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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不论张易臣是揣着怎样的心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此话,总归不是安着好心。在场但凡长着心眼的人都瞧出来这是刻意刁难。梨园行的女子,只要嫁的是外行人,大都是封了嗓掩下台面的,这是俗成的做派,大多还是因为对戏子的偏见。再怎么受人捧着,多么风光无限,总归在人眼里还是下九流的行当,能有脱身,哪有回去的道理?哪怕是黎青打心底里不这么觉得唱戏低贱,可她也得为如今在外抛头露面的薛云生想想。如若真为张易臣招之即唱,免不了为人口舌。

      黎青是个死心眼儿的,定下的约便没有再解的道理,当初说了不唱,真就十几年不曾唱过。她从来没卖弄过什么戏痴人设,她敬戏,却对戏看的没那么重,弃之于戏迷们而言是件憾事,黎青倒洒脱觉得不可惜——当初下功夫学戏也只是为了向师父证明自己,斯人已逝,也没了再坚持的必要。此时此刻,更何况戏台子上人曹钰垤还唱着呢!按行里规矩,她这一开嗓,岂不是砸了晚辈的场子?

      黎青侧目去看薛云生——也不知是不是在投出求救的目光。薛云生被那目光刺痛,双唇微张,片刻停留,竟又紧闭了。

      黎青脸色骤变,胸口微微起伏,只觉得忽地心头一震,陡然间整个人像从地面往下坠了下去。可也不过一念间,她撇了慌乱,独自起身冷声道:“我这前浪,早被小曹老板这后浪拍打过了,张将军就要瞧我笑话。不过今儿是司令寿辰,的确该助兴一番。”

      张易臣脸色微微一凛,品出黎青语气夹冰带刺,却也没想到她竟这样容易就屈从了,心觉得好没意思。一旁王司令倒是兴起,只道:“既然有黎老板开嗓助兴,不如正让台上晚辈歇歇。”

      他正要招手叫停,王弗迪夹了一片扣肉送到王司令餐盘,对他笑道:“爸也真是的,薛太太是客,哪有让客人为难的道理?”王弗迪字里行间刻意将薛太太三字咬紧了些,眉眼弯弯地冲着张易臣笑,像是一种告示。看上去他在为黎青出面缓和,实际也不过是自己和张易臣在周旋。

      可笑的是,就算如此,他也出面拉了黎青一把。出乎意料的,之前一直站在黎青身前遮风避雨的薛云生,此情此境下竟选择了无声的沉默。这沉默远比世上任何言语都还要刺耳,黎青有些发懵,自顾自向主桌敬了一杯酒,有些怅然若失地坐下。

      “黎青。”

      黎青顺着这声很轻的呼喊将要回过头去,一只手却先搭上了她的肩头。她缓缓闭上双眼,心底无声一叹,再睁开眼时,江昔玉已来到她身侧,毫不避讳地坐下。

      也不知为何,分明无风,黎青却总觉一股压制性扑鼻的麝香混杂着大烟的香甜气息钻入口鼻,这香气让人太难熬,催得人要昏死过去。黎青在心中默念: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在那一瞬间,她脑海里迸发出许多念头,而最终的一念,是她希望时光能够重来。黎青强烈的渴望,时间能回的再早些,回到这直催人去的麝香尚且不附着在身旁女子身上的时候,回到她站在人生的分叉路口做选择的时候,她有过很多机会,但都错过了——这不是谁的错。

      是她在面对选择时,总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她拿捏不定的事,江昔玉就知道吗?

      江昔玉深吸一口气,忽令色起来,冷不丁开了口,话锋剑指张易臣:“张易臣,为司令大寿助兴一职,落到亲近人身上才好。你当初流连梨园,可算的上头号票友,与各位小老板私交那般密,身上应当学得几招,不是么?就说那位...周老板,周老板《贵妃醉酒》唱的好,想你听得多了,就是呆子也学得一两段来,何不为大家来上一段?助兴而已,少见才可贵。”她这一通,连脉着一股气,又是暗讽了张易臣故意滋事,又将他从前玩小戏子一事隐晦托出。

      张易臣平日便是神色不露之人,被她这一番话出,脸色竟也阴沉了不知多少,他这人记仇,当场不发作,今后定会报复回来——这一点黎青是最清楚的。而场上,面色更为惨白的是她的夫人阮氏,她心智单纯,自知丈夫风流,却未想到过竟风流到戏子身上了!

      一众宾客心里瞧笑话,面上却不敢有多大动静,黎青目睹这一切,心中不断作响,一时间她只想:对嘛!这才是江昔玉!适才的窘迫,身旁的宾客,甚至于薛云生,似乎都在顷刻间恍若无物了。这些年来她活在别扭中,实则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某个瞬间,随便哪个人来拉她一把,把她拉到生的位置去。她觉得自己很贱,从前有许多次这样的机会,她都因别扭错过,现在她很后悔。

      江昔玉神色冷冷的,只道:“我们走,我带你走。”

      黎青呆呆地望向身旁的人,一时觉得有些不真切。待反应过来,自己已鬼使神差地江昔玉走出了王宅
      。未曾想江昔玉今日出行竟未备车,二人就这样走春寒料峭的武汉街头上。

      黎青走的匆忙,黑兔毛披肩落在席上了,此刻只着一身锦缎旗袍。江昔玉去牵她,才发觉她手那样冰,蹙着眉嘀咕:“凭什么他们男人就不用为了好看穿这些遭罪玩意?”她自己今天盘了发,穿的一身颇摩登的裤装,外裹着黑色呢子大衣,更显得她面容瘦削如残月,像风再烈些就要吹倒了似的。

      “前头街上有一家卖狐裘貂皮的店很好,我带你去。”

      “倒也...”黎青方要开口拒绝,江昔玉便将她堵了回去,自嘲道:“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要,我知道。当初你连我也不要了的。”

      “昔玉,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昔玉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黎青一眼:“姓薛的也太小气,这么小的佛牌,配不上你。”说罢忽止了脚步,双手缠上黎青的脖颈,飞蓬伏在草垛上那般轻柔。

      “诶——昔玉,你做什么!”黎青来不及反应,但闻“扑通”一声,赴至桥栏看时,脖子上那块不菲的佛牌已消失在桥下荡漾的一圈圈水波当中。她不知道的是当年在上海,张公馆的舞会上,江昔玉从她处讨要来的周稔水所赠的红宝石项链也是如此下场。

      黎青有些愠意,倒不是为着一块翡翠佛牌心疼——那东西再昂贵不过只是身外之物。她愠火在江昔玉还是同从前一样,行事自主,毫不讲道理。而自己也同从前一样,那这样的她没有任何办法。

      江昔玉见黎青面露无奈之色,心中有些得意,牵过她的手继续走。走着走着,她忽然又觉得,有些失去的东西又回来了。

      于是她将牵着黎青的手攥得更紧,脚步更轻快了些。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买衣服放这章的,想了想先水一章!甜的单独另外拎一章。
    上次昔玉怒丢项链还是在第六章hhh(这就跑去武汉和上海水系里捞一捞看看有没有惊喜)
    这个月要去上海和杭州啦,作为一个从来没去过上海的人,却把自己小说的主角写了在上海相遇...不过希望在上海的旧街巷走走会有新的感悟和收获。上次去杭州还是2010年。打算去灵隐寺转转,但踏进的那一刻一定会有亵渎感,毕竟把她俩第一次写在了寺内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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