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晴风误终身》醉入云山

27、第二七

　　永年四年六月，祝晴风从洛都出发，一路向潭州而去。她向刘绍等人说明了意图，要与柳蟠凤商量海港之事。此事如成，两个“富甲天下”的地区形成不在话下，对于祝晴风等人实现宏图是有力的支撑。
　　柳蟠凤当初跟祝晴风、刘绍等本亲近，如今，二人想要拉拢她到祝氏旗下。
　　八月，潭州，得月楼。
　　祝晴风和柳蟠凤见了面，亦且相谈甚欢，柳蟠凤说了“日后海运蒸蒸发展，我已得尝第一杯羹，又得了祝大将军的支持，有谁可以和我逞势呢？岂有不认同的道理？”
　　柳蟠凤言下表示祝晴风执掌天下之后，以她为皇商，她将“莫敢不从”。
　　这是第二次有人在祝晴风面前明确表明她将称帝。
　　祝、柳二人同两三个当地柳蟠凤的好友兼合作伙伴在得月楼共进晚餐，柳蟠凤道：“同庆商号的手下十分精明，掌管着童老板瓷器生意，监管着几个小窑，都在乡下地方，不过有一次发现烧制出的瓷器釉色不一般，竟比市面上的质量好上许多。”
　　她示意手下，便有人打开一个包袱，里面从零到整包了数个瓷瓶，每个颜色皆是圆润妥帖、柔洁通透，与目前大多数施行的素瓷和一般的施釉瓷显然不同。
　　众人皆啧啧称叹。
　　“这手下用心地查探了底下人制瓶的过程，发现并不是烧制过程的问题，而是这制釉的原材与如今有大大的不同。”
　　众人皆道“有何不同”。
　　“‘高岭土‘，那窑房建在高岭村，工人偶然把山上一种质地很细的黏土加入了釉料中，发现效果出奇的好，制成了诸位可见的这细腻匀净的釉瓶，那黏土便称作高岭土……只能说一切自有天赐啊。”
　　柳蟠凤继续说道：“童老板知道我家专作这两个瓶子的生意，知道了这高岭土的大利后竟招我去商量，要把这份买卖让给我，真算是看得起我了，故而我向童老板交了钱买了这份情报包括那高岭村的几个窑房，和那土山，如今专心把瓷瓶生意做大。”
　　她的不显山不露水把那些人震得够呛，皆是连连附和。
　　“几位都是大老板了，今日招大家来，是为做好买卖，你我都过得好日子。高岭村既在那赣水之东，终究与西边不好买卖，若我的瓷瓶运了来，在潭州就全卖给你们几位，这别家没有的货色或许招人们喜欢，能让几位赚几个钱也说不定。”
　　众人皆知这不仅是“赚几个钱”。
　　柳蟠凤话风一转：“本以为高岭土是高岭村一家独有，我得到消息，这潭州地界也有一处发见是也不是？我最怕又不是多稀奇的东西，一时许多人整起来，反弄得人们挑拣得厌烦……你们呢，就要在买卖之余，派几个人在潭州内外好好盯着山上，这样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她是想要垄断行业，众人哪有忤逆的胆子。
　　于是柳蟠凤提议：“一个邱姓的人家守着那山头，如今我已买了来了，便带几位走去瞧瞧可好？”
　　祝晴风正听着，忽听楼梯处有人上来之声，等那人转过正面来，正回头跟陪同的人说些什么，祝晴风正是吃惊，那是……缜暮水。
　　缜暮水不可能到这里来，今日这样相见……不可能不是巧合。
　　等他回过头来，对她们几个人露出了客气友好的笑容，混如未发现祝晴风在当中似的，走来说明了他的来意：“希望几位不要见怪，店家说今日二楼全腾给几位贵客了，是在下任性，不知是什么大老板在此处共集呢？这才不管店家阻拦到了上面来，诸位分我一席之地便可，还请原谅在下莽撞。”
　　“哪里……”柳蟠凤眼睛一转，倒是看出这是什么人的样子，她竟有点结巴了：“不……不敢怪罪，酒楼本为众人之场，倒是我们贪得清净有些不逊，二位若不嫌弃，共桌亦可，莫说什么一席之地，还是‘请便‘罢了。”
　　说着拱了把手。
　　缜暮水身后跟着咎良歌，两人在旁边一桌坐下，随便叫了些酒菜吃起来。
　　祝晴风这边，柳蟠凤以一句“方才的提议各位没有急事便应下吧，我们就明日出发，辰时南门口见。”结束了谈话。
　　接着气氛轻松了些，随意地说着闲话，看情况缜暮水二人亦已将吃毕了。
　　祝晴风不小心把酒杯泼了衣襟，一片水迹，被柳蟠凤责怪：“怎么马马虎虎的，莫不是喝醉了？”
　　说着叫随从取了套衫，让祝晴风去隔间更换。
　　祝晴风走出隔间，一溜的绛窗红栏，中间便是楼梯道，在此处栏杆稍往外出些，有个一人的站位，祝晴风晕晕地想“莫不是真喝多了？”便在道口吹风，方才感受到一脸酡红的热度。
　　不知何时缜暮水出了房门，看见他的时候正低着头顺着屋跟向自己这边走来，祝晴风蓦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蹶在楼梯间，觉得尴尬之时，缜暮水已毫无所觉地走过了道口，向自己出来的那一边去了。
　　祝晴风回到席上，混吃混喝了一点，跟柳蟠凤招呼一声，便离开得月楼了。
　　所住的地方便在得月楼左近的“晚杏斋”，以是心中无法平静。
　　第二日，辰时，四人见了面后，骑马到东郊二十里外的白树村，白树村全村姓邱，村后便是柳蟠凤口中的第二高岭山。
　　几人在村中找到了人带路，便骑马向山中进发，祝晴风心神不宁，不必细说。
　　只说查看了土况之后，柳蟠凤一副胸有成竹之样，几人成行下山。祝晴风眼尖，她便见缜暮水身形的人自道旁林隙一闪而过。
　　到了村中，几人见白树村周边景色倒不错，兼之今日天色将暮，决心在村中用饭留宿，明早再启程回潭州。
　　柳蟠凤几人安歇下之后，祝晴风在村落间走马观花，最后竟又向山中去了，马不好走时，她更以轻云步法在林间几个起落，窥觑人影。
　　便到一处溪深花浓，祝晴风越过花林，便见西边尽头，两山夹谷，先前所见那人正涉水而上。
　　祝晴风屏住呼吸，趋身至前，只见那人发丝不整，面被乱发遮去大半，然而一眼看出并非缜暮水，说不上放心还是挂心，祝晴风再一眼分明看得那人是缜暮水的衣装，怎么回事？
　　待那人阴惨惨的双目露出，祝晴风故作冷静：“仁兄，请问去白树村的路怎么走？”
　　那人咧嘴笑了一笑，回身指了一个方向。
　　祝晴风按下诡异之感：“那末，多谢了。”
　　她又向花林走去，走几步回身，见那人蹒跚依旧向前。
　　祝晴风沿溪下行，只见右侧芳花，左侧绿树，美丽非常。走入溪深处，便听左侧深处传出一阵箫声，祝晴风一阵心惊。
　　那气息难继的箫声引人不安，难以按捺，祝晴风跃起向左，这样在高处查看，才发现左边三山环抱，密林之中竟有红粉之色，竟又是一片花林！
　　箫声隐隐从中传来，祝晴风加快了脚步，只见花树巨冠之下，赫然坐着一个白衣锦靴之人！
　　正是缜暮水。
　　上身欹斜，垂着头搭在膝上，两手颤抖持箫，把握不住，面色灰白，那正是缜暮水。
　　祝晴风过去，把他的头靠在自己左臂上，右手握住了那箫，触碰到的他的手是那么冰冷，轻轻地晃他，呼唤“缜将军”，缜暮水渐渐睁开了眼。
　　那双眼在她脸上逡巡一圈，竟平平淡淡地闭上了：“原来是你。”
　　“……你遇到了什么？”
　　缜暮水的面色不一般。
　　他一言不发。
　　祝晴风便把起他的脉来，缜暮水一躲，反而露出了臂间皮肉，祝晴风定睛一看，竟有细细小小的红色颗粒浮于其上。
　　“你中毒了……！”
　　缜暮水益发不语起来。
　　祝晴风道：“先前那人穿着你的衣装，我觉得蹊跷所以过来查探……”
　　缜暮水又吐实：“这毒使我浑身乏力，调运内力则周身疼痛难忍，我先前被引入了西边的花林，那是由笛声控制的阵法，好容易逃出窜到了这东林，实在困倦失力，然而睡去便不好了，便吹着箫唤醒自己的意识”
　　祝晴风道不好，“方才那人定是诱饵，你有同行的人么？”
　　缜暮水点头：“但良歌想未入罗网。”
　　祝晴风问：“如今我带你出了这山便安全了吗？”
　　缜暮水点头。
　　祝晴风便想起上次也是带他如此，不过上次一味奔走，这次却知潜伏的危险，轻云步法更比原先精通了几分，以是压在树荫一带快速前进，若不身在其中，绝难看出她们的踪迹。
　　祝晴风向来方向灵通，这一次方发现这三面包围的山林不大好走，出了林子，竟看见高山迫临，不复来时路，不免又惊又疑。
　　“可知对你不利的是何人？”
　　缜暮水道：“幽冥教。幽冥教中人善毒、擅轻功、阵法。”
　　祝晴风轻哼：“阵法，义在动微显著，这一座山不能无依无凭地立在这里。”
　　便在峭岩上几个冲步，待越过高头，果然见一片平缓，原来这竟是人为搬运的巨石累就，只不知谁人所为。
　　祝晴风正想问缜暮水可觉得不适，却见远处数个人影立于树尖，正高踏而来，那蛛网似的黑衣，与缜暮水的严峻颜色相映衬，祝晴风知这就是幽冥教了。
　　起头那人其声自远而来：“虹儿道缜大将军不辞辛苦，到潭州地方来了，叫我也来应会应会，谁知我不过刚到而已，正撞到将军负伤而逃……便让在下好生招待招待将军吧！……哈哈哈哈！”
　　一时欲躲不可躲，缜暮水又怒又急：“你不必管我！”
　　祝晴风冷笑道：“我不过才站到岩顶露个头，她便以为一定得胜了似的，将我轻云步法放在何地！”
　　言毕不等对方近来，向右后方飞去，缜暮水伏在她的肩头，忽地闭了口，祝晴风更比原先快了一倍不止，明明是风静时节，飒飒之声叠沓擦耳，其声愈发尖刺难闻，只觉难以置信，身法可以快到如此程度。
　　缜暮水只觉前方的路也难看清，可她却毫不迟疑，又想右后方一时叫对方不好跟及，可前方有人便糟糕了，然而迫近花林阵之际，虽稍闻语声，然皆破碎，更没有一个人跟来，远离许久，缜暮水方恍悟并非花林阵，方才越过的实乃幽冥教中人潜身之处，如今前方池沼连连，缜暮水隐隐知道这是向潭州城北门而去。
　　夜幕已降。
　　祝晴风带他飞入一座庭园，往池水中嗖嗖飞了数块石头，最后往门前丢下一块玉佩，便带他进了室内。
　　两人一齐倒了下来，缜暮水闭上双目睡去，隐隐听见咳嗽之声，泣沥不止，一股清香传来，他在梦中甚至露出了微笑。
　　第二日。
　　缜暮水醒来，便见祝晴风就坐在身旁，托腮思索什么。
　　“你怎么样？”对方问道。
　　“可以。皮肤异状已经消退，我发现中毒之时已吃了清毒丸，只是不能一时有效而已，况且什么毒也不能对我起太大的作用。”
　　“要吃什么？”
　　缜暮水看案上已有清粥小菜，又见艳阳射窗：“你何不先用呢？”
　　忽地有东西动了一下，缜暮水低头，才发现原来他的右手将她的左手手指紧紧地攥着。
　　抬头便见她那微妙莫名的目光。
　　缜暮水愣了一愣，忽地笑了。右手肘趁势压住她，飞速地吻了她一下，因为唇与双眼的距离太近，便吻在右颊上。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或许是那鲜活的脉动，也或许是那熟悉的香味打动了他——与其说是打动，不如说是面对她他向来与理智有段距离……
　　祝晴风翻过身来：“祝某是风月场中的名人，但自入戎旅，便少入声色之所，然对男女之事并非无动于衷，倘有美人主动来依，自然不会坚拒……暮水要做这样的人吗？”
　　缜暮水推开她站起来。
　　祝晴风似是喃喃自语：“自认识缜暮水这个人那天起，我便未想到有一天我与她之间会有枕榻间事……看见她我便觉得喜、觉得清净，甚至兴起过绝不能与这个人成为对手的想法、兴起过舍却天下也不要与她为敌的想法……”
　　“仔细回想，我心目中的那个人，似是一个美梦，一个幻影，以至于亲身触碰时仿佛就会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