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里风月[重生]》楚山咕

43、相似春潮3

　　姜琰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魔气已滚滚袭来，魔物成群结队地蜂拥而至，他们所立足的雪原都微微震颤。
　　视野中无瑕的雪原边缘已经镀上一层黑沉沉的边，秦之渡放去试探的纸人也被几只魔物撕碎。

　　两人对上一眼，各有盘算。

　　秦之渡率先开口：“你先走吧。”
　　他做好了和姜琰讲道理的准备，然而姜琰压根不搭理他，早已擎剑掠入敌军深处。
　　秦之渡哭笑不得，只好与姜琰各执生杀，相背而战。

　　遗址原本已是雪原，然而从姜琰拔剑伊始，飞霜如絮，愈扑愈寒。
　　姜琰和他不同，他是彻头彻尾的剑修，姜琰则多学了术法，这时候就能看出谁行事更为便宜——雪族遗址确为最合适姜琰的战场，至少能确保他性命无虞。

　　秦之渡杀退一波，却听一声铿锵激越的剑鸣，声如玉裂，他的肝胆都跟着一颤。

　　秦之渡回眸望去，身形倒飞，一道断裂的冰棱从他颊边斜刺而过，带起一道浅淡的血痕。
　　另一半冰棱碎在地上，姜琰仗剑立着，背对他，连句抱歉都没打算说。

　　“……步霜剑阁下，”秦之渡挂着笑说，“至少把我利用完再灭口吧？”
　　姜琰这才微微回头，平静无波的眼里终于映出半瞬秦之渡的身影。
　　“不是我。”

　　他话音未落，秦之渡原先带着笑的脸色陡然一变，顷刻贴近他身后。
　　不等姜琰出声，销尘剑在他身后猛地一劈，又是一记偷袭而来的冰棱，被秦之渡这一劈，裂作两半当啷落地。
　　姜琰也立即转身横剑，左手掐诀如飞，堆积在地上不知深浅的重雪便都顺着剑刃掠过的方向叠叠破开。

　　细雪飞溅，绵延数丈，一路翻起无数潜伏在雪中的魔物。

　　姜琰正欲飞身追击，却被秦之渡一把按住肩膀，在原地一顿。

　　姜琰忍住火气，咬牙切齿地问：“你想等死？”
　　“安心，”秦之渡回以一笑，“不会让你死我前边的。”

　　秦之渡的话刚说完，不远处已传来冰层龟裂的细响，姜琰被他横臂往身后一拦，而冰霜尽头，再次竖起三尺冰棱。
　　与冰棱相伴而生的，是阵阵瘆人的铃响。

　　姜琰面露恍然。
　　他来过遗址多次，与对方见过不少面，正想开口警告，秦之渡已若有所思地道：“能控风雪，这家伙就是这里的小头目了吧？”
　　“……遗址占地不可估量，但她的确经常出没神坛。”
　　“神坛？”
　　“雪族遗址的中央，这轮太阳正对着的地方。”
　　秦之渡看他一眼：“你每年都去神坛？”
　　“不，是前年才发现神坛，以往没能找到。”

　　秦之渡不再多问了。

　　而那冰棱之上，飞快地绽开一朵霜花，姜琰自从看到那簇冰棱开始，眉头已然蹙得极深。
　　秦之渡笑说：“嚯，真漂亮。”
　　姜琰却伸手拨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肩膀，和他并肩立着，拧眉道：“我顶多替你拖延一刻钟，你逃罢。”
　　“唔，怎么？”
　　姜琰自觉仁至义尽，不再多说，只是缓缓摩挲着步霜剑的剑柄。

　　眼前雪雾消散，其余魔物尽皆臣服，冰棱上现出一道女子身形。
　　那女子身姿曼妙，乌发如墨，冰肌玉骨，只着轻纱，睥睨间自成一派威严。

　　秦之渡稍稍试探，自己的灵力却如泥牛入海，心中微突。
　　他自己身怀魔种，这女子若是魔物，应当不会对他下死手——可姜琰呢？姜琰又该怎么办？

　　秦之渡下意识上前半步，微微挡住姜琰半边身子，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先行一步。

　　被担心的姜琰不动如山，反而立在原地，静静地和那女子对望。

　　女子与他遥遥对上一眼，灰蒙蒙的眼中陡然迸出喜意，忙从冰棱上轻盈跃下，赤足踏雪而来。
　　她脚踝系着两只银铃，跑动时清脆作响，引得风雪俱动，默认了方才那些冰棱的归属。

　　“——大人，”女子奔过来，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眸，楚楚可怜道，“护法贪还是没有回来。”

　　秦之渡愣了半晌，下意识看向身畔的姜琰，姜琰则轻轻点首：“知道了。”
　　“您又去神坛吗？属下护送您吧。”
　　秦之渡浑身直抖，难以置信地望着姜琰，连嘴唇也打颤：“你？”
　　“……”姜琰斜他一眼，似是辩解，“我原先不知道是她。”
　　女子嬉笑着说：“属下知道大人从这边来，这一年都在开拓领土，方便早些在领地见到您！”

　　两人都不做声，女子也如看不见秦之渡一般，只顾着和姜琰抱怨自己独守遗址是如何的凄清孤独。

　　待到神坛逼近，那轮太阳终于随着他们的行动攀上了他们头顶。
　　女子停下脚步，恋恋不舍地停在残缺的法阵边缘。

　　“大人，再往里走，那临栖寒到死都不忘结了最后一道驱魔法阵，属下靠近不得，就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法阵之中，是一座岌岌耸立的神坛。
　　玉雕林立，姿态各异，这里沉睡着雪族上千年传承的历代族长。

　　姜琰草草点头，举步踏入法阵，秦之渡也随他进去。
　　而在秦之渡踏进法阵的第一步起，他的脚下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冷寒，秦之渡心下微凉，知道这或许是魔种逐渐苏醒的征兆。
　　姜琰则一直注视着他，似乎要将他每一步动作都纳入眼底。

　　秦之渡逼迫自己故作从容地走进法阵，寒意顷刻便从他脚尖蔓延至四肢。
　　好在他并非真的魔物，也不是失控的魔种，而且修为深厚，一时半会儿并无异样。

　　“步霜剑阁下，接下来……”

　　秦之渡的问句还未说完，步霜剑已经贴上他的脖颈，姜琰冷漠的话音在他耳畔响起：“——你究竟是何身份？”

　　“啊？”秦之渡闭了闭眼，忍住拔剑的本能，赔笑道，“普通散修啦。”

　　“雪娘子嫉恨修者，却对你没有敌意。”
　　“那我还想问，步霜剑阁下何时成了魔物的‘大人’？”

　　步霜剑停在他颈间，几无颤抖，便如姜琰毫无动摇的杀心。
　　秦之渡知道，姜琰此刻根本不是犹豫要不要杀他，而是在考虑有没有把握取他性命。

　　——但他也很失望。
　　他同样很想追问姜琰，偏偏姜琰是他无法叫出口的师弟，是他最不愿意怀疑的人，因此那些迫切的质问和恶毒的揣测他都不愿意拿去伤害姜琰。

　　姜琰再度开口：“眉川之事，你是如何解决的？”
　　“贵派的弟子还未传信与您？”
　　姜琰握剑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我在问你。”

　　秦之渡深吸了一口气，嘲道：“我还以为阁下不会关心呢，毕竟贵派都说，您关心的事，都是和销尘剑相关的……”
　　步霜剑冰冷的剑刃已经陷进他的皮肉，鲜艳的血从中淌落几滴。
　　姜琰声音更冷，一字一顿道：“我、在、问、你。”

　　“……”

　　秦之渡决定投降。
　　毕竟他无论是为人师兄还是为人徒弟，都不舍得拿这么凶的语气和姜琰顶嘴。

　　“他是我朋友，我放他走了。”

　　姜琰沉默许久，久到秦之渡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而后，姜琰说：“阮歆是你朋友。”
　　秦之渡点头，阖眸等着他追问为何包庇阮歆。

　　接着，姜琰面色犹豫地问：“那你和……秦知渡，是什么关系？”

　　秦之渡：“……”

　　也许旁人也没有说错，姜琰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做掌门。
　　区区十八年，光风霁月销尘剑的名声，已经沦为一剑山头号蓝颜祸水了。

　　秦之渡嘴唇动了动，一句父子关系将出未出，险险停在唇边。

　　“没有关系。”

　　步霜剑利落回鞘，剑主似有几分落寞，他身边的一尊玉雕逆着日光，投下一片阴沉的影子，恰恰罩在姜琰身上。
　　他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什么都没说。

　　秦之渡只好暂且走向另一尊玉雕，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就在这里硬找？找补天石？”
　　然而姜琰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影孑然，并无回应。

　　“——步霜剑阁下？”

　　秦之渡忍了忍，再唤：“姜琰？”

　　姜琰终于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他，秦之渡顺手从最近的一尊玉雕手中摘下后者擎着的灯，兴冲冲地向姜琰递去：“你看这灯……”
　　灯还未递近，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秦之渡下意识愣在原地，在一片地动山摇中眼见着姜琰脸色陡变，喝道：“放回去——”

　　头顶悬挂的烈日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昏暗。

　　尘封上百年也平静如昔的神坛，顷刻间土崩瓦解，姜琰身后的玉雕也随之摇摇欲坠。
　　秦之渡登时飞身过去，一掌击碎那座玉雕，回头却见姜琰两手空空，步霜剑早已凌空脱出，劈开了原本立在秦之渡身后的那座玉雕。
　　两人哑然一瞬，姜琰忽问：“哪来的灯？”
　　秦之渡说：“就是方才那座玉雕的灯……”

　　两人对上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亮光。

　　——雪族的太阳永不坠落，何曾需要灯来驱走寒夜？

　　下一刻，神坛彻底粉碎，天地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风雪渐止，世界尽是混沌的长夜。
　　秦之渡手里的灯蓦地亮了，在不可探索的长夜中，这一盏灯泛起清冷微弱的光。
　　姜琰立在他身后，低声道：“化境。”

　　修为大成、机缘非常者，才有机会开辟一方化境。

　　-

　　化境是独立于外界的另一个小世界，一旦开辟化境，即使外边遭遇灭顶之灾，也照样可以遁入化境，谋求一丝生机。
　　但化境所要求的条件都十分苛刻，有史以来，炼出化境的人，比飞升的仙人还要少。

　　秦之渡耳翼微动，听见一阵淙淙的水声。

　　灯光摇曳，照出一片澄澈清明的平阔江面，遥遥处，翠峰如簇，衔着一轮硕大的明月。
　　近处则是似锦繁花，姹紫嫣红织就一片盛景。

　　那片江面波澜层起，但不见小潮，只能窥见涟漪处拥着的灯影。
　　那轮明月高挂着，却死气沉沉，洒不下丁点月光。
　　那片花海生机盎然，无风自动，可惜杂乱无章。无论时节，花期不同的花都争相盛放。

　　秦之渡拉了一把姜琰的袖子，低声说：“走罢，去看看。”

　　对不起更晚了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