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风鉴

1、东海炼狱

　　一、

　　这是天帝二次平定东海之乱后的一日，也是昊天接任天帝之位后天气最好的一日。正是金光满乾坤，熏风吹煞个人，碧空时有光点腾挪闪现，那便是偶尔的过路神仙。小史辛正是这几道光点的其中一员。好友癸叫住他时他正准备纵身跃下云端，他走得太急太快，险些摔个趔趄，差点直奔凡间投了胎。

　　“你这是赶着下海做虾米吗？”小史癸扯起晃晃悠悠的辛，帮忙拍去他身上的流云。

　　“嗨，这还不是给老七害的！”小史辛甫一站稳便抱怨起来。看见癸幸灾乐祸的笑脸，小史辛又是怨气上涌，扯着好友的衣裳怒色道：“你可得感谢自个儿刚刚拽住了我，要不下一个投胎做虾米的便是你老十！”估计是想到自己的差事，又顿作委屈困苦状，“你可得晓得，我是宁愿做虾米也不肯做那龙王爷的牙缝菜。这差事，从老大推到老七，现如今又推给我。要不是我老八仗义，龙王干的这点破事怕是五百年也写不完！”

　　“是是是，你可小声着些，”癸揽过小史辛的肩膀，赔笑安抚着：“八哥能者多劳。咱们做小史的，尽是记录些鸡毛蒜皮的天庭轶事。可能把这些小事理得门清儿，就属你最在行！要是你不嫌弃，今日这差事我陪你去如何？”

　　小史辛听了这话，心中很是巴适，听到老十要随他前去东海牢狱，心下更是欢喜，忙道：“甚好甚好，那地方长年关押龙族逆犯，咸湿寒苦不说，还有阵阵恶臭鱼腥。我一人实在招架不住，咱们同进同出，也好有个照应。”小史癸愈听这话，心中愈是发毛，就要改口退缩之际被小史辛一把拽下云端，两人化作光点朝着东海深处飞去。

　　小史辛、癸直入东海，掐起水诀光咒，眼看前路一片漆黑，一路鱼虾乱窜，而海底腥味更是愈发沉厚。这时两人忽觉东北方一阵大浪涌来，远处更隐隐有铁链铿锵之声。两人便朝着东北方向而去，又行了一阵，便觉面前恶臭糜烂之味骤增了几倍，此时已不知是鱼腥还是血腥。小史癸见久久不到东海大狱，正是转头要与辛说话，哪知他这一转头，三魂七魄顿去了九霄云外，只见左前方一只硕大突出的黄澄龙睛正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二人。与此同时，一只、两只颜色各异的龙眼都在黑暗中睁开，在海水微弱可见的波澜间浮动着各色诡异的光芒。

　　小史辛、癸二人修整半晌，这才重整旗鼓，小史辛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通行符。符咒化作一道金光，冲入水中，霎时金光大作，海浪波涌，整座东海大牢被瞬间点亮。小史二人只见其间有数道粗细不一的镇海柱，其上盘旋着大小不一的龙，他们纷纷被由北峰天火淬炼出的铁链缚住，上一回锁了他们上百年的铁链已在东海妖物暴乱之际尽数损毁，而这一次的铁链加入了特殊的符咒，更加坚不可摧。从前他们还能在铁链的缝隙之间偶尔蹭一蹭鳞片间的瘙痒，如今却只能任由那痒钻心入骨。但小史们之前听见的铁链声并非虚假，龙族中仍然有人拥有撼动加持了符咒的天火链的能力。在大狱中央，有一达数百丈的镇海柱，直通天际，遥不可见，而其上，一条比天火链粗上数倍的银白巨龙正在阖眼凝息。他的身上，缠绕了比其他龙族更多的铁链，自然也比上一回他摧毁的铁链更多。第二次被天帝镇压的敖广，龙身的光泽已不复昔日的熠熠神光，龙鳞也破损不堪，在他银白的身上，仿佛几片洗不去的污渍。

　　小史们只敢远远地望着盘旋在镇海柱上、笼罩在荧荧微光里的敖广龙王，不，他早已不是龙王，数百年来，直至今日，直到以后，他都会被称作“逆犯敖广”。

　　“龙、龙王殿下，我、小人乃小史辛，今日特地叨扰殿下，是天庭有一小小的琐事，要、要麻烦殿下……”

　　癸看着辛哆哆嗦嗦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道：“殿下，我二人前来是奉天帝指令，来了解一些旧事。天庭史册不慎散佚，有关于天帝的事迹需要修葺完善，故派我二人前来此处，希望殿下略施方便。”

　　小史辛、癸遥遥望着镇海柱上头的敖广，只见波平浪静，对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殿下……”

　　小史癸又要开口，却觉水波忽地涌来，接着便听到一声来自黑暗最深处来的嗤笑。

　　“昊天的旧事，缘何、要来问孤？”是那熟悉的声音，明明自微光中传来，却又深又冷，仿若从冰川谷底一丝丝、一毫毫地钻出来。

　　小史癸道：“天帝说，想听听您的说法。”

　　镇海柱上许久许久没有回应，正当二人以为龙王再度拒绝之际，忽听一声轻哼，那条巨龙自镇海柱上缓缓盘旋而下。下到一半时，已十分巨大，更近之际，那卷起的水波旋流让小史们有些站不住脚。待再近些时，只觉那龙身要擦到眼前。两人慌忙后退，这时一张龙头蹿出，直冲二人面门，霎时链声大作，海浪急冲，将小史们吓摔在地。那龙睛轻轻一眨，又退回柱上，霎时波平浪静。

　　“孤的说法，呵……昊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心狠手辣，背信弃义，铁石心肠……”

　　“殿下，请您一件一件，细细说来。”癸给了小史辛一个眼神。辛便急急忙忙地召出口诀，一道金光自他袖中飞到半空，化作一卷轴模样，缓缓打开后，由外四道、内四道金光波纹组成卷面。

　　“请您从与天帝相识说起。”

　　敖广斜了那小史一眼，道：“你竟毫不惧孤？”小史癸闻言，便退到辛的身后，微微地低着头。

　　“殿、殿下，您服下这一枚吐真丸。吃了这药后，您可能会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但这、这是天帝的要求……”小史辛取出金丹，双手奉上，同时掐起口诀，造出屏障，以免让其他龙族听见几人的对话。

　　“吐真……”龙王低喃着，看着眼前的吐真丸，微微张开龙嘴。

　　“那一年，孤、老子从昆仑山上下来便遇见了昊天。那老头倒是消息灵通。对，就是那元始天尊老儿的昆仑山。难道还有第二座昆仑山？闭嘴！昊天……昊天那时候还是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家伙。连纨绔也算不上，整日便是对人和和气气、低眉顺眼，不像现在，竟也学会用鼻孔看人了。呵，世事无常。

　　“他定没想过有一日能做上天帝吧，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我记得，我记起来了，他爹曾问他日后做什么。继承家业呢？可；做个账房先生？可；做个教书先生，也可。他什么都说可，可他什么都没做。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什么都不想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什么都没做，家缠万贯，容貌绝伦，可他连纨绔都没做成。但有一天他和我说他想要修仙。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他想要做什么，不是赚钱，不是娶妻，不是作恶，不是为善。他说他要修仙，他已经拜别了他的老爹，收拾了行李，请我带他去修仙。我问他为甚，他说想像我一样长命百岁。凡人毕竟是凡人，贪恋尘世，欲念无边。活得再长还不是要在这无边地狱……

　　“他自然知道我非他族类，可他不知我是妖是仙。他也从没问过。他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你们连这些小事也要记录？多事。一次一狼妖来伤他，我替他挡了一爪，不慎划破了手臂，龙血流出，他自然发现。不能见医，他替我包扎的伤口；两日一次，他替我换的疮药；手法奇差，害我留了伤疤。后来我带他四处征讨，所有伤药都由他亲自更换，竟然……也没有留疤了。

　　“那自然是老子调教得好。他除了要修仙、要长命百岁，他还想通过天帝试炼。当时天帝之位空虚，修炼之人都可以参加试炼，但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试炼的门口，但他昊天区区平民却想试一试。他怎么知道试炼一事？知道就是知道了。多言。我也不懂他为何执着天帝之位，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我说天帝与普通诸神不同，天帝的心肝是金心银肝、长生不死，定能实现他长命百岁的愿望。他说岂不是铁石心肠的老古董？他倒是想得透彻，如今他真当是铁石心肠了，再也不会有凡人那些脆弱无用的人心人肝。即便有也用不上了，不是吗？”

　　听闻此言，小史辛望了望一旁的小史癸，对方的脸色不仅像他一般惨白，还带着一丝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