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烟南柯》三笑问心针

7、章七

　　身着暗红色恶人谷制式服装的男子头部微微后仰，静静倚靠在大石上，半截断刀被抛弃在了他身旁不远的地方，面前抖动着的枯草上，沾染上的红色血迹已接近干涸。
　　当影从恶人谷弟子与狼牙残兵交战的战场上循着血迹找到这片缓坡上，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男子的身下干硬的泥土被血浸湿了一片，那应该是从他腹部那处伤口流出的。影蹲下身查看着眼前的陷入昏迷的人，除却腹部那处，身上还有十余处大大小小的伤口，这让他想起那一路的血迹，普通人流失了那么多的血液，早就无法行动了，而这人却能坚持走到这里，生命力不可谓不顽强。
　　然而即便如此，这人很快也会死去。
　　影看着他还在微弱地起伏着的胸膛，有些漠然地想。
　　乱世之中，死亡本就是一件随时都会到来的常事，这场已经持续了七年的战乱，无数人在他的眼前被夺走了性命，今日把酒放歌的同伴，明日可能就变成了那战场上的亡魂。何况这人是恶人谷中人，即便没有战乱，他日死在自己的刀下也未可知。
　　影起身，他并没有亲自去搬动这个人的打算。收到恶人谷物资运送队伍的求救之时，他们便派了两名弟子随同他前往，实际也不过就是带路。那两人与月弄痕指派给他的一些摇光坛弟子先前在战场那处替阵亡的弟子简单地收敛尸骨，故而落在了后面，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那两名恶人谷弟子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许是见到了他身旁的男子，脚步加快了一些，几乎是奔跑着朝这边而来：“烟头领！”
　　影几乎是一瞬间就捕捉到了这唤声中的关键信息，呼吸不由得一窒。他情不自禁抓住那名恶人谷弟子的手臂，语气几乎是急切地问道：“刚才你唤这人什么？他到底是谁？”
　　那恶人谷弟子见他这反应，一时竟骇得忘记挣脱，结结巴巴道：“这是、这是我恶人谷情报头领不灭烟啊……”
　　他松开了手，转身推开了另一名正要将地上这人背起的恶人谷弟子，伸出手，颤抖着在这人的脖颈和面部之间摸索着。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一个萦绕在他心底二十多年的谜即将揭晓它的答案，隐隐约约在他心头浮动着的猜测很快就能得到验证。就在这一刻，他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强烈地希望他的猜想是错误的。
　　在影的手指摸索之下，下颌接近而后的位置，终于有什么轻轻地翘起了，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人皮面具从面前人脸上剥落的那一瞬间，他丧失了所有的知觉，只剩了那张脸——那是一张记忆力出现过无数次的、与他面具之下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浩气盟的天璇坛主，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天空从半个时辰之前就开始飘起了雪，起先是小雪花，而后竟是越下越大，打在人的脸上，几乎快要遮住他的视线。他一手握着缰绳，催驰着□□的照夜白跑得再快一些，一手将身前的人裹得更紧了一些。随行的弟子已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照这样的速度，两刻钟后就该能到达唐军营中了，然而他还是觉得慢，只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意外陡然发生，白马凄厉地嘶鸣了一声，便向右倒去，他只来得及在着地的一瞬间，将自己垫在了怀中人的身下。
　　照夜白挣扎着尝试了数次却再也站不起来，他查看了一下，马腿竟是断了。
　　后面的弟子不知何时才能赶上，前面也不可能再有援军接应，他抱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人，心中涌起一股连二十多年前自己重伤濒死都未曾有过的绝望。他尽力将那一瞬间涌上的各种念头抛之脑后，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双腿了。

　　唐军营地终于近在眼前，他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肺部仿佛在被灼烧一样地痛着，然而他还是尽力地、声嘶力竭地喊着：
　　“大夫！快找大夫！”
　　那天所有的浩气盟弟子都看见了，天璇坛主怀中抱着的仿佛是他此生最重要的珍宝，流露出的是他从未有过的失态和急迫。
　　听到动静的月弄痕带着军医匆匆赶来，他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些，一路轻功身法赶路的疲惫全都回到了身上，双腿不由得一软，双手还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然而月弄痕揭开怀中人那遮挡住脸部的披风，伸手探了探，却只拍了拍他的肩，表情有些沉痛：“节哀。”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她什么意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颤抖着将手覆上了怀中人颈侧。
　　触手冰凉，那脉搏，已经不再跳动了。

　　客厅的电视机还在开着，说要守岁的人却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影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些，俯身将人抱回房间。怀中人的体重较同等年龄身高的男人而言是轻了些，但比起半年前送他去医院时总归还是要重一些了。
　　影轻轻地为他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客厅的电视机仍在播放着春晚，已经开始倒计时，窗外也此起彼伏的传来了鞭炮声。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伴随着电视机里传出的祝福声，穆玄英的那一看就是群发的祝福信息也如期而至。窗外，远处的广场上空，炸开了绚丽的烟花。
　　影俯身，在安稳地睡着的人脸上轻轻印下一吻：“晚安，烟。”
　　又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