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明月晓轩

12、第七章 国之大事 下

　　八月初二，廖江城连下十城，前锋抵达蔡国都城龙源城外二十里，全军扎营，廖江城命人携自己的手书往见蔡国皇帝，进行劝降。
　　前线捷报频传，后方日夜忙碌。
　　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一日用兵的背后是千日的筹备，动员一个国家所有的力量支撑前线的厮杀。
　　粮饷、军械、衣被，每一样都需要反复计算，每一分皆是民脂民膏。
　　七月末时，廖江城与蔡国大将李枫决战于朔方平原，两军合计十余万。这是蔡国最精锐的兵马，一国存亡在此一战。蔡军人数为留军一倍，加上地利之便，严阵以待。
　　决战前夜，中军帐外的横杆上飞来一只猫头鹰，凄咧叫声惊动全军。
　　廖江城却笑道：“此乃大吉之兆，明日必克李枫。”
　　众将惊问其故，对曰：“旗杆指西，敌军方位。猫头鹰，夜枭也，鸣声若‘枭’音，这是上天告诉我们，明日我们将尽枭敌首，岂非大吉！”
　　一语传遍全军，将士皆欢喜，士气如虹。
　　翌日决战，果然以一挡十，李枫战死阵前，敌军投降过半。
　　日后苏长安与廖江城论及朔方之战，称赞他敢于以少胜多，勇气惊人。江城笑着说臣没那么大胆子，只不过算准了李枫兵马空有人数，没有战力罢了。又解释说蔡国内乱未定人心惶惶，此其一。当时蔡国京城皇座上坐的乃是篡王，名不正言不顺，天意人心都不在他那里，此其二。李枫所将，蔡国龙虎卫旧部，此天子卫率，如今为篡王效命，□□不甘，此其三。有此三者，莫说军力相差一倍，就算是十倍之差，取之如探囊。
　　这是太平后的故事，当时捷报和逸闻同到安平，林晴朗对郑焕说：“你们大将军心中无半点鬼神之念。”对廖江城来说，神鬼也好，征兆也罢，都只是谋略可用之物，至于他自己，从不相信；正因为不信，才可以随意拨弄。
　　说这句话的时候，逃亡的蔡瑶已经被抓回来，她果然去了军营，到通县后听说大军已经离开，又转道上京，被燕之派出的人中道拦截。人送到安平，已经是逃亡十余天后，林晴朗走上来就是狠狠一个巴掌，骂道：“既然要装公主，就装的象个公主的样子。追着男人跑，丢尽了信阳公主的脸。”
　　蔡瑶脸色顿变，初时还要挣扎，待见到使女秋叶站在燕之旁边，一脸怨恨，心中一寒，几乎瘫倒。
　　苏长安说过“人心是土壤，种下什么种子，就会开出什么样的花”，苏长安又说过“欲望之花最容易在人心中发芽。”
　　在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的时候，苏长安就这样教导她，每一句她都记得，也成了她的坚信。
　　那日她在秋叶的心中播下种子，此后时不时去浇灌一番，终于有一天，那个女子崩溃的哭喊说：“我做得到的，那个人，那个人也不是公主！”
　　收获了期待的东西，林晴朗笑吟吟的到齐燕之面前夸耀：“那人姓宋，也算是皇亲，蔡国户部尚书的千金，蔡国皇后的侄女。所以，她叫蔡萱一声‘兄长’，也不算叫错。”燕之也笑：“宫廷政变之时篡臣包围火烧宋家，她在大火中侥幸逃出，遇到同样逃离宫廷的蔡瑶。蔡瑶最终死于乱兵，她却逃出京城，去投奔在东方任职的叔父，半路遇到蔡萱——”
　　“了不得啊，知道的不少！”
　　燕之微微抬了抬下巴：“那些人也招供了。”
　　“按照她的供述，是蔡萱让她假冒公主。所以，这位蔡国皇子又在其中演什么样的戏呢？”
　　“仅从宋姑娘所说得来判断，蔡萱作为合情合理。”
　　“哦？”
　　“他只身来投，总要有进身的礼品。”
　　“蔡瑶？”
　　“信阳公主号称云华夫人再世，自然是个好礼物。”
　　“假冒的这位容姿也不差。”
　　“公主所谓，不过是一个名号，只要宋姑娘能得到皇帝欢欣，蔡萱就有安身立命之本。”
　　晴朗柳眉微颦，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道：“燕之，为什么离开后宫？”
　　“燕之习惯了简单度日，当年在忠平王府都觉得受不了，何况锦绣深宫。”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皇帝为什么允许你离开？”
　　齐燕之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只听晴朗一声冷笑，旋即道：“将蔡瑶之事的始末写成折子，上报朝廷——让郑焕去办。另外，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给廖江城。”
　　言罢，起身出房，望向西方，喃喃道：“但愿此事能有助于将军早日攻克蔡国。”语音未落，郑焕带着一人快步而来，晴朗被惊动，抬眼望去，见来人身穿神官服饰，笑道：“啊呀，已经到了重开神宫的吉日了么？”说着迎上前去，尚未开口，那人却一下子扑倒在地：“大人——救命啊——”

　　八月初四。
　　廖江城开始攻打龙源城，蔡国皇帝亲上城门鼓励将士死守。龙源城中，四万军队，十万百姓。家国存亡，最后一战。
　　兵法云，伐交为上，攻城最下。
　　攻城之法，没有半点可取巧之处。冲车、云梯，在箭雨之下前行，每一步均是将士血肉之躯铺垫。
　　龙源城，一国之都。
　　蔡国苦心经营二十余年，城高池深，将士用命。一日一夜，连攻十余次，均不克。留军死伤一千余人，廖江城鸣金收兵。蔡军同样伤亡逾千，城内城外一片黯然。
　　同一夜，通县小莲山上火光冲天，华玉宫在大火中化为废墟。
　　华玉宫大神官上下四十余人葬身火海。
　　八月初十，廖江城塘报进京，同日，苏长安召见了蔡萱。
　　蔡国前任皇太子和留国皇帝的对话进行了半个时辰，蔡萱离开的时候汗湿重衫。同日，苏长安下旨宣蔡瑶进京。口授完圣旨，苏长安皱着眉揉了揉腿，苏春在侧，上前半跪在他身侧为他按摩。年轻的皇帝苦笑道：“看来又要下雨了。”他幼时因病瘫痪，后来虽然凭着惊人的毅力重新站起来，到底腿脚不如健康人那么方便，不能久立，不能多走，雨雪之时更是痛到彻夜难眠。苏春服侍他多年，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按揉了一阵，皇帝眉头微松，瞟一眼这位禁军统领，笑道：“手劲太大，不如晚香。”
　　“臣该死。”
　　“苏春，朕要收回你的腰牌。”
　　苏春大惊，双膝跪地。
　　“朕要你做禁军统领，是让卿为朕带出一支忠心不二，且勇猛善战的禁军。而不是让你时时进宫，做如此奴仆之事。”
　　“陛下与臣重任，臣感激之至。然而，臣实在恐慌，禁军重任，臣没有这个能力去做。陛下还是让臣做一个侍卫，侍奉陛下左右。”
　　“卿的意思，是说朕看错了人么？”
　　“臣不敢……”
　　“朕从没看错过人，禁军统领的职务朕给了你，你就不能让朕失望。不会做，朕可以找人辅佐你，但是，不许逃避。”
　　苏春伏地领旨。不久后兵部果然调整了禁军的几员高级将领的人选。
　　当日，苏长安又笑问：“卿昔日所过，世人如何称这位信阳公主？”
　　“云华夫人再世。”
　　“燕之的评价没有那么好。”齐燕之的密报比郑焕的折子早一天送到苏长安手上，文辞是这个年轻人特有的简练，百来字说明一切。无非是告诉皇帝——蔡萱献给您的是赝品，不过这赝品还过得去——容姿出众，艳光照人。
　　“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生的略微平头整脸的，都要拿云华夫人来比喻？”
　　苏春苦笑，不敢作答。
　　“你知道若是晚香在此，会如何回答？”
　　“臣不知——”他哪里有那个丫头的伶牙俐齿，从来都是那丫头巧笑嫣然，和苏长安一句接一句，而他沉默侍立，有些话，大胆的让他这个旁观者都一身冷汗，苏长安却偏偏放声大笑。
　　“晚香会说，倾国佳人、乱世传说，人人都想要攀上，那便是让云华夫人之名长存，夫人虽死犹生，陛下应该高兴才对啊——”说了这几句，苏长安大笑起来，殿内气氛顿时轻松，偏偏这个时候王仲道求见。
　　王仲道是来毛遂自荐的，说廖将军前线受挫，三万兵马连下十余城很不容易了，如今恐怕是强弩之末，臣请带援军前往，一鼓作气，攻取龙源。
　　苏长安问你要多少兵马，王仲道回答说：“五万足以，以逸待劳，一战可克。”
　　苏长安笑得意味深长，不紧不慢说卿的用心很好，意见也很好，不过朕觉得暂时还用不着。攻克蔡国，廖江城和他的三万兵马足够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擅动，留国太平未久，能不扰民就不扰民吧。
　　王仲道自然不能接受，君臣二人对答了许久，最终自然是做臣子的那个心不甘情不愿的退步，带着愠色告退。苏长安望着他的背影终究忍耐不住，冷笑了一声，骂道：“老狐狸！”

　　八月末，龙源城围城将近一个月。
　　苏长安拒绝王仲道领兵支援，却也没有让廖江城继续孤军奋战。八月内连续增兵数次，用的兵马均为原本驻扎在蔡国边境的守军，累计人数接近两万，并以户部侍郎为安抚使，抚慰廖江城前后获取的十余城的官员、百姓，收编军队，安定后方。
　　同时，廖江城向蔡国剩余城池的官员、将令送去了劝降书，一番吊民伐罪的大义名分，劝他们看清现实早日投降等等。关键的是，在这些劝降书中，他提到了蔡萱——蔡国皇太子已经投奔留国，我们是应他的请求来讨伐篡王，解救百姓。
　　安抚蔡国的进展十分顺利，蔡国的政局交替本来就打击了民众的向心力，官员们尚且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向新君低头，更有忠诚于蔡天跃的犹自摩拳擦掌，要为旧主报仇。既然中诚心无所寄托，向留国低头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廖江城的劝降信发出后，果然有人举城来降，余者也以观望为多。龙源城实际上已成瀚海孤舟，围城日久，城中人心越散。
　　二十六日，蔡萱素衣白马，出现在龙源城下。
　　人心涣散，十丈高墙也成空。
　　二十八日，龙虎卫将军沈越打开城门，廖江城率军攻入龙源，蔡国皇帝蔡林于正殿举火，是时距离他夺取帝位尚不满三个月。
　　蔡国灭亡。
　　三十日，册封蔡萱为安乐侯，皇帝纳蔡瑶入宫，册贤妃。
　　同日，吏部文书下达平州，林晴朗治郡不利，以至通县民变，神宫被毁，着降职罚俸，但仍留平州刺史任上，以观后效。而苏长安则下旨嘉奖廖江城，犒赏三军，赐府第、奴婢、金银布帛无数。
　　圣旨到时，廖江城已班师通县，林晴朗以平州刺史为大军转运粮饷，是时也在通县。上午刚接了吏部处罚公文，傍晚来传旨的内官还给她带来了一句苏长安的“训喻”。
　　内官一脸严肃的复述道：“朕的口谕，林晴朗若是再惹出如此大的乱子，就立刻滚回京城来。朕在重远殿等卿来请罪！”
　　话音未落，惊了一座之人。
　　廖江城以扇掩口，挡住一脸笑意；齐燕之低着头忍笑忍得嘴角抽筋。自然也有不明白的，比如郑焕，便有胆大的人偷偷提点——重远殿，天子寝殿。
　　林晴朗伏地谢恩，起来时青了一张俊脸，暗骂“苏长安你这个下流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