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风鉴

2、初得爱子

　　二、

　　“昊天不愧是要通过天帝试炼的人选。我不过教了他几道心诀，他日日勤奋刻苦，很快便小有所成。可我感觉得到，欲念一经点燃，数点星火便熊熊燃烧起来，之后甚至不需辅助，也能愈烧愈烈。他说，他可以和我双修。只要能加快他的修炼进度，快速通过试炼，长生不死。他竟也同意与我双修。”

　　说到这儿，龙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缩起身体，在镇海柱上悠哉游哉地绕了半圈。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他那硕大浑浊的龙眼呈现出一种异常富有生气的光彩，让他继续得意地诉说着天帝的旧事。

　　“是他主动的，一直都是他主动的。包括第一次他来到我府中，主动送上门来。我几日不去找他，他便乖乖地送上门来……我从书房的窗子望出去，正看见他在院子里张望寻找着。他看见了我，先是欢欢喜喜地朝着跑来，但又按下了步伐。我就这么看着，看着他走过来，顺着他的宿命一步步走向我。他在答应双修时，我也是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朝着我伸出手，将他的内丹展在我的面前。那时候我便知道，不是我坏了他的修行，泄露了天机，他宿命中的一部分是注定属于我的。

　　“对了，那时候他的名字还不叫做昊天，叫做什么呢……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我带着他斩恶妖、除凶魔、救善人、消劫难，昊天说他不想打扰到他家人的生活，故每一次都用了我的名字。可我要的，不是他施舍给我的一点德行，这对我来说又有何益？我只要他多多修行，快些通过天帝试炼--这自然是为了成全他的心意，也给我少个负累。但后来，出现了一个意外。”

　　这时那龙王脸上竟流露出了一副少有的苦闷烦恼的神情。

　　“什么意外让龙王如此烦心？”

　　龙王瞥了小史辛一眼，咂了咂龙嘴，将视线望向远处。

　　“龙灵。龙灵本有助于他修行，但不知为何，龙灵在他体内积攒凝聚成了一个精魄，后来精魄逐渐成熟，凝出了一个肉胎。”

　　“那、便是天帝的大子？”小史辛忍不住插嘴道。

　　“嗯……”龙王绕着镇海柱又盘旋了一圈，似乎在酝酿些什么，末了也只是咂了咂嘴，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有了肉胎后，他的修行不得不暂缓一段时日。我自然也无法催促他，毕竟肉胎生长需要大量灵力，若执意除去肉胎、拔除精魄，那对道行的损伤也无法预估。我只能陪他在一深山内养育肉胎。

　　“那段日子，是这千年来最漫长的时光。早晨他还未苏醒，我便去摘果捕猎；午后他又困得厉害，定会在我给他铺的吊床上休息；红霞漫天的傍晚，我化出龙身带他去看彩云，他汗湿的双手将我双角握得滚热；大雨滂沱的寒夜，他烧他的蹩脚诗作给我取暖，我躺在他膝上，逗弄他腹中的龙胎。

　　“一日复一日，朝朝又夕夕，一共过了二百六十九日。第二百七十日的傍晚，他嫌采的果子酸，又嫌烤的野兔老，扶着他装着龙胎的肚子，在桌前指手画脚。我说这么些日子，终于暴露出你凡人的本性。他骂我是野海里出的小妖，生吞活吃，牲畜般的行径。后来我又骂了他，他又骂了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记下来也是丢人，划掉划掉。”

　　灵书卷可不听龙王调遣，一五一十、一字一句地把他说的话记了干干净净，金边小框内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他和天帝数次对骂和调情的过程，羞得俩小史不住侧目。

　　“昊天甚是小气，只因我说了他腹中的龙胎亦是小妖，他便气得翻桌掀凳，护着他的龙胎说要下山去。结果还没走出十步，便带着我的龙胎摔在了台阶上。我不知吾儿在他腹中摔痛了没有，但昊天这家伙是摔得不轻，竟把手脚也磕破了。夜里他哆哆嗦嗦地扯我的尾巴，又呜呜咽咽地叫着敖广，听着直似冤魂索命。他便鬼哭狼嚎地叫了我一宿，把敖广叫成了嗷呜，叫得外头的野鸡早早地报了鸣，这不懂事的龙胎还静静地盘在他腹中。凡人有句话，叫三岁看八十，我的大子二子这般惹我生气，应是在昊天腹中便注定了的。

　　“到了晌午，我给昊天换下湿透了的衣裳。龙胎还在他腹中搅得天翻地覆，将昊天的肚皮绷得似铜墙铁皮一般。昊天也是痛得心肝揪紧，偎在我怀里嘶哑呻吟，浑身比往日还要滚烫。肚腹过大使他无法翻动身子，便只得一阵一阵地仰头叹气。到了未时，约摸三刻左右，昊天已快失了神智，就快把我的尾巴掐断之时，包着我大儿的龙蛋才扭扭捏捏地钻出昊天的肚子，申时一到，便完完全全落了地。”

　　龙王说罢，竟也松了口气，方才一直绷紧的尾巴也微微松了下来。小史癸仔细盯了一阵，倒也没发现龙王的尾巴有何异常。

　　东海牢狱中安静了许久许久，龙王似乎还沉浸在往昔大子出生的喜悦之中，但很快这点喜悦便熄灭在大牢冰冷的海水里。龙王缓缓地盘着身子，龙眼又渐回阴冷。

　　“大子出生后，昊天不胜欢喜，整日沉浸在孵化龙蛋之中。生育龙胎，虽然并未减损他的道行，但十月的蹉跎也让他的修行止步不前。那时我亦被这一时之喜蒙了双眼，心中竟还有了一丝妄念。那妄念使我每日只知与昊天纠缠，终日像个无知的凡人一般养妻育子。但我和昊天的宿命早已注定，我很快清醒过来。因为那一日，昊天意外发现了天帝试炼的入口。

　　“这试炼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魔咒。天下修行之人苦苦追寻试炼入口，终其一生求而不得，正是因为他们并不是试炼选中的人。一旦试炼认为时机成熟，它自动会找上你。我知道试炼终有一日会找上昊天，但我不知竟是在此时此刻。”

　　“那、那敢问龙王，您曾经进入天帝试炼吗？您又是怎么知道陛下是天……？”小史辛话音未落，小史癸就立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

　　龙王却意外不曾发怒，只平静地道：“不曾。我生来为妖，注定为妖，我怎配进入试炼之境、成为天帝？若我能成为天帝，现在被关在这里的，定是昊天。”

　　小史癸赶紧转开话题道：“在试炼中又发生了什么？”

　　“试炼一词，听着便是一场劫难。当时昊天刚刚产下龙胎，道行尚浅，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何试炼入口会在那时出现。我担心昊天安危，不肯让他进入，昊天亦小心翼翼。哪知一日一只野猫跑入家中，偷走了龙胎。那时我从外边回来，正见野猫推着龙蛋往外跑，昊天追在后边。那野猫推了龙蛋一把，龙蛋便顺着坡滚下去了，我和昊天追上前去，昊天跑在我前头。这时前方忽然出现试炼入口，昊天追着龙蛋便闯了进去。我在入口外守了三天三夜。那三个昼夜，让我这数年的努力都成了泡影。我甚至可笑地幻想：如果那一日我没有偷上昆仑山，下山时我径直回了东海不曾去人间游荡，昊天还是会成为天帝，只不过这中间从来没有我的姓名罢了。可是我不甘心！我费劲心力，就是为了让……”

　　小史二人正听得入神，哪知龙王戛然而止，再看龙王，正见他面目扭曲，一张龙嘴抽搐不停，正是在极力阻挡吐真丸发挥作用。

　　小史辛急忙叫道：“殿下，请不要和吐真丸抗衡，这样只会伤到你自己！”

　　但龙王仍在全身发颤，带得镇海柱瑟瑟发抖，海中的波浪也搅动得愈发剧烈。而他浑身的龙力正与体内的吐真丸相互抗衡，从而龙身发出了两道交错的金光与白光。周围的龙族感受到这撼动，也纷纷发出龙吟，海底更是传来阵阵异动。不知这海底撼动了多久，两小史发抖了多久，只见龙王忽然大张龙口，喷出一道碧蓝的血流，正是他极力抗衡吐真丸，伤及自身，只为了隐藏他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