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胡辰浩

33、番外⑦

　　慕容景在街头看到一个与姑尹十分相似的小孩。

　　他停下脚步，买了三个馒头，走到那个小孩子待着的角落里，蹲下来，把三个馒头放到他的眼前。

　　小孩子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于是小孩子拿起那些馒头，几口就吞下一个，眨眼间，三个馒头被吃完了。

　　慕容景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愿不愿意去一个不会挨饿的地方？”

　　后来昭觅听到慕容景提起此事，说他这样的语气和架势，直逼人贩子头领。

　　慕容景又说把那个捡来的孩子取名叫姑尹，昭觅就道：“没想到你很恋旧情。”

　　姑尹是他原先在神界时的手下，从无尽之地的大火中救他出来，然后自己被火焚烧而死。

　　他只是扯了一下嘴角。

　　姑尹是个聪慧的小孩子。他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爱好——看书。进入魔界后不久，他就懒于修炼，开始在魔界的藏书阁找书看，被慕容景发现了不知道多少次。

　　姑尹修炼了几十年后，在某日突然提出想要回到人间。

　　“师父，我想回去。”

　　慕容景不答。

　　“我想回去治国平天下。”

　　慕容景翻看他翻阅过的书，里面没有一本提到过这些话。

　　慕容景合上书问他：“你这么弱，还想要治国平天下？”

　　他犟道：“我不弱。”

　　“不准去。”

　　“为什么！”他急了，“我要回去，我一定得回去！”

　　“我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再回去的。”

　　姑尹生气了好久，好几天没有找慕容景。慕容景心里数着，大约是第三天，姑尹找来了。

　　那时慕容景躺在魔界的黑草地上晒太阳，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摸上他的脸……

　　慕容景：“滚开。”

　　“你也太凶了点，你可以说挪开。”姑尹看到慕容景坐起来了，就道：“挪开，你懂否？”

　　慕容景懒得理他。

　　“师父！”姑尹恳求道：“你就答应我吧！我想回人间。我要回去，去救那些在水火之中挣扎的人。”

　　“你哪里看到有人在水火中挣扎了？如果有，那也不需要你去，因为在你到之前，他们就会被水淹死被火烧死。”

　　“那我就替他们收尸。然后我守在水边，守在火边，不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慕容景继续躺下。

　　“师父！师父！”姑尹把脸凑近慕容景的脸，慕容景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推开他，冷冷道：“你想去就去。”

　　“真的师父？你说的！你不许反悔！”

　　慕容景冷道，“到时反悔的不要是你就可以了。”

　　有日，昭觅突然朝慕容景道：“人间多出了一条特别显眼的命运线，是你那个徒儿吧？”

　　慕容景翻着随便拿起的命簿，不语。

　　“有些本事。这么快就当上宰执了。”昭觅再前后翻看了一下，“不错不错，有个妻子，还有个孩子了，这日子可比在魔界清心寡欲强多了。”

　　慕容景把命簿丢在他的脸上。

　　昭觅哪里料得到慕容景会这么干，书从脸上掉下来的时候还一脸呆愣，等反应过来了，恼怒道：“你扔我干什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去趟人间连名字都改了，就是个叛出师门的叛徒。”慕容景道。

　　昭觅低头一瞥，道：“你说你徒弟叛出师门，他可念着你的旧情呢。”

　　“你又知道了？”

　　“怎么说话呢你，”昭觅拍拍手中的命簿，道：“他是改名了，顾谋，但是他给他儿子取名叫顾尹。你读一读，是不是还念着你的恩情呢？”

　　“就算是吧。”慕容景拿过昭觅手里的命簿，低头翻阅起来，没一会儿便皱起眉头来，道：“底下有根线断了？”

　　“你说的是那根红色的？”

　　“嗯。”

　　“那就说明，有一段感情会要消散了。”

　　慕容景再翻了几页，“但是他的妻子尚且在世？”

　　“这下你不懂了吧，谁说一定是妻子的。”昭觅夺过他手里的命簿，道：“我刚刚研究过，这是另一个女子的痕迹，似乎是他豢养在府中的一个女杀手。话说回来，他可真有福气……”

　　“他治国平天下的目标，实现得怎么样了？”

　　“你怎么来问我，你自己不会去人间看啊。你魔界还不是靠收揽人间的力量壮大的吗？”

　　“我不去看叛徒。你别废话，快说。”

　　“行行行，就你嘴硬。”昭觅看到慕容景投来冷冷的目光，连忙道：“我不是说了嘛，他过得很有福气。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天下清明，事态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你就放心吧。”

　　“我没有不放心。”

　　“是是是。”昭觅快要无语了。

　　慕容景的确放心了。

　　他深深记得，在大火里，姑尹的身躯一点点消失，而他只能朝着远离他的方向爬去，连回头看一眼他痛苦的神色的机会都没有。

　　神仙如果死了，是不会有轮回的，灵魂同躯体一起消散在天地间。

　　当他看到那个那么像姑尹的孩子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思考过什么，就下定决心把他带到魔界去。

　　所以当他提出要重回人间的时候，他并不愿意。

　　人间不是他的地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看他。

　　不过还好，他在朝着他的目标一点点前进。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了。

　　但是昭觅和慕容景都没有看到后面，他的那条命运线戛然而止。在景王朝的皇帝同意联合神界绞杀魔君的时候，顾谋，也就是姑尹，暴病吐血而亡。

　　他当然知道魔君是谁，魔君是他无以偿还恩情的恩人，绞杀魔君无异于忘恩负义；而更让他心痛的，是他最终无力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神魔恶战，如果人界加入，最受伤害的，还是那些无辜的人。

　　他让杀手带走皇帝的女儿，也没有能够阻止皇帝。

　　无论他多得皇帝信任，无论他多少关心民生，无论他日思苦想多少法令，那一些向好的态势在顷刻间就消失殆尽。他见不了海清河晏的天下了。

　　他的毕生心血，皆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