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妖怪朋友》临渊思毓

1、七月半

　　三张黄纸，一柱线香，待“梆、梆、梆”三声悠长的磬声后，燃起的袅袅青烟已呈直线冲上房顶。
　　方圆瞧着那灰色的烟注突然歪了下，刚刚空荡荡的椅子上，眨眼间就坐满了一群她没见过的男女。他们都穿着同款黑色的长衫，不管男女老少。方圆想这就是奶奶说的客人吗？
　　他们面对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米饭烧酒视若无物。一个个既不拿筷子夹菜，也不端酒杯，只端坐在椅子上。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爷爷，从坐下开始就对着众人吧吧说个不停。他说话速度快，方圆总结下大致内容是哪家的饭菜有滋味，哪家的不孝子孙，中元节都不回来祭拜先人......其他人听了只点头或者不接他的话。
　　老人话一转就赞上了方圆的奶奶，“陈细荷这烧菜的手艺好的不得了，整个村都没第二家，每次尝了她家的菜和酒，再去其他人家吃都觉得吃啥都不香了……”
　　“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响打断了老者的话，又是三声悠长的磬声，一阵微风吹过，坐在椅子上的人刷的如同来时全都消失不见了。大堂里安静得能听到陈细荷剪寿衣时纸和剪刀发出的摩擦声。
　　方圆拉了拉奶奶的衣袖，看着奶奶剪好的黄色衣型纸块，好奇地问“奶奶，为什么那些客人什么都没吃就全走了？”
　　陈细荷看着没桌子高的孙女，一头雾水，“客人，哪来的客人？”
　　“不是说饭菜都是准备给客人的吗？刚才来了一桌人呢。还有个爷爷夸你菜做得好。”方圆也被奶奶反问懵了，却辩解了几句。
　　陈细荷不相信三岁大的小孩会说谎骗人，只有一种可能，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怕吓到方圆，她连忙说“哦，是的，客人们都走了吗。他们是去别人家做客了。”
　　说话也不耽误做事，她麻溜地拿出打火机点燃纸钱线香，持香拜了三拜，出门在屋外点了鞭炮，又进屋走到桌边用力地敲了桌上的磬三下。
　　陈细荷把桌上的碗筷则收拢放在盆中送到厨房，又拿了一些干净的碗筷端到大堂，在还没进堂屋门就听到方圆喊“爷爷，叔叔”的声音。
　　此刻的大堂热闹极了，嫂子黄花正和弟媳宋水梅抬着拼成一张长桌的桌子分开。方扬作为男主人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方扬给大家倒了酒，端着酒杯敬来客。宋水梅拉着陈细荷坐下，方大同嚷着“都是自家人，大哥别客人，自便。”
　　陈细荷手艺好，一顿午饭主人客人都酒足饭饱，看着明晃晃的日头。众人觉得睁不开眼，昏昏欲睡，于是道了谢都各回各家歇午觉了。
　　方扬躺在堂屋里的竹扶椅上，眼睛眯着，手里的蒲扇却在轻轻摇动。旁人一看就知道他还醒着。
　　哄睡了方扬，陈细荷蹑手蹑脚地走到躺在竹睡椅上的方扬身边坐下，喊了声“老方，和你说件事。”
　　陈细荷说话时眼睛看着的不是方扬而是大门口，等了会儿没见方扬答应，用手肘顶了方扬一下。
　　方扬这才睁开眼睛，不耐烦地看着老妻，嘟囔道“又怎么了，有啥说啥，别磨磨唧唧的。”
　　陈细荷斟酌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这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现在是社会主义了，搞封建迷信要不得，会被人笑话的。方扬是最好面子的人，每次有人说起他爹方木匠的传奇事迹，他就黑着脸跟人急。不过事关自己的小孙女，她还不得不硬起头皮说。
　　“今儿个供饭时，圆圆问我为啥先人们没吃饭菜就走了？”
　　方扬等了一会见陈秀荷没说话，这大热的天心里本就火烧一般。一股怒火听到这些话噗的全灭了，只觉得一阵凉气从心里跟着血液流向四肢。
　　方扬打小就知道他爹方木匠的故事有水分，方木匠没有传的那么英明神武，如同故事里那样除妖降魔，遇鬼杀鬼。偶尔也有降不住的妖魔鬼怪，差点害人害己。
　　方扬不但相信鬼神之说，而且还见过妖怪。之所以不愿意听别人说这些事，是觉得对鬼神要有敬畏之心，怎能当成笑谈。
　　陈秀荷嫁到自己跟前时，方木匠已不在，她也没见过家里那些阵仗。对未知事物恐惧是人的本性，方扬也不想说这些事吓到她，无知有时候是福。
　　方扬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小孩子眼睛干净，看见也不稀奇。这几日都不要带孩子出门了，小孩子家家的，别吓着咯。”
　　陈细荷听丈夫这样讲，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哎”的应了。记挂着卧房里午睡的方圆，她从竹椅上飞快地起身，悄悄地走进卧室。
　　方扬看着陈秀荷的背影消失在大堂，眉头却皱成了“川”字，心里沉甸甸的。
　　都说算命的五弊三缺，泄露天机太多，落不着好下场。
　　可沾染了妖魔鬼怪，又有几个能讨得了好。当日拿方圆的八字去请陈瞎子取名，陈瞎子对她的八字赞不绝口，收钱都比一般人收得多。
　　方扬还记得陈瞎子听他报了方圆的八字后，要他牵着到家里给方圆摸骨。
　　而后才大笑道“妙，妙，妙，你家这孙女的八字好啊，命中有贵人相助，万事逢凶化吉。人在家中坐，富贵天上降。瞌睡有人送枕头，万事不愁的富贵闲人。只一样不好，那双眼睛生来不一般。”
　　方扬知道陈瞎子算命一向报喜不报忧，话留三分。只叫陈秀荷备了好酒好菜，留了陈瞎子喝酒套话。两人喝了半宿的酒，又扶着同睡一张床。
　　陈瞎子喝得酩酊大醉，但方扬怎么套他的话，他只是嘿嘿笑着，不接话。
　　第二天，陈瞎子告诉方扬给他孙女取名“圆”，寓意“头尾相衔，生生不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蒙祖荫。”
　　和别的算命先生不同，陈瞎子给人取名只一个。这是对自己本事的自信，也因为名字是对照生辰八字来的。
　　因得了陈瞎子的指点，孩子打小就一直在家里住着，满月外家都没走。
　　只让儿子方磊去了趟岳丈家赔罪，他岳丈家也未责怪，交通不便，小孩子少折腾好。反正孩子在洗三的气候见了，白里透红的胖丫头，女儿也养得不错。
　　孩子长到3岁，只在村里转悠，村外都没去过，地里做活，上山都没带她。
　　这次才知道陈瞎子那句眼睛不一般，指的是方圆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妖魔鬼怪。
　　方扬知道他爹方木匠能学那一手别人学不来的手艺，就是因为他那双阴阳眼，
　　这可是个大讲究。
　　等方圆醒了，发现脖子上的银锁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布袋，想拿下来看一看。
　　因为绳子短，人小手不灵活取不下来，急得哇一声哭了。
　　陈细荷抱起她，拍着她的背，“不急，不急，这是爷爷给的宝贝，不能让人看见啦。我们看爷爷干什么去了。”
　　小孩忘性大，等到大堂看到正在大路边干什么的爷爷，好像又发现了新大陆，不再纠结前面的事了。
　　方扬把全部的纸钱累成一个圆圆的人高的井后，就从四方点燃井下的柴火。
　　浇了点油的柴火，呼啦从四周燃起。如同一个烟筒，井口全是青烟。无风的晴朗天气从底部均匀的烧，正好晚上送祖的时候烧的只剩下灰白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