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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西川拾翠【上】 ...

  •   储若离只觉得无趣得紧,缑玉横说带她去个好地方,到现在她望着那干巴巴的夜空闲得数星星,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大半夜的拉我出来就为看星星啊,我可不喜欢星星。”
      “你会飞么?”缑玉横侧过头,脸上有着不知名的神采,将储若离连绵的哈欠也赶走了。
      “如果你是说双脚悬空,身轻如燕,我想我是会的。”
      储若离来了精神,伸手捏了个咒,就从崖上飞了出去,飘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儿,舞出一个蝶样的印记,得意地望着下面的人,却见他摇摇头,轻笑:“飞讲究的是一个‘临’字,飞和风是离不开的。要想正确的飞就要临风。”
      储若离略皱着眉头,下一瞬间,缑玉横便已跃上空中,隔她不过半丈,“哈,你还真够快的。”
      “看到风了吗?”
      莫名其妙不是?储若离发现,这白日的缑玉横似乎与现在跟她说话的有了些不同。晚上的他不似白日的玩世不恭,似乎更深一些,她看不到他的内里。
      她偷偷扶额,对他的问题感到莫名,他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风怎么看得见?可没等她开口,腰上倏然一紧,缑玉横搂着她向空中垂挂的圆盘而去。
      远处的圆盘登时变大,本以为会先撞个头疼欲裂什么的,穿过层层薄纱般的光幕,他们轻巧落地。
      储若离心有余悸,要是她患个心疾什么的,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躺着了,“你怎么……”
      “嘘。”缑玉横玉指放在唇间,露出了一排糯米牙,“你会惊扰他们的。”
      储若离深吸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这个寒森森的地方,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惊道:“月宫。”
      以前总是有睡意全消的晚上,那时她总会去到阿娘的房中,轻轻摇醒阿娘而又不吵醒阿爹。而阿娘总会抱她到月亮底下,遥遥看上一眼,便淌下了眼泪,眼泪落到地上变成一粒粒种子,陷入泥中便生了花。那时候,她便知道,阿娘与天上的月亮,此生注定捆缚在一起。
      那是个清净之地。阿娘总是这样说与她听。
      那里很冷,她住在那里的时候常常要在屋里生几个火炉子,可还是冷,噬骨一样的,但当她临走时,心中分明写满不想离开。
      这时候,储若离就会扯着她的衣摆问:“那为什么不回去呢?”
      她知道阿娘说的那个地方是月宫,住着一大群冰冷的仙子,那里有常开不败的桂花,也有深山幽洞中的寒凉,那里应该有一个人,让阿娘能经受百寒而不愿离去。所以她就问,为什么不回去呢?
      阿娘笑着说,如果非要择一地而生,我想我是会去的。
      可是她不明白,追问,阿娘却拍拍她的手,说:“我们一起数星星好不好?”
      星星总是散发着让人触目即倦的光芒,且数量多得有如漠中的沙子,三百二十一、三百二十二、三百二十三、三百二十四……然后,昏昏欲睡。
      她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错过了答案,尽管她知道数星星是个幼稚的圈套,但她知道,阿娘总会告诉她的。
      现在身处这个地方,她真没发现这么个冷得想死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有进出的婢女,不苟言笑,冰冷的就像世间只剩自己一人。观察了许久,竟未发现一个男丁,月宫极寒,阴气重,难不成诺诺月宫,只有女人?
      她看向缑玉横,不料他叹口气,双手叉腰:“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承想你来过了,唉,失败啊。”
      储若离心觉好笑,眨眨眼:“你失败个什么劲儿?你该为自己作为月宫唯一一个男丁做幸。”
      他听了,一反刚才垂头丧气的模样,仰天长笑,并顺手捋一捋想象中的大白山羊胡:“那你是没来过喽?哈哈,不出我所料。”
      “自然是没来过,不过耳闻些罢了。”储若离见他这种归真返璞的老爷爷相,越发琢磨不透他了,只如实道。
      缑玉横斜眼,放下捋空气的手,迟疑道:“那……惊不惊喜不喜意不意外?嗯?”
      月宫里桂花是真多,脚下的路便由桂花铺了显见的两层,瓣瓣盛绽,踩在脚下只觉得寒凉,冷意便像这花香般从脚底直钻上身。她本在琢磨,阿娘不舍离开这桂花是否也占了份。听缑玉横这一问,先是一诧,暗恼,皱了眉头:“你怎么如此的非常的特别的不讲理的,幼稚?”
      储若离按着心口处,头一次说上这么一大串话,可真是感觉伤身动骨。
      “什么?”缑玉横认真看着她,仿佛他刚刚什么也没听到。
      “我说,你该去幼稚堂拜夫子了。”
      储若离没再搭理他,寻着铺就桂花的路往前,前面落了一座宅子,走近看门匾上写着“月宫常氏”的字样。
      她慢慢重复“常氏”这两个字,脑中想起了些,一拍手道:“阿娘可不就是常姓,原来啊,原来。”她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回头一望,缑玉横不知何时不见了影儿,而这会,一位眉头生着两枚大痣的女子徐徐走来,眉头紧锁,像是装了满肚子的心事。
      储若离站在原地未动作,她记得阿娘说过,外人无宫令进入月宫,是可以来去如风的。也就是说,进入月宫,有宫令的人是会留下些痕迹的,而无宫令者,当不着痕迹,无人得见。
      可当女子渐近时,储若离还是忍不住屏息,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女子趋近,走到宅子不远处的桂花亭边,眼见着要与储若离擦肩而过,而当储若离正松一口气的瞬头,女子微向亭边张望,不料瞥向储若离这个方向时,登时立在原地,手腕上挂着的竹篮掉落,打里滚出了几条鲜活蹦哒的鱼,女子定定地看着她,也忘了捡拾竹篮,许久才惊道:“兮月?”
      女子滚下几颗泪珠,擦了擦眼,走向储若离,手在她脸上比划着,绽开个笑:“莫不是兮月回来了。”
      储若离心中诧异,竟被看见了?她避开了女子的抚触,道:“那是我阿娘的名字,你怎么知道?”
      她阿娘名兮月常姓,莫不是真与月宫有着莫大的牵连?过半会反应过来又问:“你看得到我?”
      女子又笑:“我怎看不到你,也不小了,站那儿表情怪异,把我吓得。”说罢拉着储若离的手往亭中走,“咱坐着说,我和你阿娘可是故交。来来来,你代你阿娘和我叙叙旧。好久不曾碰面了,心里想得紧。不过还好你来了,看见你就像看见你阿娘一样。”
      储若离笑笑,跟着她坐下,见她稍一拂袖,飘来几朵极艳的桂花,再一见,便是满桌的酒菜糕点。
      女子斟了一杯酒,递与她,笑得更开了些:“来,干了这杯。你阿娘那时候,酒量可是压倒一片啊。”
      储若离不明就里,不知道是什么让女子这么开心。接过酒杯,送到嘴边时,见女子眼神切切地望着她,便停住持杯的手,问道:“敢问贵姓?得知姐姐姓甚名谁,回去也好与阿娘交代。”
      女子见她迟迟不肯喝,催道:“快喝呀。”发现自己心急了些,略有失态,将垂在耳梢的一缕丝发重又绾到脑后,方答道:“我啊,是月宫里头无足轻重的小卒,你称我常氏便好。回去只要对你阿娘称遇见了一位常氏的故友,你阿娘就明白了。”
      储若离听后,并不言语。心想这月宫上上下下就一个姓氏,乃常氏。那么多的宫娥仙子都姓常,谁知道“常氏”指谁。这分明是不想告诉她,也怪自己话到嘴边竟成了一句贵姓。思索着,竟就端起桌上的酒杯。
      常氏又露出了切切的眼神,这次储若离没看到,只觉心中郁郁着一团气。眼见就要喝了这酒,从旁被人一掌推开,酒水全泼在常氏的脸上。
      储若离惊:“你去哪里了?”
      缑玉横道:“我这不去幼稚堂拜夫子嘛,顺道把你也捎去。”
      常氏抹了一把脸上的酒,见储若离自言自语,对着一团空无咋呼,压住心中的怒火:“你在与谁说话?自言自语作甚?”说着又斟了杯酒,递与储若离:“来吧,这次可别洒了。”
      储若离半晌未接,这才警惕,常氏一直让她喝酒做什么?并不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常氏见她不接,笑了笑,准备收回来时,却见酒杯兀自“飞”了出去,撞到亭柱,便碎成了桂花瓣。手背上立时传来一阵疼并伴随一记响声,似被人打了下。忍无可忍简直,这下她是真怒了,压也压不住,伸手推了石桌,数层寒冰随之从地中长出来,桂花也变成能插人脚尖的微型冰锥。
      常氏怀怒看着储若离,面容一变,就不是刚刚眉头两枚痣的女子了。青眉朱唇,纤腰玉臂,玉面冰山,更可见的是,怀里卧着只玉兔。她抚了抚玉兔,却见储若离被一团空无拉走了,这一定是位男子,且擅自入宫,然她看不到。她勾了勾唇,走出亭子,后脚踏出阶面,亭子便又恢复原样。
      她每向前走一步,脚下的寒冰便再厚一尺。而走过的地方,寒冰化融,桂花重又盛开。而这桂花,却不再是鹅黄色,而是,鲜红得有些异常。她举起玉兔,接住一朵朱桂,在它耳根后别下,看着它与人的瞳仁毫无二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朱桂的朱,一如我的感觉,对你,对她,对他。”

      储若离在断崖边大喘气,扯着身边人问:“没、没追上来吧?”
      缑玉横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你时运真行,一上去就碰见大的。”
      她斜他一眼,佯装没听见他语气中的嘲弄,席地坐下,眼神有些痴:“哎,你说,刚刚那是姮娥吗?她真好看啊。”
      “不是她还能有谁?谁能步履生冰,桂花见红,兔显人眼?世间最冰冷的无非一个姮娥了。”
      缑玉横挨着她坐下,手中幻出一朵梅:“你不要觉得她好看,好看的不止人面,还有很多好看的,一花,一叶,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并未体会这句话中潜藏的意味,以后才明白,这已经算是许诺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喝那酒?我看着并未动过手脚。而且,我酒量不赖。”
      储若离托腮,又有些闲得数星星,一屏一息间并没有刚劫后余生的庆幸,仿佛刚刚只是小憩已醒。
      缑玉横将幻出的花放在储若离头顶,立马引来无数只发着淡蓝幽光的蝴蝶,他轻轻一吹,蝴蝶的荧光便像阳光下的粉尘般细细散开,在夜中倒像极了无数的萤火虫。
      “喝了月宫的酒,食了月宫的桂花,便回不来了,只能永远留在月宫,淡看人间,直至凉薄而死。姮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常化身貌陋的宫娥,抓些擅自入宫的女子,图个新鲜。”

      阿娘为什么不舍离开?
      一觉醒来,储若离就在思索这个问题。昨晚梦见姮娥了。姮娥拉着她的手,让她留在月宫。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住在月宫能有什么好处,这种事还用过脑子?只要想起前后姮娥递的两次酒以及其切切的眼神,依然心悸得就像大刀架在脖子上。
      而手指依然留有姮娥传递的冰凉。简直像一场冰凉的梦。这种地方阿娘为什么不舍?她不明白。
      储若离翻了个身,此时时辰尚早,还没到早饭时间,但思来想去间,又睡意全消。如此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口中干渴,便喊道:“澜汍,给我杯水。”
      不想过了很久也没人应答,储若离这才想起来,澜汍跟着乐正下乐仙都做采办去了,还没回来。于是自己起了身,于镜前坐下,拾起一把篦子,在自己的头上梳理起来。梳到一处,头发深深缠在了一起,任怎么梳,都死死缠着,扯得生疼。她叹一口气,以前澜汍在的时候,不多久就给她盘起个漂亮的发髻,以前不觉得澜汍怎么怎么好,现在倒离不开她了。才发现处处都与她有关,不强不弱,不咸不淡。
      这时,镜面一波澜,显出姮娥的冰山脸来。姮娥眼角带泪,连连唤她:“来,留在我身边,来,留在月宫,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月宫……”
      “不,不,我不要留下,不,绝不!不要来找我,不要!”储若离将手中的篦子朝镜子砸去,镜面应声碎来一角,姮娥的脸便消失了。
      储若离鞋也未穿,就去找阿娘了。
      这会正是酉月下旬,天上却挂着圆月,她不敢多做停留,亦不敢直视圆月,只是加快了步子。
      远远看见,阿娘的屋里还亮着灯,一走进去,她闻得到阿娘的味道。这种味道,是阿娘独有的,闻起来亲切,便也觉心安。
      屋里开着窗,阿娘就靠在窗边,仿佛在等候。
      “阿娘。”储若离扎进她怀里,声音软糯,特别惹人爱怜。
      阿娘摸摸她的头,笑说:“阿娘在等你哦。”
      储若离抬头,不解地看着她。以往阿娘都是被从睡梦中摇醒的,这次怎么会侯着她来?
      “走,我带你数星星去。”阿娘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屋外走。
      不安挣扎以及,甩开阿娘的手:“我不要去月亮底下!”她总是害怕,暴露在月亮底下,会看见姮娥的脸。
      阿娘轻笑,重拾起她的手:“好,不去。你跟阿娘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阿娘,月宫是你的家,对不对?”储若离语气认真,想等一个答案。如果一个地方不是家,又怎么会不舍离开,一步三回头,步步锥心?
      或许要等到很久以后,储若离才会明白,不止有家让人不舍离开,一眼就恋上的地方也会想天长地久无时尽。
      阿娘摸摸她的脸,抚平她毛毛虫般的眉毛:“小傻妞,阿娘的家就在尔是山,就在风成宅,就在这里啊,胡想些什么呢。”说着拉她在榻边坐下,捋一捋她的额边发:“阿娘知道你遇到她了。她这么做阿娘理解,她也是为你好。”
      “可是阿娘,她是谁?我不明白。”
      “她啊,是阿娘的姐姐。”
      “姐姐?”

      独角灵妖其实不叫妖,他们原是兽,叫独角兽,后修得人形,深恶“兽”字,便掩了去,对世人宣称为灵妖。这是独角灵妖掩藏的第一件秘密,灵妖们心照不宣。可世人并不知道,独角灵妖一族还藏了另一件秘密。
      当年灵妖族长公主储兮月被寻回来时,其实不姓储,而姓常。
      世上能有几家姓常的,无非月宫里头那一片。
      而世人更不知道的是,当年的族长爱过一位常姓的女子,并有一女,此女便是常兮月,也就是后来被寻回的长公主储兮月。
      有情人本该终成眷属,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族长是灵妖族族长,不仅身负重任,还要以身作则,坚遵祖训。
      上祖为了能延续灵妖族血统的纯正性,订下只能与族内妖通婚的规矩,破规者当斩。
      族长并不惧死,他可以选择革除族长一职,两手空空,去赴他的风花雪月,从此逍遥红尘,愁苦不尝。
      但他没有。
      阿爹临走时将族群托付给他,不是让他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无非一时,不如借言一句“隔山遥祝,你我各安”。
      他并不知道,那位女子,在诞下他的骨肉后,已毫无怨言地撒手而去。
      这位女子生前膝下还有一女,便是姮娥。
      都说姮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本是月宫里桂花养就的体质,温润似水。其母故后,便体质生变,变得极寒极酷,整个月宫便也跟着进入了冬辰。姮娥对所有人都不闻不问,唯独对去岁阿母诞下的妹妹呵护备至。她在想,倘若不是凡界的庸人,阿母何至于年纪尚轻便丢了性命?
      姮娥自阿母故后,便将月宫里的所有男丁都逐了去,她把失母的罪责都怪到灵妖族族长身上,怪到任何一个有着男女之心的男人上,她恨这些人,也厌恶至极。所以她再不能失去妹妹了,她要让妹妹断绝对凡界的向往,努力不让妹妹步入阿母的后尘。
      可她愈是将凡界诋毁得一无是处,妹妹愈是兴趣浓厚。
      终于有一天,妹妹说要去凡界转转,任她如何说也留不住。她一狠心,以姐妹关系威胁不让妹妹去,她以为这能让妹妹回心转意,谁承想妹妹与她断绝关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后,只要一探到月宫里有男子的味道,她便像疯了一样,一个一个逐出月宫。就连儿时有着青梅之意的相好也淡忘,不理私情。她厌极了这些男子,让阿母泥足深陷,还让唯一的妹妹离她而去。这些人罪该万死。
      而下了月宫的常兮月,误打误撞与阿爹相认。
      阿爹听闻常氏已故,便泪眼迷蒙。
      五年后将她嫁与了族内最英勇善断的儿郎储钧,也就是下任族长。储兮月这一生也算安稳,并没有姮娥认为的一朝深陷,万劫不复。
      未来不定,哪有以偏概全的道理。多的是前车之鉴,防的是不时之失。倘若姮娥放下执念,便也无这许多的枝节横生。

      储兮月讲完,心头压了数十年的石头也落了地。她知道姐姐要求储若离留在月宫,就是深觉人间险恶,不愿其于万万分之一中孤注一掷。这她都理解,但她更愿女儿去看看月宫之外的地方:“如果有一天,离儿倦了人间,再去月宫也不迟。”
      这时,天已大亮,陆续进来两三个丫头服侍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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