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里风月[重生]》楚山咕

42、相似春潮2

　　雪族遗址的结界入口处，是一块高逾七尺的无字巨碑。
　　通体漆黑，泛着森森的寒气。

　　姜琰收回步霜剑时，秦之渡正盘腿坐在巨碑旁边，优哉游哉地和身边的陆晚晚说笑。
　　陆晚晚浑然未觉姜琰步步逼近，正说道：“对呀，步霜剑可真是天人之姿——虽然都说销尘剑才是最有希望飞升的那个，可我倒觉得，步霜剑才最漂亮，活像个天生的仙人呢！”
　　秦之渡余光扫见姜琰发黑的脸色，这才慢条斯理地抬指摁住嘴唇，轻飘飘道：“是嘛，不过我也认可。”

　　陆晚晚后知后觉地转头去看，姜琰立在她身后，神情与素日无异，陆晚晚却觉得莫名一股子杀气。
　　对着姜琰的黑脸，陆晚晚的脸唰地白了。

　　秦之渡拍拍身上的雪尘，打破沉默：“哟，步霜剑阁下。”
　　“……”姜琰目不斜视，只对陆晚晚说，“开结界罢。”

　　陆晚晚赶忙从怀里摸出一对法器，小心翼翼地按在石碑的凹槽上。
　　秦之渡在一旁看着，惊奇地问：“这么随意？那岂不是谁都可以偷偷拿了你们法器入内？”
　　“不是哦，法器是可有可无啦。”陆晚晚得意地说，“准您进入是掌门特许，别人要进入的话……”
　　姜琰打断她道：“好了？”

　　陆晚晚被他声色俱厉地一斥，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忙低着头让开道路。
　　石碑也随之挪动，分裂开一条宽窄只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的甬道，从其中透出刺眼的白光。

　　秦之渡毫不见外地拍拍姜琰的肩膀，亲昵道：“防我？好歹我也算阁下的救命恩人呢。”
　　姜琰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拂开他手，独自走进甬道，只留秦之渡一人在外边跟陆晚晚道别。

　　陆晚晚见了他俩一番互动，见姜琰还敢这样对待化神期的大能，吓得眉毛直颤，小声替姜琰解释：“您别生气，步霜剑性格如此，不太喜欢亲近人。”
　　“唔。”秦之渡伸手按住她颤抖的眉毛，笑着应话，“我知道啊，他这是害羞呢。”
　　陆晚晚问：“您认识步霜剑呀？”
　　秦之渡顿了顿，突然记起老怪物那一句“人家步皓江一往情深”，也没忍住挑挑眉，顺口道：“嗯呢，我对他一往情深。”
　　陆晚晚：“？？？！！！”

　　所以她刚才是给掌门情敌说了这么多步霜剑的好话？？？

　　陆晚晚惊呼一声：“前辈！其实步霜剑没什么好的，他眼里容不下销尘剑以外的人！”

　　秦之渡忍着笑，冲她摆摆手，转身也走进那光芒万丈的裂缝，彻底融进那片灿烂无比的碎光之中。

　　等他睁开眼，入眼碧空无云，万里雪原。
　　这里的一切都是银装素裹，重雪深深，不知几尺，秦之渡一脚陷进雪里，千辛万苦才得以拔出。

　　而姜琰抱剑立在一侧打量四周，肤胜白雪，霜衣加身。
　　见他进来了，姜琰回过头，寒声问：“你究竟有何图谋？”

　　秦之渡眼睛都看直了：“……哇，好白。”

　　姜琰举步便走。

　　秦之渡连忙解释：“诶、诶，不是说你白，说这雪白。”
　　姜琰声音冷寒：“哪有不白的雪？”
　　秦之渡也煞有介事地点头：“亦无不白的你。”

　　姜琰听腻了他油嘴滑舌的调调，凶气毕露地剜他一眼，但或许是记得他的恩情，终于没有拔剑。

　　秦之渡不敢和他直言齐嵊可能在此，只能拐弯抹角地问：“你对这里很熟悉吧？”
　　毕竟天下人皆知，姜琰每年都要来这里一趟，一连十八次，傻子也该摸熟路线了。
　　姜琰神色平静，看不出有无遗憾：“临江月生前在这里布下风雪幻阵，每日都有变化。”

　　秦之渡应了一声，转眼看向天边悬挂的日头，灼目至极，连他这般修为，也会觉得刺眼。
　　只差没有在上边雕出几个大字晒在他们脸上：“我——很——特——别。”

　　同时四下寂静，他却能感知到正朝此处蜂拥而来的魔物，数以千百计，一个个垂涎欲滴，仿佛八百年没见过活人。

　　倒也不出秦之渡所料，如果雪族遗址真的这么稀松平常，恐怕以姜琰的本事，早就把补天石从这些雪里头刨出来七八回了。

　　姜琰也看了一眼那轮太阳，秦之渡问：“这才几时，这日头怎么就挂西边去了。”
　　“嗯，”秦之渡确定自己看见姜琰嘴唇吐出了一句脏话，姜琰说，“那不是太阳。”
　　“……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秦之渡道，“骂我什么了？”

　　他突然一顿，记起姜琰尚未拜入一剑山时，曾是凡俗界西南小国的人。
　　那里的方言最以泼辣直白闻名，而姜琰方才骂出的那句，分明就是西南边的方言。

　　——远在数十年前，凡俗界的战争频繁，大军压境，西南边陲全民皆兵，妇孺老弱也不甘落后。
　　但最终死伤无数，依然被北边的皇帝收了这片地。
　　小国的原住民尽数殉城，除了被秦灼带回的姜琰，无一活口。
　　尽管那皇帝很快因为穷兵黩武犯了天怒，没过几年就驾崩，但他的王朝却延续至今，日渐昌盛。

　　秦之渡的话没说完，他僵硬地转了话题，道：“你要找补天石不是？咱去哪里找？”
　　姜琰斜他一眼，说：“是我，不是咱。”
　　“别客气啊，我这上赶着当你跟班呢，随便驱使，我可好使了。”
　　“……你因何来找补天石？”
　　秦之渡眉梢挑起，满眼受伤：“补天石有什么好，我才不稀得要。再说了，我要是抢那东西，你不得杀了我？我可不想死你剑下，我不抢。”

　　姜琰确定这人满嘴谎话，懒得理他，再确定了一遍那轮太阳的方向，便举步走去，把秦之渡丢在身后。
　　秦之渡自觉跟上，神识则先他一步窜去百里之外，果然窥见无数魔物正伏在雪中，一路潜行而来。
　　而不可探知、已经潜伏在近处的，更是不计其数。

　　-

　　他跟了足有□□里地，一路嘴不见停，翻来覆去地重复论述着自己有多听话有多好用。
　　这样的聒噪持续许久，姜琰终于忍无可忍。

　　蓦然间，步霜剑出鞘，剑光如雪，迎面袭来。
　　秦之渡下意识一侧脸，鬓角汇出一滴冷汗，却见姜琰双眉紧蹙，薄唇启合：“拔剑。”
　　秦之渡微愣，姜琰已经夺步错身，将他挡在身后，剑锋直向他身后一抹黑烟追逼而去。

　　秦之渡回头看去，方才是姜琰替他挡下一击。

　　身后的魔物不再隐匿在雪中，争相亮出獠牙利爪，破雪而出，嗥叫着扑来。
　　这些魔物似兽非兽，神智未开，至多和金丹期分个高下，落在他和姜琰面前根本不够看。

　　但蚁多尚能咬死象，他俩再怎样强横，始终只有两个人，可这些魔物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上百年的繁殖，即使有陆晚秋开辟道路在前，也不是他俩能轻易除净的。
　　不过姜琰性凶，平日极少出剑，出剑则鲜少输人。
　　秦之渡索性也不多言，同样拔出销尘剑，和姜琰各据一片战场，拦断了半数魔物冲向姜琰的道路。

　　时过境迁，他竟恍惚有些忘了，姜琰以前并不是这样锋芒毕露的人。
　　前世时，他是天之骄子，任何战役都会亲自上阵。
　　那时他俩也是如此并肩作战，只不过向来是姜琰立在他的身后，甘愿不居高功，把忠诚筑成沉默的防线，让他从来没有后顾之忧。

　　若非这一世他逼迫姜琰参加了极夜山之役，恐怕世上依然鲜有人知，一剑山二弟子姜琰，同样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

　　此刻的姜琰犹如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地杀入那片深沉的黑色。
　　魔物仿佛潮涌，肃白的雪地上浓墨渲染，而姜琰一角白衣，成为沉郁的墨色中唯一的留白。
　　——还像长夜里一弯无惧无畏的孤月，身似剑刃，破开了无边的黑暗。

　　而他所过之处，凝作数尺寒冰，群魔倒伏，孤绝无匹。

　　秦之渡不消动剑，他只在雪地上刻下一道剑痕，登时延绵数里。
　　魔物每每越过剑痕，便会被他凛冽的剑气毫不留情地杀得片甲不留。

　　姜琰伐出一片坦途，而他亦如化身城防，捍卫每一寸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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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物显然也有它们的领袖，这样无意义的杀伐只持续了一刻钟不到，魔物很快如退潮一般自发退去，重新遁入雪海，再不见踪影。

　　姜琰纵身掠回秦之渡身侧，依然纤尘不染，倒是秦之渡的剑上沾了些许魔气，虽然无伤大雅，但看着多少有些碍眼。
　　姜琰并不关心他是否负伤，就连返回这边也是因为刚才杀错了方向。
　　秦之渡却不介意，冲他爽朗一笑：“合作愉快！你受伤没有？”
　　“……”姜琰看了一眼遍地残存的魔骸，摇头，“这是第一轮魔潮，金丹期便可抵抗。”

　　只不过未必能杀退罢了。

　　“哇哦，果然经验丰富！”秦之渡眼也不眨地奉承完，又问，“一共几轮？”
　　姜琰道：“无休无止。”
　　秦之渡：“……？”

　　再一次和师弟一起正面对敌的兴奋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

　　姜琰转身向着那轮太阳所在的方向行进，难得有心情对他多说一句：“你若是进来找人，最好打消这个念头。风雪幻阵每日一变，你俩的位置都会变动，化神期也无能为力。”
　　秦之渡问：“你怎么知道？”
　　姜琰脚步不停，声音轻极：“我师尊找过。”

　　秦之渡不说话了。
　　当年无一剑圣为了师弟齐沉洲把遗址翻得底朝天的光荣事迹，确实容不得他不知道。
　　然而前车之鉴在前，姜琰这般明知故犯的作为，又何尝不是在无望中加倍折磨自己。

　　秦之渡复问：“补天石就不会变吗？”

　　姜琰不理他。

　　秦之渡叹了口气，脚下却一个踉跄，姜琰适时转身拽住他的胳膊，又在对上眼时别过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之渡都快忘了刚才的问题。
　　那轮太阳终于接近他们上空，意味着他们离目的地越发近了。

　　姜琰忽然说：“他找的人回去了。”

　　秦之渡的脚步停了一下。

　　他明白姜琰的意思。
　　虽然秦灼寻找多年无果，但失踪于遗址的齐沉洲最终还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一剑山。

　　而秦知渡还未回去。
　　即使他并非失踪于遗址，甚至不是失踪，而是天下人都默认的“死亡”，姜琰依然怀着侥幸。
　　——他所希冀的未必是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补天石，而是雪族遗址这片禁域，或许能带回他心心念念的人。

　　仅此而已。

　　秦之渡心下一动，突然忍不住心里的情绪，低声道：“其实我……”
　　但他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魔物的啸叫，姜琰猛地拔剑，本能一般地夺步挡在他身前。

　　“第二轮魔潮，你最好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