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风鉴

10、天帝试炼

　　十、

　　将敖广镇压于东海之后，天帝再次进入试炼阵法，此刻阵法里大雪飞扬、冰雪交加，近处是天寒地冻、远处的冰川峰谷。天帝站在阵法之中，任由冰雪穿透衣帛、磨砺全身，仿佛敖广那冰冷鳞甲，在那寒夜里擦过他的身躯。

　　他又一次被阵法抛出，不曾通过天帝的试炼。后来他在凡间游荡，仿若孤魂，直到有一日他来到一个被饥荒侵袭的村庄，看到一个浑身脏污的孩童站在破败的屋前大哭。

　　天帝忽然清醒，孩童的哭声让他想起了他遗落三界的幼子--那颗碧蓝的、会发出幽幽荧光的龙蛋。

　　天帝回到他的部族，继承了帝位，对试炼阵法里的镜虚承诺，将会暂代天帝之职。他去了天界，成了那九霄之上的帝王，可还是没能忘记他遗落在三界的孩子。

　　他依旧没能通过天帝试炼，每一次进入试炼之境，都是漫天冰雪割脸。有时他就坐在阵法之中，任凭冰雪裹身，直到被阵法抛出。

　　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天帝没有通过天帝的试炼，也找寻不到他丢失的孩子。直到敖广带着那个有着与他如出一辙的面容的少年冲上天宫。对幼子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盖过了对敖广的恨意。

　　当他看见他的幼子如他当年一般遭人围攻之时，天帝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而在那之间，他又听到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那是他凡尘的名字。自从他父母死后，已有数百年未曾有人叫过这个名字。

　　他回过头去，是敖广在呼唤他。他忽然想起当年街上，有人在一声声呼唤着一个名字，那时他尚未用上这个名字，却觉得无比亲切熟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想要回头。他回过头去，远处屋檐上似乎闪过一个黑影，他并未发觉。

　　现在他忽然清醒，那个黑影便是敖广，是他主动找上门来，带自己进入了昊天的宿命，开启了这无边无尽的试炼修行。

　　他忽然停下动作，放下一切反抗之力，因为冥冥之中又有一个力量在告诉他：昊天之命运，由敖广开启，也必将由敖广终结。

　　敖丙又一次在镜中看到天帝被龙王剖开胸膛、滚出心魄的模样。天帝肉身已死，魂魄却悠悠荡荡地飘浮在天界，这时试炼入口又一次出现，将他魂魄吸入。而那魂魄，正是此刻的天帝幻影。他像敖丙一样，看完了他与龙王的今生，依旧坐在地上不言不语，只是偶尔呼唤敖广的名字。

　　直到过了很久，敖丙才见天帝抬起头来，露出一阵平静的笑容：“这些年来，是我对敖广的恨让我苟活至今。我初入这阵法，亦是因为对敖广的爱。如今我已对他爱恨无存。我的宿命被敖广开启，是今生的注定，而我之宿命的结局，却握在我的手中。既然他已为我选择了试炼，我也要做出我的选择。”

　　这是镜虚景象颤动，镜中出现了无数人的面孔：有天帝已故的父母双亲，有天帝的三个儿子，有为天帝而死的神木族长，有效忠天帝的无数士兵。还有天帝在游荡人间之时，见到的众生百像：有鲜花满地的欢声笑语，有星若流河的辽阔远大，有天雷地火的炽热无情，亦有冰封雪山的萧条索然。

　　天帝微笑着说着：“大家都来了。”他微微一顿，仍是那副温柔笑意，“你也来了。”

　　敖丙定睛一看，其中竟然还出现了他父王敖广的身影。而敖广也与众人一同，带着微微的笑意，望着天帝。

　　从前镜中，惟有昊天与敖广的身影，后来两人生恶，敖广步步紧逼，昊天灰心冷意，正如昊天所见：敖广站在山顶俯视深谷底的他。直到失去三子，镜中也失去了敖广的踪迹，只剩昊天一人。如今，这镜里不仅有了众生，复又有了敖广的身影。

　　对于敖广而言，昊天对他之情，最终与旁人再无差别；对于昊天而言，敖广亦只是众生中的一人--天帝的一枚金心，再也不会为敖广跳动。

　　终究是应了那句“铁石心肠”。

　　眼看着天帝渐渐塑化出金身，从实入虚，由虚还实。敖丙忽然明白：对于天帝的试炼，并非仅限于这一场阵法，阵法之外亦是试炼。大是大非是一场试炼，小情小爱亦是一场试炼。而他父王敖广，只为一场私心，不仅畏惧大是大非的试炼，更抛弃小情小爱的试炼，彻彻底底拒绝了这场天帝的试炼。

　　他从一开始，便认定了附庸这条宿命，因而这一生，也只能做昊天的附属。他为昊天开启试炼之门的同时，也为自己关闭了试炼之路。

　　而从前昊天无法通过天帝试炼，是因为那时他心中只有对敖广的无尽爱意，之后又是对敖广的无情恨意。从前，他的心始终只被敖广一人牵动。如今他通过了试炼……

　　敖丙看着天帝离开试炼阵法，此时阵法之内已无风无浪，惟有白茫茫一片宁静。敖丙摇了摇头，想不明白，若是他想得明白，岂不是亦能通过这场试炼？

　　说来这试炼阵法亦是十分有趣，在天帝与龙王最为幸福之时出现，打破了天帝生活的平静，又屡次在天帝危难之刻搭救天帝的性命，似乎对天帝亦是不离不弃。

　　此刻，灵书卷也完成了他的使命，在空中一动不动。敖丙欲将其收回时，那灵书忽然自焚起来，在白茫空中烧出一片耀眼金光，随即一阵微风吹来，那昊天与敖广的往事化作轻烟，不复存在。

　　敖丙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最终归于平静，朝着镜虚深深一礼，道了声多谢。这时他听到两声呼唤从阵法之外传来。

　　“敖丙--”

　　“吾儿--”

　　敖丙回身欣喜叫道：“哪吒！父亲！”便一头跃出了阵法。

　　试炼阵法复又恢复了平静，在一片白茫之中，又有一人自阵法外进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天帝昊天。

　　昊天面对这一片白茫大地，面容平静如水，道：“镜虚，你都告诉他了。”

　　这时白茫之中一道白光闪现，一个修长身影慢慢走了出来。他看着昊天，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走到昊天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捧住昊天的脸庞。

　　昊天抬起头来，看着那与敖广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一对龙角的面容，朝着那开启了他的试炼又结束了他的试炼之人，朝着爱亦是他、恨亦是他、毁亦是他、救亦是他之人，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