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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瘦绿消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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缑孟朗自嘲一笑,遂放下红帘走开了。
明明她就在身后,为什么他总有种镜花水月的缥缈虚无感,就好像他抢了他不该得到的东西,心里发虚。他伸手覆在自己的唇边,唇上还留有她的余香,又分明那么触手可及……
迎亲队伍将至门口,远远看见门下阀阅旁站着两人,其间一人眉眼疏朗,身形高挑。他们都生就了父亲禽齿戴发的气概,只是他孟朗少了份书卷气,看着孟浪不少。
他翻身下马,朗声叫了声阿兄,客套道:“阿兄何苦受这份劳累,差下人侯着就行了,事事躬亲阿兄会累坏身子的。”
缑玉衡边迎他进去,边差礼官上前迎花轿,摆摆手道:“阿弟的大事,某岂能袖手?阿弟莫要客气。”
缑孟朗笑着拱手揖了揖,遂站在阶上负手站着。
这时礼官已将新人从花轿里搀出来,细细碎步踩在红毡上,将要上台阶时,两个家佣抬了口火盆出来放在新人脚前。新人顿了顿,头上红绸几欲因邻里的喧嚷而掀开来,她似下定决心才抬脚跨了过去,众邻抚掌笑祝秾李夭桃周围的礼炮也随着渐渐响起。
阶上孟朗笑着相迎,心中积石落了地,牵过新人的手就往里屋引。
一众人相拥进入前院,一班家佣撤了水盆,另一班家佣又搬来果糖来撒,忙里忙外,不可开交。
缑玉衡引了道清走上另一条长廊,离了婚庆的喧闹,左右陡然变得酸楚起来。
道清估摸着远离了众人,摸摸索索从兜里掏出颗红蜜糖,轻轻放在缑玉衡手里,自言自语道:“府里其他院子都分发了房钱,独不给我们发。喜糖和各色瓜果亦没有,老爷这是打定了要膈应我家公子喽!”
话罢他轻叹一口气,不无感慨地用那一双枯槁的手在空中描绘面前儿郎的面门,这是他看着长大的,里头的心酸与泪,他看在眼里,更痛在心里。
世人都知缑府嫡长子学深似海,地位尤重,殊不知其地位倒还不如一位受宠的姬妾。
缑玉衡呆呆望着手中的糖,既舍不得扔又舍不得吃,望了许久,把它塞回道清兜里,坚定道:“某早已不是孩童,叔自拿着润喉罢。”
道清摇摇头,知他幼时最爱吃糖,当时一颗都舍不得漏掉的,因道:“这是你童年最爱吃的口味,当真舍得?”
童年……
他早就没有了。
自母亲奇端失踪后,家里什么都变了,他从高峰跌到谷底,这一跤摔得惨痛,渐渐已忘了糖是何味何色。
他负手往前走,微风习习吹着他的广袖,要说糖,他是舍不得,但又如何,一时的馨甜反倒让今时今日之苦涩变得剧烈起来,与其这样,何如忘记。于是黯然道:“大丈夫当能有所舍。”
道清知他脾性倔,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也不续劝,跟着他进了院门。
院里有一株五人合抱粗的福榕树,这是当年缑家家主携其妻谓氏种在此处的,原喻百年好合、福寿安康之意,自谓氏失踪后,缑家家主便令人砍了这树,只留一圆墩在那里,不成想它竟又抽枝发叶了。
缑玉衡看了看它,直接去了里屋。可笑母亲和父亲留给他最永久的东西竟是一株死而复生的老树。
他在案边坐下,院里本无太多家佣侍奉,于是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了。他提着壶往杯中倒了倒,腾腾热气扑在脸上,一时眼前模糊,只觉有温热的液体淌过手心,一动袖才发现自己竟失手将水倒在桌上,广袖湿了大半。
道清忙去拿了干巾擦拭,扬声叫月。
月是缑玉衡幼时伴读的书童,专管抱书研磨跟班,因院里家佣都被撤了,她就转变成女佣侍家务了。
月诺诺应了声,重沏了两杯茶,复又从阁间木箱里取出件净衣服侍缑玉衡穿上,方拿着湿衣出去浆洗。
缑玉衡窝火地托着上额,恨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怨父亲竟连几个沏茶的奴也不愿给他。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书案边,抬手在案头扣了扣,书案应声而开,里头置出一间密室。
道清放了干巾,随他一道进了密室,书案在他们身后重又合上。
密室里稀稀挂了几盏黄油灯,墙面是用阴冷的青灰色铺就的,火光跳动着留下几抹诡异的影子。
其实密室里并未放什么贵重的物品,只是儿时一种情愫牵挂。他每日都能从父亲安插的细作口里打听到她的确切消息,听说她要进城,他当时特别欢喜,高兴得眼下的青黑愈发显眼。
他和道清顺着灯光来到一处阔室,这间阔室很特别,远远就能注意到淡蓝色的光辉溢满了整室。这淡蓝色的光源自阔室正中的两把箜篌,流金的是凤首箜篌,漆红的是雁柱箜篌。
这雁柱箜篌是她的,另一把凤首是她赠与他的。犹记幼时她领他在院子里弹箜篌的样子,螓首微垂,指尖在丝弦上跳弹。倘若一直这样下去,他会去提亲,然后铺十里红妆迎她吧。
他走近去抚碰那弦,弦音泉水般流出,叮叮咚咚,阔室便飘起了悦耳的调。这是她教的第一首曲子,当时她告诉他,只有在想她的时候,这首曲子才能自发出现在心中。他未多想,管这曲叫“思若”。
弦音在耳边壮阔,不觉面已微寒,一拭才知微风吹干了泪带来凉意。
不该流泪的,男儿当自强,磕破膝盖受清苦,他都没淌过泪,唯独对她放不下。现在凭物思故人,说不尽的是满心荒凉。
他轻咳了咳嗓子,沙哑道:“她今晚会去夜市吧。”
道清先前见他神伤,心里也难受,但又深觉鞭长莫及。感情这种事,爱的深的那一方永远是吃亏的。于是点头道:“昨日到的,作了一晚休整,想是会去的。”
缑玉衡怔怔地盯着地面,心里萌了个念头,看向道清道:“叔……”
道清笑了笑,“去吧,此时不见更待何时。”
缑玉衡嗯了声,欲站起身却突然一趔趄,一下单膝跪在地上,头昏沉沉的。
道清赶忙去扶,忧虑地望着他,碎碎念道:“早就劝你不要去站门廊迎亲,现在可好,身子不适了吧。都站半日了,水也不喝,饭亦不食,你当自己是铁做的?!”
他扶了扶额,倒不是他身子差,忙着高兴忙却忘了,于是闭着眼道:“阿弟娶亲,某做兄长的,没什么贵重物品送与他,只有站门廊亲迎了。”
道清垂眼,轻叹一口气,忽又呸了一声,不平道:“你拿人家做亲骨肉,人家可不定把你当兄长放眼里。他只是表面功夫周到,谁知他背地里什么个说法。公子该留个心眼儿的,自己的身子到底重要些。”
他不语,倘或世上皆是勾心斗角、欲壑难填,那么它真正留给世人的,就什么也不剩了。“阿娘曾教某需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某悟是以。”
说到母亲,心情也跟着怅然起来。
他的母亲于他十七岁时奇异失踪,至今已百载有余,尚无半点音讯。他也曾求父亲多调派几人四处寻访,可带回来的消息永远是毫无结果。
家里人都认为她已就木,他却一直坚守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又不是他们的母亲,他们何以尽心尽力去找。可怜这世上唯一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道清扶他在一旁的卧榻上坐下,换了种语气温声道:“你阿娘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他心里黯然,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失落带来的凄苦也变得模糊。稍定定神,方随道清出了密室。
戌初,长颦城华灯初上,夜市渐渐开始。彼时街上挤满了人,酒楼上投下两人对饮的影子,戏坊里不时有孩童的尖声嬉闹,就连东街的秦楼楚馆也人满为患。
阜人尤其喜夜市,每月中旬都会举行一次,每及此日,圣上撤禁卫,坊间设瓦子,梨园。夜色伴皎月朦胧,正是百事萌生的美妙时刻。相对于阜人每日清早就会有的昼市,夜市无论多方都让人欣喜些。
令长寒早就听说今夜有夜市,且规模较往日略大,于是拉了楚玉,和弱弱、吉光一行就往街心走。
走前她还特意向店家打听了一番,店家说京城最美的地方是秋水湖,整座湖坐落在城西南,城墙外的护城河从这里流出,最后绕着城桓跑上一圈,便又经秋水亭注入秋水湖。曲曲折折,最是动人心魄。
楚玉挽着她的臂弯在渐挤的人群里穿梭,心里为这繁华慨叹。还是亲眼见比耳听他叙实用的多,早先听归云阁下过山的妖提起山下盛景,任他叙多有华词丽藻,终不如今日亲见上一见,不免激动道:“长寒快看,有卖红狐面具的。”
她顺着楚玉的手指望去,果见几顶面具挂在一个摊面木架上,其中红、白两色狐具尤为好看。
摊面后的守摊人朗声道:“姑娘买一个罢,戴着很好看的。”
令长寒礼性一笑,掏出几锭银子压在摊面上,开始为选色而犯难。身后的弱弱看了看,立马道:“我和吉光都拿白狐种的,如何?”话罢他勾着吉光的脖子使了使眼色,吉光亦选白种。
也好,她点了点头。转身将一顶红狐面具温柔扣在楚玉脸上,另一顶自己戴上。
楚玉身子往后一退,似是被这亲昵举动吓到了。
其实不用说,自打弱弱告诉她原由后,她不由得对楚玉生出了些许怜悯。往日对她不冷不热,心怀愧疚,这才决定要待她好些。
令长寒拂了拂袖,忽想起今午遇见她时,她夹在一堆壮汉中间吃面,当时甚是不解,因道:“下山前向姒管要够银两否,不然午时何以吃面填肚?”
话罢她直接塞了一半的孔方兄在楚玉怀里,也不等其他人,转身便进了人群。
令长寒心里虚着,怕一个万一楚玉质问她些什么,又怕自己慌神说漏了嘴,便推着人群一直向前走。
这时的天幕隐隐跳出几颗银灰色的星子,水墨蓝的幕照进人心里,直达心底。
她随人群来到一座太庙前。
前面有三两个戏子在那阶下唱功德歌,偶唱到兴处便燃起爆竹,烟火在夜幕里四散摆成一个德字,随后又升腾出一种艳丽的火花,这才惊鸣一声不舍地坠向大地。
她看了赞不绝口,跟着众人拍起巴掌来。正想叫楚玉他们,同他们玩笑几句,一转头看见的却都是些陌生面孔。她心下骇然,急忙忙离开太庙,往别处寻去。
人随着夜的黑逐渐多起来,找了好几个地方都不见楚玉他们,她推着人群开始着急,是她草率了,不该独自一人只身向前冲,现在孤身在喧嚣里惊慌失措,仿似又回到了她经常做的那个梦,只剩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她其实很害怕自己和自己独处,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放声大哭,这样心里就不害怕了。可现在哭也哭不出来,都是自己一手酿成的,哭给谁看。
这时,她的手腕上传来被桎梏的疼痛,她龇着牙转过脸去,却见一个粗脸大汉对她痴痴笑着。
那大汉道:“姑娘何以这般急,撞着谁就不好了。”
令长寒瞪了他两眼,一壁想摆脱他的禁锢,一壁好言道:“谢及长者善意提点,小女子无以为报。”
不料那大汉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见她想挣脱,复又加了几成力度,宴晏道:“姑娘不若去鄙人寒舍坐上一坐,鄙人慢谈令你受益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挣脱的,或许把以往练剑的本事超常拿出来了,或许使了个小法术。反正那大汉倒头就往后仰去,腕上一松,她落荒而逃,连脸上精巧的红狐面具也不知何时蹭掉了。
街上有游民连连惊呼,但又怕是哪家贵府家事,遂不敢上前去帮扶。令长寒趁着人多嘴杂悄悄来到一座半月拱桥边,她扒着桥上石栏弯下腰去,一口接一口喘着粗气。
紫姑说的人间险恶,大概如此吧。当身处其中时,往往不觉凶险,事后冷静一想,倘若那时没有逃离,岂不是物是人非了?
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她抬头,看见桥上站了个戴白狐面具的男子正低头望着桥下的流水。
她按耐住心中的窃喜,从桥的左边绕过去,终于来到他身后的时候,起初她还有点羞涩,但转念一想又觉没什么。
于是她从后面抱上他,柔声道:“弱弱,我就知道你会来寻我。”
不料那人身子一僵,却道:“女郎认错人了,某……不是他……”
令长寒轻哼一声,踮脚扒了他的白狐面具。月光顺着面具滑下照亮那张脸,她笃定道:“还不是呢!躲猫猫没意思的。”
那人将她紧环的手松开,转过身来整整衣袖道:“女郎再仔细认认。”
这回是她愣住,月光下确实是与弱弱一样的容颜,可那双明眸,完全不似弱弱的,里面装了太多弱弱没有的东西。她咳了咳嗓子,甚觉尴尬道:“实在对不住,小女子素来脸盲。有冒犯之处,多请海涵。”
说完她也不等那人开口,拔腿就往桥的另一边走。这实在太没脸面了,纵然她有再厚的脸皮,这会儿里里外外都红了个遍。
起初她还有些逃脱尴尬的侥幸,渐渐变得愈发垂头丧气。她低眉扫了一眼双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人家的白狐面具,心里又稍起了波澜,抱了人家占便宜不说,还抢人家面具,她还真是把恶人这个名号坐了个牢实。
回头望了望桥心,却不见那人身影。想是因她这一出,赏景的雅兴都没了吧。罢了,罢了,就当先帮他收着,改日遇到了再交还吧。
想着她舒心一笑,渐至桥脚时,忽见一老妪被一团人团团围住,手里不停分发着什么。拿到的人具是开颜。
她不解,走过去招了个满脸益喜的少女来问:“女郎可知那老妪发给他们的是何物?”
那少女痴痴笑了笑,朗朗道:女郎怎的连这个也不知?看见了那棵树吧?”说着她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树。
只见那树合五抱粗,树身较矮小,枝叶低垂,孤孤几支枝蜿蜒直上青天。原本素雅的一棵树,枝上却密密麻麻挂了许多带木牌的红丝带。令长寒更是心中疑惑:“树本就负重较矮,再系上如此多的红丝带,岂不阻了它向上生长?”
少女摇摇头,“女郎就有所不知了,这是月老树,那老妪发的正是祈愿的红牌。”
令长寒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想起小时初访长颦城时并未见过这么一棵树,紫姑也没有提及,于是问道:“小时过来怎不见这树,想是哪家图利装点了下罢。”
少女峨眉一挑,心想竟还有这般一概不知的人,因好心道:“那倒不是。这棵树很早就是这样了,连我阿耶的爹爹都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况且那祈愿用的红牌以及题字的笔墨皆是不收酬的,既然女郎初次来此,何不去求一个试试,没准儿很灵的。”
那少女说完就离开了,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
令长寒原地思忖了很久,终于,她迈步来到那老妪面前。
那老妪原是站着的,等人群散了差不多,她才坐在那张喜嘎吱作响的大木藤椅上。因为年老,背弯得好似一张弓,倘若坐下,目光所及,只能是一双脚。
令长寒来时,正好赶上老妪坐在椅上发呆。
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便是令长寒的一双趿着罗地绣花鞋的小脚。
老妪倏然一惊醒,即刻站起,从篓筐里抽了张红牌将递与她时,苍声道:“且行……且珍惜……”
令长寒不解,待要问时,却见那老妪重又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仿若人雕。
她看了看红牌,又看了看老妪,微欠了欠身子,方朝着月老树走去。
树下渐没了太多人影,树边备了提愿笔和红绳,她挥笔在红牌上寥寥写下数字,来到树下一方矮枝旁。满枝的红丝带迎着风微微漾起,举目四望,红牌簇簇挂在枝头,里面大多是求姻缘的,她忽然一笑,心想自己求的这个愿月老是否帮得上忙。
于是她把自己的红牌也系了上去,抬首间,瞥见对面有一人正闭着眼许愿。
如果避开他的身份,这无暇的面容该是多么的像弱弱。想到弱弱,她心里不无喜悦,可是现在的她正需要他,而他却不在……
她看着有些许痴痴然,专注的小眼神像是要把人活吞下去。恍惚间,却见那人忽睁开眼,见她在看他,眸中暗光流转,勾唇对她笑了笑。
她忙收回眼,心里并无复见的喜悦,先前还抱人家,现在又专注看人家,闺中女子哪有她这样的,只怕说出去他会认定她暗恋他吧,长了嘴也说不清了。
她从怀里拿出那个面具,朝他晃了晃,示意自己是来归还面具的,这才施施然向他走去。
“这位兄台,适才小女子误拿走此物,现在归还与你。”说着她把面具举过头顶,弯着腰道。她没敢用“抢”这个字,弄的她跟江洋大盗似的。
那人在她腕上轻轻一抬,“女郎若是喜欢,不若赠与女郎当见面礼,何如?”
她直起腰来,还欲说些什么,那人却将他冰凉的手覆在她唇上,轻声说道:“女郎许了什么愿,是求一个好姻缘否?”
她摇摇头,他也把手放下。
半晌,她才道:“公子呢?亦求姻缘?”
他又摇头又点头,抬眼望着满树的红丝带,复指了指那座桥,怅然道:“女郎可知那桥名什么?”
令长寒不好意思地摇头,如实答道:“不知。”
他体谅她的感受,温柔笑开:“那某说与你听可好?”
……
“好。”
……
他们一起坐在月老树下,幽幽月光落了满肩。
他缓缓道:“长颦城里有一河,名断义;河上有一桥,谓断情;而桥边有一株月老树,曰义情。
阜人民间有一个传说。祖帝建国时期,有一对男女初遇于义情树下。他们一起走过秀美山川,一起看夜空星野,久了他们都发现自己似对对方生出了某种情愫。
当他们互相剖白了心迹以后,男子心觉悲凉,不觉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遂以首撞桥;那女子见了,心里为他的死而悲恸不已,于是跳了桥下的河以明其义。
女郎可是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相继而死?”
他温柔看着肩头的她,继续道:“因为女子对男子产生的是义,而男子对她……却满满的都是情……于是后来,阜人便称这桥为断情,这桥下水便称作断义,而这株月老树,便是义情了。”
……
第二日醒来时,外面敲更人正打过一鼓。
一更了。
她做了个绵长的梦,梦见自己躺在母亲怀里被在旁的父亲逗弄得大笑。
她晃晃头在床榻上坐起来。
这时一女子推门而入,此人头扎双髻,身着素雅粉衫,正是楚玉。她端着案来到令长寒床边,摆弄着给她倒水,温声道:“一天没进食了,此时醒来,想是饿极了罢。”
令长寒揉揉肚子,昨天晚上没吃多少,现在闻到小鱼干的味道就嘴馋。她复又眯了眯眼,实在想不起昨晚的事情,但又觉蹊跷,就着汤勺喝了几口热汤后,洋洋问道:“昨晚我是如何回来的?”
楚玉嗳了声,也是一脸的不解,“昨日我们回来时,就见姑娘躺在客栈的厢房里,我们先前还一直在寻姑娘哩!姑娘去了哪里,我们一阵好找。”
她也记不太清了,只记自己遇见了一个如玉的人,她靠在他的肩头听他讲了好多故事。
“昨晚都没一起去秋水湖。”令长寒摇头,不无可惜道。
确是昨晚一耽搁,原本计划一起去秋水湖逛上一逛的,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楚玉摆好饭菜,跽坐在凭几旁,宽慰道:“圣上免了三日的宵禁,昨晚去不成,还有今晚,今晚不行,还有明晚,总有时间的。不若等姑娘用好了膳,即刻便去。”
令长寒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她已经睡了一天了,遂向窗外望去,才见室外渐已向晚,偶有晚风吹来打翻桌上的高丽纸。顿了顿,问道:“怎的不见弱弱和吉光?”
“嗯……他们去药铺子抓药了。”楚玉讪讪着道,颇有点迟疑。
她忽的看向楚玉,疑惑道:“他们身子不适了?”
“不是……”
她挑了挑眉,“那是……”
如果不是弱弱和吉光需要,现在就只剩两个用药对象了。而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过,寒冬酷暑里练出来的,哪儿那么容易病着。那么就只有楚玉了,必是她无疑。
楚玉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故作轻松道:“是安胎药。”
她自然知道这安胎药是做什么用的。眼神迅而伶俐地扫了楚玉的肚子一眼,问道:“几时的?”
“几天前的事。”楚玉抚着肚子欣道。
几天前的胎今日便验出,这并不显得奇怪。普通妖的孕期不比人怀胎十月,通常是今日种下后,五六天后便验出,而后待至少五月方产。而妖级高的孕期则与人同,今日下种,一月后验出,两三月后显怀,满十月则生。
她自然而然地将弱弱和吉光排除在孩子父亲的人选外,他们才认识几天啊,一起厮混碰头也不过数个时辰,何以生出这么一出,于是贺道:“这是好事,给孩子起名儿了吗?”
妖族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凡逢有妖得孕,必先问其明姓以示对新生的祝贺。
楚玉干笑两声摇摇头,“婢子才疏学浅,不及姑娘学道深山,明姓什么的还需姑娘费费神呢,哈哈。”
令长寒掩嘴笑道:“什么学道深山,你我都是同道中人……”
她边笑边拿眼瞥着楚玉,眼角却见两人从门边钻出来,正是弱弱和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