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汐三世缘》安度玉宸

3、天界怨灵

　　“九宸！”
　　灵汐在睡梦之中突然叫到。
　　“不要！不要！”
　　她忽然自梦魇之中坐起，额上的汗滴湿了枕头。
　　这是她自缚灵渊归来之后，第九次做同样的梦了。
　　在这梦中，她亲手封印了自己的夫君，封印了自己孩子的爹爹，封印了六界的战神。
　　“九宸，九宸......”
　　不知怎的，她忽然开始了抽泣，嘴角一遍又一遍念着九宸的名字。她用一只手捂住了双眼，而另一只手只是撑在床榻上。她用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床榻，仿佛上面仍有九宸的温存。当日的鱼水之欢历历在目，而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窗外，大雪纷飞。从极渊数万年如一日，大雪从不停止，将这一方天地银装素裹，亦不负苦寒之地的虚名。
　　可灵汐并不觉得寒冷。火炉之中，是师尊上次来探望时所带来的赤焰烈火，此火与凤凰血脉颇为相合，对灵汐的凤凰躯体大有裨益。不过，她仿佛并没有在意这些。
　　“念儿，”灵汐平静了下来，摸摸自己的腹中之子。
　　“就叫你念儿，好不好？你爹爹他镇守魔界之门，也不知何时才得以归来？他心怀苍生，从来都是将天下置于自己之上，从未有一刻忘记自己责任。待你长大，也要向你爹爹一样啊,只是......”
　　灵汐说着，又是一时哽咽。
　　“只是不知你爹爹如今在魔界如何，他与群魔共处，定是极为辛苦的。他道心坚定，绝不会入魔。可自有天地以来，神魔便不两立，他以一己之力进入魔界与众魔为敌，该有多苦啊！”
　　灵汐想起昔日为神尊疗伤之时，那身上已满是伤痕。他接战神位颇久，相比一定身经百战。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一直把他当做无所不能的战神，把他当做仙资颇老的神仙。可他的战神之力，也并非天生而来；他的战神之担，也并非生来就有。他亦是像自己一样，从孩童一般长大。到达如今的境界，相比他也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里，灵汐不觉心头一紧，越发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任其在脸颊上滚落。
　　九宸，你可还好？你可知道，我与念儿在等你回来？
　　九宸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许是已昏睡了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知，日月已经过了几番轮转。
　　昆吾剑仍在自己的身边，只是他想用力握住，却无处使力。
　　众灵的怨气将他折磨得有些虚弱，他不知那怨气在自己体内已待了多久，只是想尽办法也无法将其逼出体内。好在那女娲石心坚固无比，当年女娲补天所弃之石，虽只有那么小小一块，却是天地之间无人可破的。故而那怨灵纵使尽千百手段，竟也无法伤那石心一分一毫。
　　只是，那石心虽无损，石心周边的血脉却大有损伤。一次又一次的重击使得血脉疲软，与石心的结连竟有些吃力。周身的灵气无法源源不断地输于石心之中，那冰冷的石块令九宸觉得有一股寒气灌输全身。曾经的石心乃是他护命的根本，此时于他，却成了一种负担。
　　九宸用手支撑着土地，艰难地起身。一时之间，竟感到一阵晕眩。他忙就地打坐，慢慢运功调息，将周身灵气聚于丹田之中。他闭上眼睛，凝神聚力，但忽又听得自体内的声音。
　　“神尊！神尊！”
　　那是千万怨灵发出的哭嚎，这哀嚎当中有不甘，有委屈，亦有无尽的怨恨。
　　九宸缓下心来，用心力传音，对众灵言道。
　　“众天将，当日幽都山内你们一同入魔，我别无他法，只得将你们斩杀。身为主将，未能及早察觉魔气的侵扰，是我之过！我知道你们心有怨恨，纵使都有护佑六界之意，却也不甘如此葬身于我之手。”
　　九宸一念，忽又想得当日幽都山口。他眼看着同僚自相残杀，天兵渐渐入魔，终于全军覆没。将士本该马革裹尸，但死于其手的数万天兵却死无全尸，化作怨灵……
　　“神尊！我等修行不易，自下界饱受轮回之苦方得仙身。成道之时，自以为无需再受困苦。但我等当年愿进入天宫战部，也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我等也想护佑苍生！不受魔界侵扰啊！之后受魔气侵扰入魔，死于你手，我等究竟又有何过错呢！”
　　说着，那声音越发混沌，数万怨灵一个又一个发出如此诘问，仿佛大漠卷风之声，又似海啸拍岸之音。体内的怨气开始横冲直撞，闯入九宸的周身穴位。忽而那怨气又化作一柄锐刀，重挫九宸的仙骨。
　　九宸眉头一紧，却并不出声。纵使体内早已翻江倒海，元气混沌。他仿佛在以这种方式，为自己赎罪。
　　“唔”，削骨之痛令九宸呻吟了一声。
　　那一道道怨声锋利无比，在九宸的头骨之处来来往往地厮磨。他的头有些发沉，忽而又头痛欲裂。但他将这些苦痛当做早该承受的，是啊，是早该承受的。
　　当年他曾禀报天君自己的失察之过，亦受八道天雷之刑作为惩戒。他给了天君一个交代，给了元家一个交代。但这十万天兵呢？他们因自己的失察而入魔，他们确实并无过错！
　　“当年我亲自挑选你们进入战部，大家一同修炼，一同卫道。你们灵根聪慧，法力强大，我亦引以为傲。之后魔气侵入我天族之时，我也已察觉到众兵异样。只是那时战事吃紧，我亦多顾念袍泽之情，以为大家同在一处修行多年，本不应如此猜忌怀疑。谁知给了魔君机会，令你们最终入魔。你们如今怪我，我当真无话可说！”
　　一众怨灵听闻，稍稍平静了下来，冲击九宸血脉之力竟缓和了许多。
　　“你们对我心有怨气，化作怨灵，才在这魔界之中饱受怨恨之苦、蹉跎万年。自我回天界以后，竟未曾想到这点，未能体会你等的痛，你等的苦。我该赎罪，亦该求得你们的原谅！”
　　混乱之中，竟听的几声。
　　“神尊，当日你杀我于幽都山内，也是我等道心不坚，才致入魔。只是每每想起那几万年一同修行的时光，便心生怨恨。你与我等共度的那数万年时光，竟未曾在你心中留下半点痕迹吗！”
　　九宸不言。
　　自从拜入天尊山师尊的门下，他便心怀六界，知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必须出于护佑六界之因，以结六界平安之果。昔日的情谊，他怎会不知？他虽为战神，平日里却也十分爱护自己的将士。同游东海、共治梼杌、降服吞天......这一次次的征战他从未忘记。可是，倘若至亲至爱毫无转圜余地入魔，他又怎会置之不理，将自己的私情置于六界安危之上呢！
　　“终究是我有愧于你们！尔等与我的情谊，九宸没齿难忘。只是天下苍生必重于儿女私情，即便我如何不舍，也不会致六界于危难之中！如今木已成舟，尔等若继续以怨灵之躯存活于这世上，也要饱受毒怨之苦。如今既已在我体内，便吸噬我体内仙气，洗去这万余年的哀怨吧！本尊如今虽困在这魔界之中，亦可用半身仙力，助你等极乐往生！”
　　众灵听罢，怨气稍有消逝。只听得那熟悉的声音重回耳边。
　　“神尊，若如此，你！”
　　“元征，你不必担心。当日幽都山的惨状，本尊作为主帅难辞其咎，亦需给一众天兵天将一个交代。如今本尊困于这魔界之中，却得了弥补当日过错之机。于我而言，也是幸事。倘若本尊的万年仙力得助怨灵去往极乐世界，本尊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了！”
　　说罢，九宸作出结印手势，将自己的万年修为同怨灵一齐逼出体内。蓝色的光环混淆着幽冥的怨灵，在他身边环绕。他默念天尊心法，助一众怨灵洗去怨气。只见那刺眼的蓝光与怨灵逐渐融为一体，怨灵所携的墨色怨气渐渐澄明，化作万缕仙气消逝于魔界之中，通往极乐之门，而那耀眼的蓝光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终于随风消散。
　　“神尊，保重！”
　　只听得元征的怨灵在消逝之前对九宸说道。
　　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松懈，看着自己的部下终得善终。
　　那疲惫的脸上，分明露出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