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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虫奴四罐 ...

  •   沈有余从小跟着路爷爷长大,打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

      他爸妈在他出生没多久之后,就意外去世,死因他不清楚。他的爷爷奶奶响应佛祖号召离世得很早,爸爸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戚,而外公一家明确声明不要他,兜兜转转,反正他是被路爷爷收养了去。

      路爷爷是个很和蔼的人,擅长国画,鼻子上长年累月地架着一副黑框的老花眼镜。镜框形状是圆形的,路爷爷同年纪的朋友一度耻笑这种眼镜太老土,结果没想到最近几年流行起了复古物件,如此黑框圆形镜片眼镜在当下,居然也成了一项时尚小物,而路爷爷,竟也意外被夸作是紧随潮流的新潮人物。但沈有余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时尚什么的都是歪打正着。路爷爷虽然对穿着布料比较讲究,但要论及时尚,那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词汇。

      路爷爷的名字叫做路宗涯。

      小的时候,沈有余是跟着路爷爷住在周庄小镇里。因为早产的缘故,他身子骨弱,许是城里空气浑浊了点,他矜贵得三天两头要生病,路爷爷拿他没办法,拖着他回了水清水秀的老家周庄住着。这一转移,倒也对了路子,沈有余还就真的在此之后没再怎么生病过。

      周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本来沈有余那么一个病歪歪的小婴儿,在周庄熬了几年,居然也有了个非常壮实的小身板。不过,小孩子太病弱自然让人头疼,但太健康活泼,同样不见得是好事。

      就比如沈有余刚学会说话还在地上爬的事吧,有一天路爷爷出门忘记把院子门关上,下午他回到家一转,发现沈有余这死小孩居然没了。路爷爷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急如焚在小镇上找了一圈,终于在镇口收破烂的板车上头找回了沈有余。

      沈有余被找到时,坐在小板车上,正无忧无虑地吃着别人给买的金龙糖画,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失踪给家人造成了多大恐慌。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爬出婴儿床,然后爬出房间,再爬着横穿整个院子,最后还爬上了街道被人捡走。也亏得他运气好,遇上的是好人,不然他哪里还能优哉游哉吃着糖画等路爷爷来接他——早就被人卖了数钱了。

      自此之后,针对沈有余的看管就得到了全方位的升级,那么精力旺盛又很会爬的小孩儿真的太吓人了,一个看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此事一直作为反面事例排在了路爷爷的黑名单里头,不过,除上述原因之外,还有一点是,沈有余跟着收破烂的新学会了一个称呼名词,叫做“妈妈”。

      妈妈这词本身没问题,但关键是沈有余学了之后,叫什么都是“妈妈”。

      沈小同学无父无母,所以他学说话的第一个词是路爷爷教他的“爷爷”。奈何“爷爷”这个发音对幼儿来说太难了,沈有余一直学不会,只好滥竽充数对着路爷爷喊“牙牙”。但其实“牙牙”这个发音也很困难,远不如“妈妈”来得顺口,于是新学会说“妈妈”的沈有余很兴奋,他喊路爷爷是“妈妈”,看到狗也是喊妈妈,看到玩具也是喊妈妈,总之,妈妈这个新词对他来说是万能的,世界万物无一不可是妈妈。

      更可怕的是,他们家还养了一堆小动物。

      小动物都是路爷爷捡回来的。路爷爷这个人呢,人很和蔼,爱心泛滥,看起来儒雅无比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似乎很靠谱的样子,但其本人行事实际上非常不靠谱。就比如他特别喜欢捡活物回家,大活人先不说,光是猫猫狗狗白鹅小鸡乌龟鱼什么的他就捡了一院子,但捡回来他又养不好,也亏得小动物自身顽强,才没让他给养死。

      面对这么一院子的小动物,学会“妈妈”一词的沈有余,自然是逮着不管什么小动物都要冲对方喊一声妈妈的。于是事情演变到后来,只要沈有余一喊妈妈,这院子就是一片“喵喵汪汪呱呱唧唧”的喧哗声,菜市场都没那么热闹!

      这事在沈有余长大之后,路爷爷经常拿出来取笑沈有余,不过沈有余本人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路爷爷这人很孩子气,有着一些十分古怪的爱好,前头说的喜欢捡活物回家是一件,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给人剪头发。对,没错,这是爱好,可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诸如镇上没有理发店这种理由——周庄的理发店阿姨手艺可好着呢。

      每次沈有余头发稍微长了一点,路爷爷就会雀跃无比地挤到沈有余跟前,然后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哄骗说:“小鱼,你这头发长了,挡眼睛了吧,爷爷给你剪头好不好啊?”

      一开始沈有余年纪小,没有经验,就让路爷爷给哄骗得手了。但小朋友天生也是有审美的,这种事情不需要人教,年纪再小,也会有个人口味偏好,也知道什么是好看的,什么是不好看。

      路爷爷这出手的第一回,彼时,沈有余已经是个知道美丑的小孩儿了。

      剪完头后,沈有余一照镜子,他凝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像三秒钟,便嚎啕大哭满地打滚将自己折腾成了一只会哭的陀螺。当时还有人被沈有余的哭声惊动出来问是怎么了,路爷爷说:“就、就剪了个头发。”那人看了一眼沈有余的新造型,随后表示,隔壁家黑猫在夏天被主人剃了毛,也会因为觉得自己形象不佳而郁郁寡欢不肯吃饭,更何况沈有余是个人,自然更不依了。

      经此一事,路爷爷消停了好几年,但好几年过去,“贼心又起”,不过他转换了哄骗方针,是有模有样地跟沈有余商量:“你要是让我剪头,我就给你零花钱,小鱼,你觉得怎么样啊?”

      这一点比之当年可就高明了很多,把理发当成买卖,想要有回报就必须得有付出,就算被剪成丑八怪,也不能哭鼻子。沈有余还真的有几次因为有东西想买,于是“忍辱负重”“出卖”过自己的头——牺牲自己满分的帅气换一笔零用钱,这买卖,他觉得不亏。

      除了这些特别爱好之外,若要再仔细点去说路爷爷,那么,或许“表演欲旺盛的老小孩”这个形容说法是比较贴切的。

      以前沈有余读书时,晚饭过后总会跟路爷爷一起看电视,看到好笑的地方,路爷爷还常常会去模仿着电视里的人物给沈有余表演一段。无论是淑女还是土匪大佬,他老人家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当然,最绝的要数扮演刁蛮小公主。这角色出自一部相当难看的无聊电视剧,剧集自是没有看头,但路爷爷在旁边跟着同步一演,就很“精彩”了,能让沈有余笑得打跌滚到地上。

      如此旺盛表演欲,有时候还会被路爷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运用”到生活之中。

      譬如,他们家有一个大浴缸,大家都很喜欢往里头泡澡,有一次,路爷爷洗完出来跟沈有余说:“果然大冬天的,还是泡个热水舒服。”跟着又道,“小鱼,我替你重新换过水了,你赶紧去泡吧,去一去寒气。”

      沈有余被路爷爷脸上高兴赞许的舒缓表情给蒙住了,他压根没多想,直接脱光了往浴缸里头跳进去,然后又一声惨叫爬出来,爬的时候没站稳,还摔着磕青了脑袋。

      原来,路爷爷放了一缸冷水诓骗沈有余去泡。

      当天夜里,大冬天泡了冷水的沈有余就发起了高烧,这病情来势汹汹,体温计一测,居然都快四十度了,路爷爷吓得老泪纵横,连连道歉,就差没将沈有余供起来磕头。

      ……

      往日种种,皆历历在目,清楚得就好像是发生在昨日的事情。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份记忆,其中竟然能抹去了当中一个人的存在?

      沈有余叹了口气,他扯了一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料,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背上有一道伤口。不知道在虫墓里是什么时候被划伤的,老长的一道口子,出了不少血。血干了,伤口就跟衣服粘在了一起。沈有余看着自己这伤也是无语,因为真的完全对此没有印象,果然在特别紧张的时候,人对身体痛觉的感知就会大大降低。

      虽然很难搞的样子,但这伤口迟早要处理,总不能让它跟衣服长合了。他坐在洗手台上,慢吞吞地沾了水将衣料从伤口处剥离。大灰和念念提拎着东西回来的时候,沈有余正好处理完伤口将上衣脱了下来。

      大灰在门口没看到人于是提着食物袋子喊道:“沈有余,沈有余,你人在哪儿呢?”
      沈有余正痛了个半死,他听到大灰的声音,没好气地从卫生间里出来:“声音轻点。”
      大灰说话声骤降八度:“知道了知道了——我操,你他妈搞成这样想干嘛?注意点形象行不行,别衣衫不整不穿上衣还搞什么□□,没一点良家妇男的好样子。”
      沈有余:“……”

      念念咳了一声,她将手上拎着的食物打包盒放到桌上,说:“我和小灰哥都没还没吃,把饭菜买了回来正好大家一起。”

      沈有余回应了一句“好”,又问:“你们买了药么,止血消炎的那种?”
      念念摇头说:“没买,但是我包里有。”
      沈有余笑了一下:“那好,大灰你过来帮我包扎一下,我背上开了口子,自己不好弄。”
      大灰一愣:“你受伤了?”
      沈有余“嗯”了一声,没多说。

      大灰接过念念的小药包绕到沈有余背后一看,立刻忍不住骂道:“你开了那么大一道口子,怎么先前不说,都没感觉的吗?”
      沈有余回说:“之前吓都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疼不疼。”
      大灰拿棉签沾了药膏,动作十分笨拙地给沈有余涂药:“听你胡说八道,我看你明明就镇定得很。”
      沈有余说:“那是我被吓傻了好吗……”正好大灰涂药没个轻重戳着了他的伤口,沈有余一时痛到龇牙骂人,“轻点成不!要痛死我?”

      大灰:“我已经很小心伺候了,大少爷,你生得皮薄矜贵还能怪我吗?”

      说着故意拿棉签在伤口上滚了个趟儿,沈有余疼得脸色一变,终于是不敢再多嘴。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大灰的上药技术快速进步,还是疼着疼着就疼习惯了,反正沈有余感觉好受了不少,他看到一旁墙上的全身镜映出大灰给自己涂药的样子,忍不住说:“小灰灰,你狗熊绣花呢?这姿势很不错。”

      大灰翻了一个白眼,照着沈有余的伤口就用棉签一刮:“你说什么?”
      沈有余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念念见状说:“呃……要不我来帮忙吧。”
      闻言,沈有余一摆手:“那不用,毕竟龟儿子伺候老子,天经地义,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让他孝敬一下爹。”
      大灰听沈有余嘴上没个谱的,也不悉心给人敷药。当下屠夫一般动作,他用上绷带将沈有余的伤口缠好,然后打上结,一个巴掌隔着绷带拍在伤口上:“爹,儿子孝敬得你还满意吗?”

      沈有余挨了这一下差点没痛得滚到地上,他勉强保持着平静的样子,强撑着微笑说:“满意极了,儿子你真乖。”
      念念突然开口:“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又说,“说话有意思。”接着又道,“很像讲相声的。”
      沈有余:“……”
      大灰:“……”

      沈有余在卫生间里擦洗一番换上了新衣服,他出来的时候念念和大灰已经在吃了。

      大灰握着筷子告诉沈有余:“刚刚试了,你家宁宁叫不醒,你说这怎么办?”

      沈有余走到床边去看小孩儿,果真是没有醒,可他也不敢闹腾,这个所谓闹腾就比如直接把人捉起来死命摇晃直至晃醒为止。这事可以对大灰这么干,但是对着眼前的小孩儿,沈有余下不了手。

      他想来想去,想不好要怎样,只好从新买来的衣裤里挑出小朋友穿的那套,给小孩儿先换上了。做完这一切,他搬了凳子跟大灰念念一起吃饭。关于那小孩儿的情况,念念也从未遇到过,所以不知道怎么处理。大灰的看法是:“那小朋友明显不是人——”见到沈有余挑眉的样子,他改口补充,“我的意思是,他这孩子,显然不是凡夫俗子!既然不是凡夫俗子,那么大概也是不用吃饭的。”

      沈有余听了,不置可否。

      大灰看沈有余那死样,无语了片刻,然后说:“我看你晚上就跟小朋友挤一张床睡得了。如果他会感到饿,自然半夜会醒来想吃东西。你睡在他旁边,能第一时间知道。”

      沈有余听到这个提议,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了些许:“你说的这个还是很对的。”

      吃完饭收拾一番,众人洗漱过后关灯就寝。沈有余睡在下铺,又是离开关最近的,所以自然由他关灯。 “啪嗒”一声,室内顿时陷入黑暗。这种光明陡然切入黑暗的瞬间,总是会给人造成短暂失明的时刻。沈有余摸黑爬上床,坐在床上摸索着找毯子时,无意间触碰到了小朋友的手。

      那只手小小的,有些冰凉。

      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猛然间碰到这样一只手,蛮吓人,尤其他先前虫墓走一遭,劫后余生,难免如同惊弓之鸟。沈有余确乎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觉得很好笑,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他心里调侃着跟自己说,不是有句话叫做“美人冰肌玉骨”么?此话如今看来很有理。这美人呢,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果然都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

      把小朋友轻轻往里推靠了一些,沈有余也一并躺下。

      躺了一会儿,沈有余发现旁边的小孩儿竟是听不见呼吸声的。他心头一惊,连忙挨凑过去。将手指凑到对方鼻子底下,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沈有余总算是摸着了一点浅浅的呼吸,很浅很浅。

      没事就好。总归没事就好。

      沈有余松了一口气,心中安定下来,便又躺正回去了。只是,像这么躺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始终没有睡意,转来转去睡不着,终于沈有余忍不住抬脚踢了一下上铺,轻声叫道:“大灰,小灰灰,你还醒着么?”

      过了一会儿,大灰略带睡意的声音才从上头飘下来:“你干嘛?怎么还不睡?什么事?”

      “我……”
      “嗯?”
      “我那个师父,他叫什么名字?”

      沈有余问出这一句话后莫名很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可能是有一秒钟的间隔,不清楚——时间在个人的情绪感知下被拉扯得很长了,仿佛是过了许久,他才在黑暗之中的听到大灰的回答:“你师父叫路知宁。”

      “路知宁?是哪三个字,怎么写?”
      “路当然是路爷爷的路了。知是知己的知,宁是安宁的宁。”

      听闻这个答案,沈有余心神一震。
      路知宁……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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