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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黎青正在气头上,懒得和翠筠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计较。回房间拿了手包,自顾自出门找太太们去打牌去了。

      带着心里一股无名火窝在牌桌上,她也顾不得别人的面子如何,连赢了一晚上,弄得在场那些太太脸色都变了。可在座的都知道她是个狠的,也不敢出声招惹她,只得吃了个哑巴亏,索性一晚上输赢的出入,对她们这些夫家母家都很丰厚的贵妇人不算什么。

      不过这倒是引起了其中某些人的遐想。她们一晚上的牌钱少说也得有几千块,黎青一个唱戏的,虽说是一顶一的红角儿,可短时间内唱破嗓子也唱不出这么多钱,究竟是哪里来的钱跟她们来往?好些人都想的龌龊,道她私下或许是个趋炎附势,攀三依四的,无奈手里没有一点把柄,便也不好胡说。

      总归恶意揣测她的只是少部分人,大多太太们都是读过书的文化人,明白写事理还是喜欢她的——并非是嫉其蛾眉,便谣诼谓其以善淫之人。在她们看来,黎青生的美,又不去招惹她们的丈夫,光这一点她们就觉得很好。

      其中这一派人中,最典型的要数王司长的二太太,就是之前在李小姿家借孩子的原由遁走,留下一把烂牌给黎青的那位。她瞧着成熟,人也因为生得微胖而有一副富贵相,其实她今年才二十八岁,也是女大学生的出身,若不是父母出意外亡故了因而家道中落,也轮不到她做小。她是有文化的人,和江少奶奶自然不同,她很看得起黎青,并且心里是敬佩她的,觉得黎青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在他乡行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平日指定没少被男人为难。她自己是做小的,也懂得女人为难女人的苦楚,觉得黎青要是再被女人为难也未必太难说的过去。

      今晚牌局散后,她见黎青神色有些不对劲,便拉着黎青带她去吃宵夜,名义上是要谢谢那日在李小姿家救了她的场子。黎青存心与翠筠置气,此时也不愿早早回去见到她,便答应去了。

      王二太太的司机把二人引来到一家老字号的北京小吃铺,这里的店家清时便到上海来了,经营的很红火。晚上来吃宵夜的非常多,见是王二太太来,当即迎来了个机灵的小子上前招呼。因为身旁还有黎青这样一个名人,王二太太便要他不要声张,在二楼找了个安静的包厢坐下。

      “要两份羊肉杂面、一碟芸豆卷,再来两碗豆汁儿。”

      这却是出乎黎青意料了,板了一晚上的脸才破颜笑开,只道:“我原以为北平以外的人,都不爱喝豆汁儿的。”

      王二太太见她笑了,道:“我原是受不了那股味道的,谁叫我家那位尝喝,时不时拉着我尝尝,竟然也消受这其中滋味了。”

      “我记得王司长是北平人。”

      “他来上海也有十几年了,如今还总念着家乡和过去呢。不知道黎老板也是不是这样。”

      黎青顿了顿,忽然感到自己的薄情来,她并不怎么思念过去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故土,这让她平白生出悲哀来。她以为自己犹如贪恋无根的飞蓬,只想着飞,只要飞的高兴,她根本不在乎归处在哪里。她不好说假话,于是道:“我并没有这种感觉。”

      她觉得那些故人都很稳固,哪怕相隔千里,都在好好地活着,一切就没有改变,也引不起她过分的思念。何况她师父总是跟她说,做人是不需要回头的,世间很多痛苦的事情都是因为过分的回头,只要一直往前看,就没有什么悲伤的事。悲伤属于过去,而前方是无知的。

      “那黎老板和我便是一样的人了,我原先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总是不念旧。我是想,要是念旧,我的前半生也太不走运!要我看现在就很好,何苦给自己找来不痛快。”

      “太太生活的很好,我很羡慕。”黎青是不叫她二太太的,因为王家的正妻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听不到外面风声。再者她觉得二太太是与其它人的姨太不同的,叫人家二太太,未免伤人心。

      王二太太苦笑道:“黎老板是哄我开心,我一个做人姨太太的,哪能叫人羡慕?不过黎老板,我听闻薛先生是一直喜欢你的,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我父亲生前在报业工作,是时常夸奖他的。他又是独子,做丈夫再好不过。”

      黎青道:“这几天仿佛全天下人都是他的媒人一样,净在我面前说他好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买通大家,譬如说……”她原是要提到翠筠,想起来傍晚时分的不愉快,便封了嘴。转而又想到同她说薛云生坏话的江昔玉,发现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王二太太没瞧出什么不对的,只道:“这说明薛先生为人叫人挑不出差错呀。”

      黎青笑了笑,低头不语。还是上菜的小二来打破了这居民,端上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杂面,一碟精致的芸豆卷,还有两碗色泽灰绿的豆汁儿。她心里想,想必是这位太太照顾她,才带她来吃北平口味的宵夜,不由得心里生了几分亲近。

      “这家店主人可是老北平人,我是尝不出正宗,只是味道确实不错。如今有你这个懂的在,也好帮我尝尝如何,倘若真是老北平的味道,我也带些回去给司长。”

      黎青夹了一筷子羊肉杂面,面条劲道,香辣适口,扑面而来的羊骨汤肥香得紧。傍晚因为那么一出,她也没吃多少东西,此刻倒真是有些饿了,更为对这碗面的评价加了分:“很正宗,这个味道,外地人做不出来。”

      王二太太笑了,眼睛笑的弯弯的,配着她那张圆脸,无不叫人喜欢,只道:“那我今天算是带黎老板来对地方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喜好,除了打牌,说出来不怕黎老板笑话,就是嘴馋,上海许多小地方的铺子都被我给寻觅到了,就因为这个,身材一直苗条不下来。”

      “能吃是福,太太这是有福气。”黎青望着王二太太,觉得此刻昏黄灯光映照下她,散发着成年女人温柔的母性,这种样子让人安心。王二太太被盯久了,有些局促,便对她柔柔地笑了笑。

      一时间汤面的腾雾升起,萦绕在二人之间,围成一片欲说还休。

      待黎青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翠筠屋子里的灯暗着,她想了一晚上,原本想去敲门道歉,又见翠筠可能是睡下了,只好作罢。

      夜里,她并不安稳。想起了今日的许多事,觉得有些荒谬可笑。她一心想着去拉回江昔玉,反倒被不讨好。想到和王二太太夜晚的交谈,心里又明亮了些,觉着自己还要靠着人家慰藉,居然还想着去慰藉别人,显然是有些不自量力。

      就在错综复杂交织当中,黎青睡去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同往常不同,叫醒黎青的并不是翠筠,而是一阵阵扰人的敲门声。她披了件单衣往外去,来者不是别人,居然是江昔玉。

      她今日穿的一身杏色绸裙,外罩一件灰蓝色的针织外套,全身装饰仅有头上别着的一支珍珠发卡,眼神有些憔悴,这种憔悴却异样地衬托出她那股娇弱的美感来,让人更加想去怜爱她,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来。

      “黎老板,我来向你和那位小妹妹道歉……是我不好,昨天辛苦她做饭,我还拂了她的面子。”江昔玉举起起一个西洋包装的礼物盒,“我带了礼物给她,望她的原谅。”

      黎青笑着把她迎进来了,只当江昔玉昨日是闹小孩子脾气,一时气结烟消云散。如今她肯亲自上门来道歉,翠筠那里也就好说,想来这矛盾能就这么化解。

      “江小姐来的早,翠筠那丫头今天想来是贪睡,我去叫她。”

      黎青来到住翠筠的厢房,连敲了几声都没有应声,只得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傻眼了——房间里空无一人,被褥是整齐的,她心道不好,拉开衣橱一看,果然里头已经空了。这可不好!这丫头难不成真赌气一个人回北平去了?回头看一旁桌面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白纸,上面是工整的几个大字:既还北平,正合你意,后自不必复见。

      翠筠真的置气走了。

      江昔玉在外头,许久不见人出来,便进了房间。见只有黎青一人,便问:“怎么只有你一个?”

      “那丫头昨天被我说了几句,一个人回北平去了。”黎青把那张纸扬了扬,随即捏成一团丢回了桌面上,“也不知道怎么惯出来的脾气,小小年纪就知道一个人出走,就不怕遇上什么坏人把她给拐了!”她面上动怒,心里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如坐针毡了。要知道,翠筠可并不是个普通的伺候人的小丫头,她和黎青一样,是蓝筱竹在北平城外捡来,原是算作黎青妹妹的。

      翠筠不但随着蓝筱竹姓,就连名字也是蓝筱竹按家里人取名字那样取的。蓝筱竹原本想教她唱戏,让她来代替黎青传承蓝派的技艺,谁晓得她天生没有这个命,说话是口齿伶俐,长的也眉清目秀的,唱戏却全然不行,且右脚还有些跛。蓝筱竹只得作罢,让她在戏院子里操劳些家务事,慢慢的黎青十四岁后四处走穴也带上她,便成了专门跟着黎青的人。

      上海离北平得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车。且不说路途遥远。翠筠左不过才十五虚岁,个子又要小,生的也标致,就是遇上了什么歹人也没有办法。万一途中出了什么差错,别说不知道如何同师父交代,就是黎青自己也不安心。

      江昔玉见黎青心神乱了,自己莫名也跟着焦灼起来,总觉着心里过意不去,也替她担心,只道:“人或许还没走远,让司机开车带着我们去去火车站看看,说不定还能赶上。”

      此话一出,二人当即拍定主意,也没有想到更周全的法子,上了停在门外的汽车便连忙往火车站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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