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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太阴告辞 ...


  •   论理儿有个同自个儿心意相通同哭同乐的人,这梁玉容合该开心。可他非但不曾欢喜,反倒是愈发胆战心惊起来。这知根知底可并非菜市上的挑肥拣瘦,程寂既能将个梁玉容一眼看透,这该瞧的不该瞧的自然都叫他一并瞧了去。梁玉容平素不会瞒事儿,偏偏这事儿是最叫程寂知道不得的。倘若被他晓得,指不定即刻赏梁玉容一记九转归一。

      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正卡着梁玉容的嗓子眼儿,吐不出咽不下,生生噎得他半夜不曾好眠,以致那臭牛鼻子一路跟进了梦里。梁玉容在会周公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这程寂就如同个脚不沾地的幽魂般紧跟其后,一行尾随不舍,一行还固执地一遍又一遍重复道:

      “我说过,自今往后,便是我只剩了一口气,我也能护得住你……休想撇下我。”

      梁玉容跑得气喘吁吁,不禁在心里暗啐这牛鼻子不像护镖,倒像讨债。这厢正恼着,不提防跟前有树,竟径直地闷头撞了上去。但听砰的一声,床头板被磕得嘎吱一响,梁玉容也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死命眨巴着两眼从这噩梦中脱了身。原来是他在梦中挣动不休,一下顶上了床头,并非是那程寂作祟。可睁眼后没了程寂,这梁玉容也不见得有多欢喜。他揉着撞疼的额角,茫茫然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良久,方才轻轻叹出一口气。

      梁玉容醒后不快亦是人之常情。睡醒意味着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意味着新一轮的名剑大会。但凡是个脑筋正常的人晓得自个儿待会儿必然要挨一顿好打,他都会不大高兴。

      今儿个梁玉容似是醒得晚了些,待他洗漱更衣毕,那日头已经升起老高了。梁玉容一面梳发,一面琢磨着程寂怎个未来唤他起床。原以为是程寂难得偷懒,可左等右等,仍不见他的影子。这梁玉容便也起了疑心,从头到脚打理清楚,烟雨红尘悬在腰间,便往隔壁去敲程寂的房门。不想这门未曾上锁,只是虚虚掩着,梁玉容抬手一叩,便吱呀一下开了。

      梁玉容不晓得程寂这是唱的哪出,暂且不敢擅入,只伸进个脑袋窥探,瞧见程寂安安稳稳盘腿坐在床上用软布拭剑,这才放下心,仍同往常一样笑得跟花儿似的热络络招呼他道:“程道长,一日之计在于晨,你这不练剑又不去城门口堵人切磋,莫不是昨儿夜里做了甚么亏心事,带累今儿早上乏了不成?你就算不早起,也该同我说呀。这下坏了,咱俩的朝食都没有着落,待会儿饿着肚子上场,输了可莫怪。”

      梁玉容边说边笑,大大方方进去寻了个板凳儿在程寂跟前落了座,歪着头看他轻轻摩挲剑身,坦荡得如同自个儿曾赢过似的,面皮儿不见半点子害臊。程寂大约被这热热乎乎的眼神儿烫得浑身不自在,一柄长剑没爱抚几下,也就收进了鞘里。手头的活计做罢,可这程寂却没有半分动弹的意思。他仍垂着眼,盯着那旧得褪了色的剑穗,不知想了些甚么。半晌,忽地同梁玉容道:

      “有件事儿,现下必须告诉你。”

      梁玉容笑容不变,吐出的字眼儿也没个正经:“怎么,莫非程道长入梦幽会仙姑一见钟情,想让兄弟我做个媒人,出面替你上门提亲?”

      这本是个寻常玩笑,可程寂却不知被踩了哪处痛脚,竟是脸色一沉,皱眉斥道:“玉容,你说甚么胡话。此事关系你我,并非日间琐事,你且坐直来听。”

      梁玉容叫他这么一训,整个人顿时蔫耷下来,笑意敛得一干二净,两手规规矩矩放置膝头,倒也乖乖挺直了腰杆。程寂这才一点头,神情缓和许多。二人一言不发地面面相觑老半天,直到梁玉容的肚子都快大唱空城计的当儿,这程寂才迟疑道:

      “咱们……不打这名剑大会了。此地风景甚好,你大可趁今日在城中好好闲逛一回,明日咱们便启程返长安。我待送你回了青岩,再另做打算。”

      不过说罢寥寥数语,程寂竟比摆擂切磋时还要紧张。他一心慌,便想揪自个儿的剑穗。偏有个梁玉容牢牢盯着,不听使唤的指头捏错了地方,照着绳头一扯,竟将好端端一个绣球穗拆作了一团乱线。那梁玉容方才聋子似的,听了赛没听,脸上也看不出喜怒,这时候倒给了反应,欲言又止好一会儿,也不过是闷闷地道一句:“这玩意儿不能要了,扔了罢。”

      程寂攥了这已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剑穗,几近是下意识道:“不成。你给我的,怎个能扔?”

      梁玉容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子执拗劲儿,仍坚持道:“留着作甚,让个废物扰了程道长你的剑势,不值当的。”

      还不待程寂想法子反驳,他又急急接了一句:“人你都不要了,还留甚么剑穗。”

      程寂临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强自咽回肚里。梁玉容一句话刺得他连舌头都发僵,半天不晓得该如何动弹,最后也只是没了底气似的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玉容忽地截过程寂的话头,没头没脑道:“我晓得你动身的时日,连熬了三夜替你赶出一个剑穗。那时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你当真顺顺溜溜上了排行,风光得很。那是你下山的第一年,第二年带上了我,你便再没赢过。”

      程寂握紧剑穗,道:“参赛本是为了修行,胜负皆为次要,是输是赢都不打紧。”

      梁玉容摇摇头,道:“不值当的。”

      他本是个伶牙俐齿的,此刻却头脑空空,勉强搜刮半天,到头来仍只会这一句。

      梁玉容说这话时是个甚么神情,程寂不敢抬眼瞧,亦不情愿瞎猜。可他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梁玉容说的究竟是剑穗,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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