冠雀号有关的情报，因此，能让他知道的越少，就越好。
临走前，叶可已经将自己雇佣了玛蒂尔达一行人的消息告知了指挥官，理由是自己一半以上的船员都在与“假腿”勒克莱尔一役中去世了，急需有丰富航海经验的海员替补。指挥官欣然同意了这一点，还为叶可提供了详细的洋流风向记录与水文图，以及不少武装装备。除了灰冠雀号上的船员，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叶可此行真正目的的人。
“我不打算制定什么战术，”叶可摇了摇头，西亚提躲开了拉薇妮娅伸出的手，粗大有力的尾巴不耐烦甩来甩去，发出与木头相击的清脆声响，她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同时恼火地瞪了黑猫一眼，“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对手，我们又只有一艘船，任何提前计划的策略都不可能比得上当场灵活的随机应变，我能依靠的，除了经验，就只有情报。”
“那你多半是要依靠经验了。”拉薇妮娅说，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条鱼干，逗弄着西亚提，但黑猫无动于衷，只是懒洋洋地舔着自己的毛皮。他喜欢吃新鲜宰割的生肉，若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碰咸肉干一类的食物。眼下暂时没有了远洋的需求，叶可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船上养着这么一头小畜生。
“我们会在这儿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的，这只是需要时间。”叶可回答。
“太难了，这片海域太大，太宽广，陆地太少，海流风向又过于复杂，要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有效的情报网，何其之难。即便是在地中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叶可，你花了多久才建立起你自己的情报网？”
叶可抬眉瞥了她一眼，拉薇妮娅和西亚提一起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船长再一次警告性地瞪了黑猫一眼——她不能把自己的参谋丢下船，但区区一只黑猫还是可以的。
“十年。”她回答。
“我们可没有十年能耗在加勒比海，”拉薇妮娅干脆地说，“而我们现在的情报滞后得连一个居住在瑞士乡下的农民都不如，解决了雅克，解决了要在哪建造一艘新船的难题过后，这就是我们下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船长知道自己的参谋没有说错，谁都没有想到，那天玛蒂尔达与卡特琳娜从船长口中打听到的与雅克有关的情报，就是她们唯一能找到的情报了，毕竟，对于那些往来殖民地与欧洲的船长们而言，他们其实不需要对一个主要劫掠目标是城镇港口的海盗船长知道得太多。
“也许在海盗们的情报网，或者是一些私人的情报网中会有更多的消息，”胡安指挥官私底下悄悄地告诉叶可，自从见了玛格丽叶塔一面以后，他的态度就变得越发谄媚了，似乎觉得讨好了叶可，也就等于讨好了玛格丽叶塔，就连这种不怎么符合他身份的话也说了出来，“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些情报网中获取消息，那些人搜刮情报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贩卖。我倒希望能打听到点什么呢，这样，也许我们就不必倚靠你，而是能倚靠我们自己的舰队来保卫港口了。”
“这话怎么说？”叶可问道，一副好奇的模样。能知道越多与殖民地有关的事情，对她就越有利。
胡安指挥官叹了一口气。
“你要知道，为了剿灭‘假腿’勒克莱尔，两年前，圣地亚哥省省长曾经下令组建加勒比海舰队，在加勒比海沿岸巡逻，保卫港口，驱逐海盗。但‘假腿’在那之后再也没来袭击过，只有几支小型的法国私掠船舰队骚扰过几个港口，洗劫过一两艘路过的商船，然而等舰队得到消息再赶过去的时候，都为时已晚。同时，为了维护这支舰队，我们要向过往的商船收取的海损税非常高，导致有许多商船甚至不敢在哈瓦那靠岸，最后便不得不撤下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半年前，商人们的抱怨实在是太多，圣多明各皇家检审法院平均每天都能收到一封信，抗议我们收取的费用太高，而能做的事情又太少。以至于现在需要捉拿雅克这样的海盗，或者是听说有哪支私掠船队盯上了某个港口，就只能仰赖你这样的英勇有为的船长，或者是组织起港口的武装商船对抗——但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会选择自保，而不是战斗，毕竟，港口是不会赔付他们在海战中受到的损失的。”
“但我听说如今加勒比海的海盗行为却日益猖狂了起来——”
在这一点上，商船船长之间建立起的情报网倒是非常灵通，而且乐于分享——今天若是给了别人一条能拯救性命的消息，明天他人也会投桃报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倾囊相诉，更别说眼前这个船长还正要去剿灭一个海盗，她的行为指不定能救下未来的一干商船。因此，只要叶可往酒馆里一坐，就有流水般的船长络绎不绝地前来，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手中的情报告诉她：
“‘假腿’勒克莱尔与他的手下雅克，是法国私掠船队中最为强大的一支，过去，几乎整个加勒比海中的海盗行为，都是由法国私掠船只犯下的，大大小小的舰队加起来，一共有十多支，他们的主要目的都是洗劫沿岸港口，偶尔才会打劫过路的落单商船。
“然而，近年来，另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开始在加勒比海崛起，几年前，三艘挂着卡斯蒂利亚旗帜的商船驶入了圣多明各港，却没有卸下任何货物。实际上，通过与当地的走私商人接洽，有三百多名非洲奴隶早已在半夜悄悄从船上卸下，随即便被全部买下。那还是第一次有外国的船只将奴隶走私到加勒比海——据说，那三艘贩奴船都属于葡萄牙，被英国海盗劫持后，在大加纳利群岛换上了卡斯蒂利亚旗帜，还找到了领航员，才来到这儿的。”
叶可听到那些船长们讲述到这里，就明白了过来。这件事多半就是莱亚斯曾经提到过的那一次与贝尼托有关的走私贩奴生意，只是没想到他口中的“合适人选”原来值得是英国海盗，“供应商”则是葡萄牙贩奴船。不过这么一来，即便事情败露，无论如何也不会查到他身上。
莱亚斯，果然是个狡猾的对手。叶可想起他，嘴角不禁涌上一层笑意。只可惜，无论怎么狡猾，他这会恐怕还在急匆匆地往香料群岛赶去，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飘零，追寻着一个虚妄的名字。
如果你不幸葬身在半路，我会想念你的。
叶可遥相向东方象征性地举了举酒杯，注意力才回到周围的船长身上。
“——一直到加勒比舰队解散以前，英国人都没什么大的作为，无非就是抢劫葡萄牙的贩奴船或法国人的私掠船，在加勒比海的港口走私出去——英国人抢到的货物什么都有，不止是奴隶，还有黄金，白糖，皮革，绸缎，任何在殖民地无比受欢迎的东西，英国人那儿都有，还愿意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卖给港口的官员，老实说，我们还听说他得到了不少官员的书面认可，甚至还有人写信给西印度皇家交易所，证实那个走私贩子的良好行为，以及丰厚的交易利润。”
要是我一开始就在加勒比海做走私生意，叶可当时不屑地在心里哼了一声，哪怕不需要压低利润，只要有伯爵夫人玛格丽叶塔为我背书，所有港口的大门都会为我敞开。
“只可惜的是，那些认可也没法救他，当时，加勒比舰队接到命令，要求返回圣多明各并解散，就在返航路上，他们碰上了英国人的走私船队。也许是以为加勒比舰队已经解散了，又或许是认为自己的走私行为得到了不少港口官员的认可，英国人没有避开加勒比舰队，因此几乎全军覆灭，只有一艘小卡拉维尔帆船侥幸逃脱。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英国走私船了，相反，几个月后，加勒比海突然出现了好几支英国海盗势力。其中最为强大的两股，一个叫做约翰·霍金斯，那就是曾经的英国走私船长，另一个叫做弗朗西斯·德雷克，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洗劫了四五个加勒比海的港口了，好在，他不会像雅克那样烧杀奸掠，无恶不作，拿了财宝就跑。如果要被洗劫，我们倒是宁愿被这样的海盗洗劫。”
英国海盗的作为，叶可也在胡安指挥官的口中得到了确认。
“不错，自从加勒比舰队解散后，各路海盗，还有私掠船长，都像嗅到了春天气息的野熊一样，一只接一只地从洞穴里扑了出来，”他摇着头说，不住地用手帕擦秃斑上的汗，“法国私掠船一直都是令整个加勒比海不得安宁的主要原因，自不必说，但近来，就连英国海盗也接连崛起，实在令人头疼——”
“弗朗西斯·德雷克？”叶可插了一句嘴。
“不止是他，还有那个约翰·霍金斯，过去，他是个为人正直的走私船长，如今却四处打劫落单的商贸帆船，圣多明各皇家检审法院又开始收到一封封的信件，甚至包括我这儿也是，三天两头就有船长向我抱怨，认为殖民地政府没有尽到保护商人的义务。因此，我听说总督打算再建立一支舰队，比先前的更强大，数量更多，费用上则从走私船获利及对外国商船征收入港税来维持，好减轻本地商人的负担——但在这支舰队组建好以前，恐怕还是不得不由你来解决雅克这一麻烦。”
那么，等我也成了海盗以后，你要派谁来解决我这个麻烦呢？
叶可好笑地心想着，伸手拍了拍胡安指挥官的肩膀。
“我会把雅克带回来交给您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Il nemico di oggi·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