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La Notte dell’Avan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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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推开木门，叶可便听见了鲁特琴的乐声。
一个瘦弱的男孩坐在临近吧台的桌子上，朗声随着他拨动的手指吟唱着某首西班牙民谣，那似乎是用阿拉贡方言写就的歌词，她只能勉强听懂一半的意思，知道歌声描述的是一个失去自己恋人的男孩，终日徘徊等待着女孩的归来，却始终不曾见到她的身影。
不管是谁写了这艘歌谣，他一定都对女人没有一点基本的认识。叶可一边穿过酒馆内拥挤的小桌，一边心想。女人要是一旦下定决心离开，再哀伤动听的歌声也没办法将对方找回。只不过，从歌手收到的铜币数量来看，这间酒馆里对女人一窍不通的男人倒还不止一个。
她马上就看见了玛蒂尔达和卡特琳娜，她们坐在最靠里的一张小桌上，两个人都做水手打扮，穿着宽松凉快的亚麻衬衫（内里用纱布将胸脯包裹起来），往脸上粘了假胡子，长发都在脑后束起——在海上，刮胡子和剪头发都是危险行为，保不准一个浪花打过来，一把剃刀就刺进了某个水手的脸颊，因此有不少上岸的男人都留着长发。
玛蒂尔达粗糙的小麦色肌肤，健壮的肩膀及手臂，还有凌厉深邃的双眼让她看起来凶猛又不好惹，路过的女招待都避免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反倒一个劲地朝一旁的卡特琳娜微笑。后者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漂亮又腼腆的西班牙小伙，刚刚完成第一次远洋航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
叶可知道，卡特琳娜是特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样的，人们总是对外表如此的男孩不设防，认为自己可以告诉对方任何事情，因为像这样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下一刻就会喝得酩酊大醉，忘记所有一切自己曾经听到过的话。
招手让女招待送来一杯酒，叶可在她们身边坐下了，这两个人看起来已经喝了好一会了，但脸上都没有现出半分醉意。玛蒂尔达的酒量是个无底洞，至今还没遇到一个能在喝酒大赛中胜过她的人，而卡特琳娜则是因为和列奥纳多的那个酒鬼学徒加莱混得多了，一点儿混水的劣质葡萄酒还灌不醉她。
“你们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吗？”屁股刚挨着开裂的劣质棉垫椅子，叶可就立刻发问了。
“我几乎没怎么开口，卡特几乎一个人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玛蒂尔达用酒杯指了指她，在外男装打扮时，她们都不用本名称呼，以防被有心人听见自己的对话，“之前这儿坐了一桌男人，都是往来于新大陆和西班牙的商船船长，卡特几句好话就把他们的马屁拍上了天，各个都被吹捧得活像发了情的狒狒，脸蛋比屁股还要通红，争先恐后地攀比谁才是对新大陆最了解，拥有最活络宽泛的人脉网的船长，没花多久，我们就基本弄清楚了好几个主要地区的情况，叶可，你那边呢？”
她把与胡安指挥官之间的对话告诉了大副与二副。理论上而言，船长，大副，二副，总要有一个人留在船上值班，不能全都离开。但拉薇妮娅不能随便露脸，其他船员的男装打扮又难以令人信服，叶可不愿意让她们上岸冒险。她把安留在了船上，若有人偷袭灰冠雀号，安，让娜，还有莱昂娜三人的战力便已经很可观了。
“剿灭雅克·德·索斯？”叶可还没说完，卡特琳娜的眉毛就已经皱了起来，等船长的话告一段落，她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新大陆的地图，拍在桌子上，上面已经做了许多记号，“这个胡安指挥官倒是狡猾，从我今天下午听说到的不少情报来看，雅克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海盗，他狡猾无比，而且海战经验极其丰富——说不定会是一个比‘假腿’勒克莱尔更加难缠的对手。”
“这点没错，”玛蒂尔达附和道，“我刚开始在海上混的时候，雅克·德·索斯就已经闯出自己的名声了。”
“雅克十几年前就已经闯出自己的名声了？”卡特琳娜惊讶地喊出了声，玛蒂尔达的年纪在她们当中是最大的，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她过去的经历只对叶可一个人说过，其他的船员仅仅知道她有十七年的航海经验，别的一概不知。
“雅克比我年纪稍长，但没人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只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海盗船上当苦力，十几岁时，他就煽动水手发动了一场叛乱，杀死了船长，夺得了对方的船，那之后便渐渐有些名气了。他还有个外号，你们绝对想不到叫什么——‘歼灭天使’。”
最后几个字，玛蒂尔达是用法语说的。
“这是什么外号？”叶可撇了撇嘴，一脸厌恶，要是有谁给她起这么一个名号，她恐怕要追杀那人到天涯海角。
“呵，谁知道呢？”玛蒂尔达半倚在座位上，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支在桌上，一缕灰金色的头发搭下来，坠入了她那双深蓝色的眼中，“我亲眼见过雅克几次，他长得非常英俊——是那种女人看了便挪不开眼睛的俊美，活脱脱就像是画像上那些美丽无暇的天使，或许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但他对女人非常残忍，每次他洗劫一座城镇，当地便不会再有一个处女留下。有许多人都恨他入骨，我猜那是他后来加入了‘假腿’勒克莱尔阵营的原因，靠着大树好乘凉，也好躲避自己的仇家。”
“想不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也甘心给另一个男人当副手。”卡特琳娜冷笑了几声。
“有什么不甘心的？”玛蒂尔达招手让女招待端来更多的酒，同时压低了声音，“就我听到的消息来看，‘假腿’给了雅克很大的自由，好几次对城镇的洗劫和掠夺，都是由他来制定计划并实施的，这么大的权力，在其他海盗团体中是很少见的。”
她瞥了叶可一眼，微微眯起的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问船长是否会做同样的事情。
“如果我认为由你来制定并实施计划会做得比我更好的话，我当然会交给你去做。”叶可淡淡地说道，嘬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她倒不是突然对这样寡淡的葡萄水产生了兴趣，而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玛蒂尔达和卡特琳娜挑的位置很好，既隐蔽，又能直接看到从大门走进来的人，叶可看似懒散地侧身坐着，两腿大开，靴子在地上轻轻蹭着，却暗暗警觉着任何可能突然到来的袭击。按理说，这儿是不可能有人认得出她的脸的，但她不想因此而放松警惕。
玛蒂尔达眼里的笑意落在了翘起的嘴角，她继续说了下去。
“从前，虽然雅克小有名气，但他名下只有两艘卡拉维尔帆船，不成什么气候，顶多也就只能干干洗劫村庄的活，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可投奔到‘假腿’麾下后，对方立刻便将自己手下的一艘盖伦帆船给了他，更不用说还有大量的水手。雅克这个人奸诈至极，亏本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假腿’凭什么这么看重他？”叶可问道，“海战经验丰富海盗多得是，他自己的船上恐怕就能挑出几个。”
“这一点没人能说得准，”玛蒂尔达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在1508年，‘假腿’对大加纳利群岛发动袭击时上船的。在那之前，他一直游走于加勒比海，亚速尔群岛，还有北非这几个地方，与‘假腿’之间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他们都是胡格诺派的海盗。
“这事传开以后，很多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像这种发动过叛乱的人，几乎不可能被其他船长接纳。因此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雅克是把自己献给了‘假腿’，因为谁都知道勒克莱尔有点‘特殊’的癖好；也有人说，是因为雅克对加勒比海的地形岛屿非常熟悉，才让勒克莱尔看上；当然了，他丰富的海战经验也被提起过，但大多数人都赞成第一种解释。”
“赞成第一种解释？”卡特琳娜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雅克与‘假腿’之间果真是那种关系，别说在他死后还能夺得整支舰队的掌控权了，就是在‘假腿’还活着的时候，恐怕都没几个水手愿意听从一个会对别的男人大张双腿的大副的指挥。这一听，我就知道准是人们对胡格诺派的污蔑，只要两个胡格诺派的男人站在一起，人们要么就觉得他们在做一些上帝不容的罪事，要么就觉得其中一个人是魔鬼的化身。”
“对加勒比海的地形和岛屿非常熟悉……”叶可压根没听卡特琳娜说的话，喃喃地将玛蒂尔达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会有这样的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在这一点上，他一定会占尽优势。胡安指挥官说他现在有两艘盖伦帆船，五艘卡拉维尔帆船——”
“准确来说，是八艘卡拉维尔帆船，胡安指挥官的情报已经过时了，”卡特琳娜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其中一个靠近大安的列斯群岛的地方被圈了起来，潦草地写了几个字，那是卡特琳娜自己发明的语言——用来和列奥纳多猜谜玩的——叶可根本看不懂。
“在这儿，去年有位船长遇见了雅克所带领的舰队——他们很显然是在寻找落单的商船下手。当时，这位船长驾驶着一艘一百多吨位的西班牙大帆船，而雅克只有一艘卡拉维尔帆船，他自然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然而，刚驶过特克斯岛，便有另外七艘卡拉维尔帆船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窝蜂地围了上来，船长命令升起所有的船帆，又扔掉了一些货物，才得以逃脱。现在，说不定这艘舰队又壮大了，我们必须得做好面对十艘以上船只的应战准备。”
“情报的来源可靠吗？”叶可问。
“可靠，我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告诉那些船长雅克·德·索斯根本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可怕，圣地亚哥的悲剧完全是由于那儿的防御太过薄弱所导致的——在场刚好就有一个专门做西班牙和圣地亚哥对接港口生意的商人，他怒气冲冲地带着我找到了故事中的船长，让我自己亲自去问他，因为他与雅克打过照面。”
“而他就这么告诉你了？”
“当然不会。”卡特琳娜微笑了起来，“他是个糟糕的骗子，只肯含含糊糊地告诉我，雅克的确非常可怕，任何人要是遇见没有悬挂旗帜的帆船，都有可能是遇上了他，必须要多加小心。就这么几句话，他都说得结结巴巴的。我一听就知道他隐瞒了许多秘密，玛蒂尔达之后在酒馆后面截住了他，一枚金币，再加上几句恐吓，他就什么都说了。”
“只是一次商船船长逃跑的经历，倒也不必弄得这么神秘。”叶可抬眼看了一下卡特琳娜，“我一听，也知道你隐瞒了不少从他那打听到的事。”
“告诉你了，船长一定会看出来的，”玛蒂尔达大笑了起来，手向卡特琳娜伸去，“没有哪次你撒谎能骗得过船长，五枚金币，交出来吧。”
卡特琳娜不情不愿地掏出了自己的钱袋，丢了过去，玛蒂尔达一把接住，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中，才转向了叶可。
“他当时之所以结结巴巴，”大副说，“是因为他后来为了避免再一次与雅克遇上，花了大价钱去买了不少与他有关的情报。他害怕自己会不小心说漏嘴，让别人得知这一点——他这个冤大头打听到的大部分情报都没什么用，全是与雅克舰队的船速，炮弹火力有关的，描述得还很模糊，不知真假，只有一点倒是能为我们所用。”
玛蒂尔达伸手指了指地图上向风群岛的位置，指尖在那儿画了一个圆圈。
“据说，‘假腿’勒克莱尔的大本营，就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La Notte dell’Av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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