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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寅时,巍峨雄伟的城楼下聚集了不少的百姓,他们中的大多数肩上挑着扁担、包着头巾,身前身后两大筐满满的蔬菜肉食,彼此间招呼着在紧闭的城门前自发排起队来。

      没过多久,伴着一阵低沉厚重的轰隆声响起,眼前高大的城门缓缓拉开,二十四个黑甲士兵鱼贯而出,一半步伐匆匆整齐划一,出城而去,剩下另一半守在门前分成两列,面对面而立,中间留出一条通道,长/枪杵地,“锵”地一声交叉靠在一起拦下了队列当先的挑担汉子。打头的门官帽子上多出一截红缨,神情肃穆一步跨出高声唱道。

      “寅时三刻——城开——

      凡入我八方城者须穿着齐整、头脸干净,衣衫褴褛者,不入!进城前须除去暗器兵刃,带刀者,不入!外地来人须出示身份文谍,作女干犯科者,不入!”

      令行即动,话落,士卒们便开始逐个检查,个个面无表情、雷厉风行的模样。有的人被放行,有的人被扣留,还有几个在排队时就自己悄悄离去。

      “没想到进个城还这么麻烦。”队伍中间一个提着兔笼的瘦脸汉子嘀咕。

      身前人闻言偏过头来看他,“兄弟,你是第一次来吧。”

      “可不是,俺猎了几只兔子想拿来城里卖个好价钱,老早听说这进城有规矩,兔子还没卖先借的钱买了这身衣服。唉~也不知道今天卖的能不能抵得了衣服钱。”卖兔的汉子苦着脸道。

      前面的人闻言倒是笑起来,“规矩就是规矩。”他伸手向前一指。

      “你看这入城门官也没要油水,就叫你给自己置办一身,也花不了几钱。安心,只要能入了城买卖铁定不愁做。别说一件衣服,十件衣服的本都能挣回来!”

      “嘿嘿,那就承你吉言了”,那汉子咧嘴一笑,“规矩嘛,自然人人要守的,他们查的这样认真,咱小老百姓心里也安稳,俺都懂都……”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一阵整齐铿锵的脚步声传来,先前出城的那一队兵卒回来了,还带着一大群“乞丐?”

      领头的士兵上前对着城门官一抱拳,“何公命我等带人回来,还望守城弟兄们通融一二。”

      干净的汉子见这群“乞丐”个个脏得没边,有些走过去身上的怪味差点把人肚子里的隔夜饭给呕出来,嘴上说:“抓这些乞丐干啥?邋遢成这样肯定入不了城啊。”

      然而……

      “好说。”只见先前那铁面无私的门官点点头,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整齐划一地收回长/枪。二话不说就让开道,叫这长长的队伍走进城内。

      “咦?叫花子咋能进去的,查都不查这就通融了?”那汉子抱了抱兔笼一脸诧异。

      这下不光他前头人,排在他身后的人都说话了。

      “哎呦,你没听见那官爷说是何师爷让带人入城的吗?必定有大用处啊!”

      “可不是,何公轻易不出面,每回叫带人回来都给咱八方城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年前带回来波斯商人不说,单说两年前从灾区接纳回来一批外地难民,也是像这样,当时也有像你这样疑惑不解的,谁知道等这些人安顿下来才发现原来他们中有不少能匠,感念何公恩情,自请为百姓修建房屋,那手艺漂亮的,啧啧~比得上大户人家的私宅了。”

      “再说,人家也不是你嘴里的叫花子啊!喏~衣服上写着呢,人是囚犯。”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啊,俺不识字,嘿嘿~”摸了摸脑勺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经人这么一解释心里倒没有刚刚的不服气,只剩下好奇,“那这回弄些囚犯回来干啥?”

      “这个嘛……咱也没想到,如今这城里还有什么不足吗……总之你都别管,何公带回来的绝对不会有错!”

      花昭嫣走过听了一耳朵,心想这位何公在八方城里可真是有威信,特权用的这样光明正大,百姓还能自己解读出隐情。昨夜也是,留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想来也是动了私权让守官开了城门,今早才能叫兵卒出城来接应……如此戏耍百姓实在是狂妄得很。

      心里想着事花昭嫣一步步跟在队伍后面,忽然被人拦住。

      “你可是花家长女?”那红缨帽子的城门官哑着嗓子问道。

      “正是。”

      “你且在一边等候,呆会与我等一同入城。”

      花昭嫣给了渐渐走远的其他几位亲人一个安抚的眼神,停住脚步退到了一旁。

      这下好了,排在后面的百姓原本可惜没赶上瞧“何公所请之人”进城的好戏,这下都得到弥补了,凡经过城门停下脚步检查时眼睛总要瞟一瞟花昭嫣,总以为对方这副衣衫褴褛的外表下掩藏着足以改变八方城的神秘技艺!

      花昭嫣被盯得心里颇为不自在,便低垂下眼睑木着脸,谁也不看。众人再见她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居然毫不在意依旧神色淡定,越发觉得对方有大能耐。

      百姓觉得稀奇是一回事,门卒检查又是一回事,没问题的放行,有问题的谴回,检查效率依旧很高。

      “下一个!”

      很快,便轮到了一位卖家禽的年轻妇人。只是她抱着鸡笼站在原地犹豫,半天没见她迈步,身后人以为小妇人胆小没见过世面,便好心伸手轻轻推了一把。

      “哎,小嫂子到你了,发什么愣啊~”

      谁知道那妇人猛然惊得一个大哆嗦,手里的笼子一下子就落了地。花昭嫣注意到动静,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挪过来半步。

      那红缨帽子门官也怀疑地看了妇人一眼问:“看你不像是本地人,进城来干什么的?”

      “小、小妇家在城外朱村,养了几只鸡想来城里换点钱……”那小媳妇一脸惶恐,扑通一声就跪下,看得花昭嫣都觉得膝盖疼,大概第一次见官差,哆哆嗦嗦一头冷汗的模样动也不敢动。

      陈勇低头一瞧,就一个粗糙的竹笼子,里面蹲着两只活花鸡,外头掉出来的一只公鸡被捆住了爪子在地上“咕咕咕”无力地扑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这小妇人也是穿着极为简单朴素的布衣,头上缠着磨了边的发带,连个木钗都没有,实在寒酸,看上去也很可怜。

      花昭嫣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陈勇沉吟半晌后一脸哭笑不得,说完弯下身子帮那女子捡起地上的鸡,直起腰后手里一掂量:

      “哟嚯~还挺沉呐,压手。”

      “多谢官爷,官爷看得上便拿去补补身体吧……”胆小的妇人急忙讨好道,生怕自己没开口误了进城,连剩下的鸡都卖不得了。

      众人都在看热闹,那一早来要卖兔的汉子猜测,“她这鸡养得油光水滑真挺好的,带到早市上定能卖个好价钱,可惜被那城门官看到了,肯定半推半就给拿走了呀~唉~”

      他身前人又回头看他一眼,轻笑道:“你多心了,且看着吧。”

      前方,原本态度还算温和的高壮门官闻言一下子正色起来,连连摆手拒绝,“兀那小娘子,把我当做什么人了,可不要耽误我等办差,既已检查过了便快些进城吧。”

      小媳妇连连道谢,抱着笼子小心翼翼地去接对方手里的鸡,关好鸡笼后又弯了弯腰,在两边门卒的放行下就要继续往前走,谁知道突然被人叫住。

      “慢着!你不能走。”

      花昭嫣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回过头急忙出声叫住了那妇人。

      一句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那妇人回过头怯生生的模样,委屈地不敢说话。

      “她为什么不能走?”旁观人见此情况好奇地代问道。

      “不光她不能走,刚刚放她入城的那位差爷也不能走。”花昭嫣远远一指:

      “因为……她怀里抱的鸡染了瘟病!”

      那小媳妇瞳孔骤缩,脸色一白,围观众人也神情大变,惊惧之下纷纷退避三舍,竟是连花昭嫣话里的真假都来不及分辨,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不怪他们反应大,实在是瘟病猛如虎。与有可救的时疫不同,瘟病通过与病源的皮肤接触传染,不易防范,沾上就是一个死字,且发病速度极快,往往从染上到病发数个时辰内就能结束一条人命。传播时不易察觉且范围大,难以救治,一旦感染开来不只一户死净那么简单,严重的甚至整个城池上万人口都要被集体坑杀,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胡说八道!”一旁的门卒见头儿被花昭嫣一指愣在原地,不信邪,三两步上前就要靠近,却被陈勇冷着脸急急呵斥:“不准过来!”

      他扫过满头冷汗、抖如筛糠的那位妇人,锐利的目光落在毫不起眼的花昭嫣脸上,思索片刻一咬牙道:“关闭城门!此刻起,任何人不得出入!”

      “轰隆”一声,巍峨的城门就在面前缓缓合上。花昭嫣站在原地感受到门里门外、或兵或民投向自己的视线里有怀疑猜忌、有怒火憎恨、也有绝望不甘。城里城外如今一墙之隔却遥远得像是极乐西天与修罗地狱般天差地别,此刻内城的人怕还不知道半刻前瘟神的手差点从门外探入,一下捏碎这座繁华城市的心脏。

      花昭嫣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那个女人准备的病源确是很难察觉,差点骗过所有人,只除了自己。并不是吹嘘自己多么机敏,她也差点与那城官一样,以为这是个朴实胆小的村妇,被她蒙混过关,可是直觉不会错,一定有哪里不对劲,抽丝剥茧唯一对不上的就只有一点:自己是个重生之人。

      上一世她拖着病弱的残躯上路,那刘财有看清自己的容貌起了歹心,想要留着人作践,路上也不催促反倒放慢了脚程,走走停停了一天不过行了二十里,谁想到自己还是死在了夜里。

      二十里,京省都没出,便也没了这一世赶路五十余里想要夜宿八方却被挡在城门外这一出,更没有暴起杀人被何渝拦下的事。

      何渝……何渝……

      花昭嫣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始终想不起来前世有听过,她虽然死后成了鬼,但是日日夜夜一路跟在花家人身后,那些过去的日子刻骨铭心到绝对一分一秒都不会忘,唯一的解释就是:前世她没有遇到过这位八方城何师爷,准确来说她们绕过了这座遍地黄金的城池!

      说不通!以刘财有贪婪的性格绝不会无端端放过这口肥肉,除非这里有什么严重到连他退避不及的事发生……

      是了,是瘟疫!前世有个时间里刘财有与一帮差役变得尤其反常,赶路途中,犯人里但凡有谁多咳嗽一声,他必定要找借口把那人丢下自生自灭。你若是想要挣扎着跟随,他能掉头来拖着长刀砍去你的双脚,花昭嫣那时候以为他就是如此凶残,却没想到原来他是绕路后依旧害怕被感染,索性都杀错不放过!

      细想起来前世依稀有耳闻,中原某一处爆发了瘟疫,十二万百姓三万七千名官兵一夜坑杀,满城都是血与火肆掠后留下的残骸废墟,地上的灰烬都有半人高,简直惨绝人寰。

      “姑娘。”有人声唤道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花昭嫣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门官抱着拳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他脚下踩着一截绳子,绳另一头那位居心叵测的妇人躺在地上,一副受过暴力逼问的模样,生死不知。

      “抱歉,请问官爷刚刚说了什么?”花昭嫣歉意地道,左移半步避开了面前人的跪礼。

      “姑娘是如何得知这贼妇毒计的?”

      “我猜的”,花昭嫣眨眨眼,装作没有听懂这人弦外之音。

      那门官诧异的抬起头来,一旁正竖着耳朵的百姓们听见她的答复都小声议论起来。

      “我起初和大人一样,被那妇人胆小怯懦的表现吸引了目光,可是一番查看下来并没有异常,心里还好笑自己大惊小怪了……所以大人你也不必起疑心,我本和你想得一样,不过又往下多猜测了几分。”

      花昭嫣虚扶一把地上的人,对方没等她触碰到自己就慌忙起了身,眼里都是惊惧。

      花昭嫣顿了顿继续说:“真正让我起疑心的不是这妇人,反而是那只鸡。”

      “鸡?”城门官得到提点,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笼子,里面那只肥壮的大公鸡好像也知道命不久矣安静地望着人群。

      “我观这小妇人一身打扮,家境必定清贫,哪里来的粮食喂养出这般肥硕的鸡?”

      “可是……也不一定喂的粮食啊,指不定那村庄虫子蚯蚓多……”

      “大人你看此处。”花昭嫣摇摇头向前走了两步,脚尖点了点地面。那地方赫然是一摊鸡屎,澄黄的颜色仔细看去竟然夹着一丝不详的蓝光,就像是血丝一样。

      “黄色,说明这家人用的小米之类正经谷物喂养这鸡,倒是奢侈。而这抹不易察觉的蓝光恰恰证明这鸡不是偶然感染瘟病,而是有人在鸡食中加了东西,刻意养成这瘟鸡的。”

      话落,众人惊骇非常,虽说先前在城门官的拳头逼问下,那毒妇承认了是有人指使她带着这些瘟鸡混入城中,再旁的就一问三不知,但听到花昭嫣一番解释才明白,竟然连这瘟鸡都是被刻意培养来专门对付八方城的,想想其中关键不禁后背汗毛直立,连连后怕。

      “只是一泡鸡粪便可做出如此判断……”那门官似疑惑似感叹道。

      “当然不止鸡粪,还有鸡鸣和那位妇人。”花昭嫣看他一眼继续说。

      “鸡本就容易受惊,骤然从高处掉下来竟然只是无力地扑棱几下翅膀,‘咕咕咕’地呼噜几声,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不会打鸣的公鸡了。”花昭嫣轻笑,“而我恰好在书上看到过,有那么一些毒虫毒花,若是长期少量服用会叫人体型丰硕却内里虚极,而若放在鸡身上一旦饲养环境肮脏一些就极容易产生瘟病。”

      花昭嫣偏过头,那只鸡“咕咕咕”的怪叫两声僵直了身子,一边趴在地上的妇人手指微动,显然清醒了正听着自己的话。

      “最后再将这一切串起来想,这妇人为何表现地如此战战兢兢、胆小如鼠,并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害怕大人您,而是……”

      “而是那鸡先不慎掉地,她怕自己在触碰之下也染病……”城门官接过她的话。

      花昭嫣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这女人装作胆小的模样引得我替她伸手,又说要把鸡送给我,我拒绝后她捧着笼子来接我手里的鸡,生怕挨到……”男人豁然开朗。

      “大人,她那时的惊惧不是害怕您,而是害怕被传染故意小心躲避,就像我刚才扶您时,您害怕感染我,有意识地躲开一样。

      再说,她一个小媳妇若是真的怯懦没见过世面,哪来的胆子当着众目睽睽就敢贿赂您呐……”

      花昭嫣看着那门官,心里叹气,难得碰上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官,却转眼间遇到这种事,自己若能再早些发现就好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不由地沉默下来,一是为了那夭折的诡计心惊胆颤,若是让幕后人得手,瘟病传播开,只怕满城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啊!

      二是为面前这位大家熟知的门官痛心,平日里刚直不阿,事发之后顾全大局果断封城,染病时不愿意累及旁人,抓人逼问都是自己上手,实在叫人心中酸涩。

      而第三点则是为着不远处瘦弱不起眼的花昭嫣。此女虽然蓬头垢面,眉目模糊,然而此等诡谲毒计全仰仗她看破后出言阻拦。她凭借着常人难以察觉的蛛丝马迹,一层层剥茧抽丝,竟然就这样推算出真相,心细如发又机智过人,实在听者心折不已。

      “除何公外,姑娘是第二个叫在下如此佩服的人,陈勇这一跪代表我八方城十数万人命,姑娘当得起这一拜!”

      陈勇左手捶心口,单膝跪地当先纳头一拜,这是军营里最高的表现感激与忠诚的礼节,花昭嫣直着脊梁这一次不避不让,理所应当受了他这一礼,身边的百姓见此情景,也默默跪下齐声喊道:

      “谢过姑娘!”

      有风吹过,拂起自己背后破漏的衣衫蹭到伤口一丝丝痒意,花昭嫣想到,改变命运或许过程疼痛艰难,但为了结果哪怕有一丝零星的希望都值得拼尽全力试上一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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