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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上海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晚会,将在今晚举行。

      举办方不是别人,正是张家的大夫人。这是常俗,这样的舞会她每年都定在开春在自家公馆举行,供全上海的达官显贵社交作乐。

      张夫人其夫张司令,乃是上海滩一等一号的权贵人物。张司令知天命的年纪,家里止有一位发妻,为其生育了一个独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青年才俊,忙于民党内军官事物,还未娶亲。

      家风严谨,然张司令生性风流,好听戏,好美人。黎青刚到上海时,他便去听过黎青的戏。那出《宇宙锋》令他震撼,她的容貌同时也令他着迷,只对身旁人道像极一位年轻时的故人。

      那日散戏后,张司令的司机请她去租界的公馆里小坐,她以待张大帅次月五十大寿时再正式去拜见为由,婉拒了。

      于一个初来上海展露头角的女戏子而言,拒绝张司令的垂青,无疑是一件蠢事。眼下她脚跟不稳,正需要座稳定的靠山,更何况张司令的夫人,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一是年纪大了,二是有子嗣,不怕自家男人在外招个小的胡作非为。

      可无论贵贱,人对八卦的热衷是相同的,特别是对于真正漂亮女人的八卦——当一个人的外表趋于完美,人们就会刻意从她的内在找出缺点来,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因此许许多多双眼睛盯着她,都想知道她会在张司令寿宴上做出什么。

      没有人想到,一个月后,黎青会携着一百份手抄金刚经出现在司令府。

      她说,晚辈黎青献手抄金刚经百份,祝大帅福寿无疆。

      高堂上张司令愣了片刻,随即大喜,笑道:“这般大礼,黎老板费心了。”

      就连张夫人也笑的合不拢嘴,只道:“小女囡知道老爷信佛呢。”张夫人早就得知一月前黎青拒绝大帅垂青一事。原先她还担心,黎青会在寿宴上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如今看来,她以“晚辈”自居,是铁了心不会做自己丈夫的榻上之宾,一颗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下。

      寿宴结束,司令和夫人还留下黎青,参加了张家私宴。

      宴上司令喝了许多酒,醉了。恍惚间他对黎青道:黎老板像他年轻时遇见的一个人。

      黎青坐怀不乱,只道自己有幸。

      张司令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蓝六的北平人。

      黎青有些诧异,却也不过分表现,只道:“司令或许知道我师父,这是他先前的名字。”

      张司令醉眼朦胧,目上竟泛起些许泪光。张夫人怕被家里亲友瞧了笑话去,无言地用帕子将他的泪光拭去。

      自那以后,黎青懵懵懂懂地有了这座靠山,在上海站稳了脚跟。

      夜幕尚未低垂,张公馆却已是通火通明。来客稀稀疏疏几个人,皆在公馆的欧式后花园内,围着张夫人身侧喝茶聊天。黎青便是其间一个。

      她今日穿了身暗红色的高叉旗袍,身侧是金线绣成的凤凰图案,隐匿在暗红之间,并不显得过分张扬。她颈间戴的是几日前江府堂会时,周稔水送她的那条红宝石坠子,好看的紧。

      张夫人见黎青在那儿发愣,只道:“胜蓝说了要带伴儿来,怎么形单影只的。有谁好拂你面子?”

      “许是等晚些再来。”黎青虽这么说,心里还真没什么底气。换做别人倒好,江昔玉未必是个不会拂她面子的。二人交情甚浅,自己也只是觉得人家小姑娘好玩才邀她过来,江家家教严谨,要是不同意未出嫁的女儿在社交场随意抛头露面该怎么办?若她性子倔硬是要来,惹得长辈生气也不好。

      张夫人没瞧出什么端倪,便也不好多问。近一年因自家丈夫的关系,时常请黎青来府里做客,她与黎青相处便也与丈夫一般,有着忘年交的情谊。

      “诶,怎么不见易臣哥呢?”一位年轻小姐佯装漫不经心问道。

      黎青这会儿笑了,只道:“我说阮小姐今日打扮的格外漂亮,原来是为了见——”

      最后两字尚未出口,阮小姐羞极了,忙道:“黎老板!”

      张夫人也笑了:“小阮关心易臣,等他来了,我该转告他。”她知道阮小姐对自己儿子的几分心思,也对这位年轻漂亮的行长小姐青眼有加。只是自己儿子天性冷傲,不便她做母亲的出面牵连姻缘。

      说曹操曹操到。

      远处迎面而来一高挑挺拔的军装男子,军帽下端是副俊挺英气的容貌,只是面色如数九寒冬似的冷峻,不见一丝温倦之意。

      “正说你,你就回来了,快去换身衣服。在家这样穿着,不成样子。”张夫人起身去整理儿子的衣领,一脸慈爱。未曾察觉张易臣见到黎青,眼里闪过那一丝嘲讽。

      黎青冷哼一声,道了句:“失陪。”不愉快地往别处去了。旁人不清楚,只当她要去打点样貌,为即将到来的晚会做准备。

      直至走远了,她才愤恨地踹了脚墙角。看了眼颈间周稔水送的那条项链,又有了些得意。

      倒不是只因为她本人与张易臣有什么过节,而是这张易臣,是周稔水的姘头!

      两年前在北平,他们三个便认识了。那时的黎青和周稔水好得如同亲生的兄妹,同食同行,日夜在戏班子里说戏唱戏,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意。而张易臣,则是代父在北平处理事物,住了有小半年。

      周稔水温润清俊,体贴入微。黎青彼时不过十八岁的小丫头,觉得周稔水人生的好,又温柔,心里暗生了些许感情,便把这感情当□□慕之情。她性子不是能耐的,一日下午一鼓作气,要冲去周稔水走穴暂住的小四合院倾诉衷肠去了——未曾想到竟然撞见张易臣在他家内,二人正你侬我侬,在镜前亲昵着呢!

      十八岁的黎青哪里见过这些?一路哭着跑回家去,师父问她,她也不说。

      翌日周稔水倒找上门来,向她赔礼道歉,邀她去她平日最爱喝茶吃点心的茶馆说话。

      在茶馆里大概说了些什么,黎青也记不十分清楚。大概是只把她当妹妹疼,望她的原谅。

      聊到一半,张易臣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冷不丁来了句:“窥人成性,不知好歹。”

      这可气的黎青要命,她无意的撞见,怎么说是成性,不知好歹了?于是上去就要弄他,被周稔水好说歹说也拦不下,闹了好大一出。她已有了名气,一闹便有人认得她,又有票友认出了周稔水,再见二人之外又有一高大英俊的军装男子,一想还以为是两个戏子抢男人呢!本想着当看热闹,可黎青是个疯的,一壶热水夺过来便要泼,四周人散开一大片,正当她要往张易臣身上泼,未料周稔水就一下挡在了身前。

      她更是气得不行,却怎么也对周稔水下不了手,鼓着一肚子气转身便走了。

      过了段时日和周稔水的关系倒是重修于好了,毕竟情爱一事难以强求,何况她不想失去这么一个知己。现在想来,当时她对周稔水的感情也未必是爱慕,不过总归过去了。

      只是当时和张易臣结下的梁子,直到现在也没消。

      当初方到上海时,知道张易臣是张司令的儿子后,她本下定决心不与张家来往。谁料张家二位长辈待她那般好,处处照顾如亲女,就连她现在住的那处雅致的小院子,也是张夫人帮忙找的,因此和张家来往难以避免。虽说这两年她成长不少,披了张人皮,外人看来也个从容优雅的女性,不会如当年莽撞——可见到张易臣,仍是半句话也不曾多的。心里芥蒂仍深着,总觉得是自己比不过张易臣才在人生初次情窦初开时失了意,她最介意攀比,骄傲的紧。

      “黎,黎青。”

      黎青正在气头上呢,换做别人她指不定要甩脸色给人看,可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是江昔玉含羞带怯的低着头站在她面前,她什么脾气都得消了。

      “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路上,取东西,耽搁了。”江昔玉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子,递给她。

      “送我的?”

      黎青打开来看,盒子里头卧着块光彩夺目的大钻石,得有她现在戴的这块宝石坠子这么大,切割成水滴的形状,四周还镶着一圈蓝碎钻。她取出来看,是条项链。

      “你戴上。”

      黎青不是别人,不会说这怎么合适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在她看来,只要给她送东西的想必都是觉得她值得,才会出手相赠,她把这当做是别人对她的喜爱,从来是不吝的。

      她取下自己原来那条周稔水送她的链子,正要收进自己包里,江昔玉却开口道:“能把它送给我吗?”

      这一出始料未及之事,黎青懵了,随后笑道:“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转赠未免不妥,江小姐要是喜欢,我改日再给江小姐物色一件。”

      “我只想要它,好不好?”江昔玉红了眼眶,直直地望着她。

      黎青思索二三,还是给了她:“也罢,我就脸皮厚些,借花献佛了,改日再去找稔水赔罪。他要知道是送给江小姐,想必也不会责怪。”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江昔玉一个富户大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怎么会主动提起要这条项链呢?何况这条项链和她送给自己的这条比起来,只有相形见拙的份。

      “你和周稔水,很熟?”

      “先前在北平就认识的,怎么?江小姐是想认识他么?”黎青心思一转,自以为通了——原来那日在江宅,江昔玉想看的,或许就是周稔水呢!

      江昔玉却急了:“不是!你,别乱说,没有的事……”

      “江小姐说没有便没有。”

      “真的没有!”

      黎青故意不由她分说,牵起她的手要往人声渐沸的地方去。江昔玉才注意到,黎青右手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这样的红痕,江昔玉自己也有一道,还是小时候自己生了场重病,医生放血留下的。

      黎青是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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