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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蛇吞七鲸 ...

  •   老头用的词汇不是“你是什么人”,而是“你是什么东西”。正是因为“东西”一说并非出自骂人或是玩笑之意,而是一种严辞定义,所以才更叫人浮想联翩。

      沈有余语声有些迟滞:“我不明白老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看旁边的蚰蜒。”

      沈有余手上也有手电筒,他听老人这样说,便手腕一转,往旁边照去。方才他都没注意周边,这下光线一照,沈有余看到了空中遍布的大片灰白翅膀的蛾子。这些蛾子都是常见蛾子的大小,翅膀扑扇,粗略一看,近似成群结队的蝴蝶,颇有几分美感。

      狗哥因为站在沈有余身侧,察觉到了沈有余的注意点,出声解释道:“这些是方老先生养的南海蝴蝶,是从‘母体’身上分离出来的‘子代’。”

      也不知那蛾子是听得懂人话,又或者只是恰巧,狗哥话音落下之后,老头肩膀上停留的女人头爆发出“咯咯”笑声。

      它的笑声又娇又媚,但偏生是出自这样一个诡异玩意儿之口,听得人很不得受用,只觉不寒而栗。

      沈有余:“这是?”

      狗哥答道:“因为蚰蜒太多,驱虫粉不顶用,‘破魔符’,只能驱除离散在空气里的煞气,对有实体的虫煞仅有微弱恐吓效果。我们对海量蚰蜒打杀不及,所以老先生就放出了南海蝴蝶,是为了保护大家。”

      沈有余这才注意到,大家的站位差不多是个聚集的圆,而漫天的灰白蛾子在空中飞舞着,有意无意之下,竟是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人们笼罩其中。

      这样的场景令沈有余有些恍惚。

      他本来进了这鬼洞就浑身不对劲,神志偶尔还跳闸似的不大灵清,此时他倒还是清醒的,但脑中浮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景象来——那应当是一个下着大雨的黑夜,有一只白色的蝴蝶,沾着雨意摇摇晃晃地飞进家中,却被人用玻璃杯倒扣着罩住,放置在窗边的柜子上。

      雷电交加穿过半黑半灰的夜空,映照出那个人的身影,修长手指闲闲散散地笼着玻璃杯。白色的孱弱蝴蝶,在杯子里振翅,窗外是滂沱大雨,雨势仿佛天河倾倒,玻璃窗几乎要被打碎了。

      忽的,又一道凌厉的闪电划过,沈有余眯了一下眼。电光伴着玻璃上的雨点流动水纹,起了扰动的明暗光影,映在那人面上。有那么一瞬,他分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然而再细细回想时,又什么都不记得。

      忽然浮现又急遽散去的画面,再要捕捉,就没了影。自从进了这个山洞之后,一切都很失控。沈有余用力摇了一下头,他想,刚刚的一切,不过都是幽闭在山洞中产生的联想幻觉罢了。

      人站置在黑暗之中,面对未知的危险,不就是黑暗的雨夜吗?而灰白的蛾子形成了保护圈,就像是隔绝了夜雨的玻璃罩——至于身在保护范围内的人们,则是面对夜雨时,无能为力的蝴蝶。

      沈有余并不畏惧黑暗,所以这一切,不是恐惧情绪推动下产生的后果。状况频频是不争事实,此时竟然连视觉幻象都出现了,也不知道后头会成怎样。他竭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飞舞的蛾子身上撤去,手电筒挪移了一下,努力去观察更深处的黑暗。

      不过,盘踞的黑暗总是难以驱散尽的,在手电筒的辅助下,沈有余一眼看去,除了觉得洞壁漆黑了一点,仍旧是没有看出别的名堂来。

      忽然头顶方向传来一阵骚动的声响,断片前听到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来了。

      沈有余立刻将手电筒往上一照,结果正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顶上掉下来,但那东西来不及落地,就在半空被那些灰蛾给截获。

      比普通“墙串子”要个头大出许多的虫子,被蛾子包围着,忽然开始剧烈扭动起来,像是死前的疯狂挣扎。

      它身体两侧的脚足细细长长,使得本身的挣扎姿态显得更为狰狞让人头皮发麻。不消多说,那些蛾子是在“享用大餐”。无声之中也不见血,这只从顶上掉落的蚰蜒,就在半空当中,被灰白色的蛾子们给无声无息地分食殆尽了。

      沈有余不动声色地调转手电筒的光照方向,他又重新回头去看那漆黑墙壁,这回他看得比先前更仔细。所以,这哪是黑色墙壁呢——这些都是蚰蜒,一只叠着一只,密密麻麻,满墙都是。

      洞壁上毫无空隙,全被这些蚰蜒给占据了,原本的墙体颜色早就看不见,全是蚰蜒的身躯,也不知叠了多厚有几层。

      方老头凉凉道:“看到了么?全是冲着你来的。”

      一旁大灰忙开口:“也不一定就是鱼仔引过来的。”

      方老头:“哦?”

      大灰没缘没故说出这句话,只是出于维护之意,但讲不上道理,方老头反问那么一声,他就卡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狗哥在这时接口道:“老先生,别吓大神了。”

      方老头冷冷哼出一声。

      狗哥说:“我记得有一个说法,虫子入煞后的特性,会据其身壳产生变化。墙串子这种生物,它们的尸体会引来同类。我们之前用脚踩死了好几只,那些蚰蜒碎肉浸着煞气残留在脚底,所以就引来了更多的蚰蜒和煞气吧。我看大神也踩到了,估计是踩了的什么蚰蜒群小头目,于是就成了攻击目标,让老先生产生了奇怪的联想。”

      众人都帮着沈有余说话,方老头也不强辩,只冷笑:“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但是记得跟紧了,要是脱离保护圈,我可救不了人。”

      “老先生。”大灰打量四周一圈,方不死心地再次恳求道,“你看,我和沈有余这样,确实拖后腿,就真的不能放我们回去吗?”

      老头道:“你不怕死,不担心红线的问题,那我是没什么可说的。可惜的是现在虫口闭合,你们再想退回去也已经晚了。虫路向来是单行道,即便虫煞死了,只要其体内煞气未得驱散,那就会依旧保持生前一定的运作模式。‘蛇吞鲸’是许进不许倒回退出,你们折返回去只是死路一条。自然,如果你们不信我说的,大可回去一试,只是我可不会在原地等你们。”

      气氛冷凝,沈有余拉了大灰一把,他向大会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们继续向前吧。”

      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

      除了他们下脚的地方没虫,其余地方均是叠满了蚰蜒。恶心是恶心,不过这些虫子均无其他动作,只是蛰伏,在带来压迫感之外,总归没造成什么实际性伤害。

      他们一路走过去,都会引起细微的窸窣声,是这些虫子为他们让道的动静。

      说起来,若是细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作为安全圈存在的那些飞舞灰蛾,一路都在进食。纷飞的灰白蛾子时不时就有小块的群聚现象,显现出了一种流动的动态美感,那都是它们在分食四周的蚰蜒。

      它们进食速度很快,并且残渣不留,随着诸人的前进步伐,老头肩膀上停留的那只蛾子,确确实实的,是在体积增大。并且,那张惨白的蛾子女人脸上,显现出了良好的气色,竟是面带红晕的样子。

      它变得更具象,更立体,更像一个漂亮的女人了,当然,仅限头部。不过虽说是如此,它头部以下似乎已经开始生长起畸形的小小身躯。

      好像是有感于饱腹感与成长速度,蛾子女人脸上露出了令人恶寒的饕足神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沈有余一路走来总觉得有人好像在盯着他们。

      那是一种如影随形的窥视之感,但或许是他神经过敏自己吓自己,可这种极端不舒服的感觉还是让他将此事说出,结果方老头冷声说他多虑,因此沈有余便也就不再提。

      越往洞穴深处走,那原本隔得很远的风声便也就渐渐变得响亮了,可他们没有感到风吹身上的感觉,只是听到风声而已。狗哥手里的“破魔符”很快就烧得要见底,需要重新点燃。

      沈有余见状掏出口袋里的纸符,从里头抽出一小沓,两人行动交替间,便走得慢了一些,落在了后头。狗哥将纸符点燃后交与沈有余手中,他说:“还是大神你拿着吧,你对煞气感应更敏感,反应相对也能更及时。”

      呼呼风声吵得厉害,是因为两人离得近,才听得清对方的说话声,若是隔得远了,远出个一米之外,恐怕就听不清他们二人的谈话内容。沈有余听狗哥这样讲,立时摇头:“我确实对煞气的出现很敏感,但反应太过强烈,反而坏事。比如这回,这些蚰蜒出来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点燃新的纸符,你不如把纸符给大灰。”

      狗哥听了沈有余的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顿了顿,然后说:“方老先生说的话——”

      沈有余抬头:“嗯?”

      狗哥笑了一笑,似有安抚之意。片刻后,他才又开口道:“老先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我想他这么说,肯定有依据,并且他又描绘得那么具象,关于‘漩涡’的说法倒像是亲眼所见。我听通灵界的一些前辈提起过,有些人拥有‘灵目’,能够辨灵,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灵力走向。这个能力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通过后天‘开天眼’的手段激发的,不管是哪一种,老先生他应该就是拥有‘灵眼’之人吧。”

      沈有余:“所以,你是想说?”

      “煞气往大神身上汇集,可能是不争的事实吧。但是,或许不是体质的缘故,而是大神身上带着的某种东西导致了这种现象——当然,也不一定对,我只是提出这个假设可能。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大神你一直否认自己是通灵界的人,可你能在当初那个年纪写下拥有如此庞大完整的世界体系构架文章,果真是没有借鉴吗?你小说里的世界和通灵界的事实情况微妙吻合,甚至包括一些真实在现实里发生过的事情,一些通灵界的传闻,大神你的故事里,都有体现呢。

      “尽管是经历了一些艺术加工,让其更贴合小说的设定,但,知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物和事件的原型。而在此情况下,大神若说这所有一切仅仅只是巧合,也太难以令人信服。”

      “……”沈有余感觉自己真的是跳进全自动滚筒洗衣机里都洗不清,他艰难地开口再次声明,“我确实不知道通灵界的事,小说什么的,也真的都是瞎编。我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一直都是普通人,过着的也是普通的日子,从来没听说什么‘通灵界’,仅仅是这次碰见你和方老先生才得知这个说法,这一点我真的没有撒谎,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没有骗人的必要。”

      “那么,我们假设大神说的一切都是真话。”狗哥轻声道,“大神你不是通灵界的人,可你身边会不会存在着一个通灵界的人?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给你灌输了通灵界的概念,但你没意识到,而在这样的影响下,你最终写出了那样一本小说?”

      沈有余:“……”

      大概是因为狗哥格外认真的表情,沈有余还当真非常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确实不可能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

      小说他是独自一人完成的,没跟人商讨过。至于能对他造成潜移默化影响的,只能是亲友了。但说及亲戚家人,呵呵,也就只有路爷爷,可是路爷爷醉心画画,不看灵异鬼怪小说,也不喜欢讲故事,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至于朋友,大灰他虽然当初是看着他小说一路连载到完结的,可是看完就只会“哈哈哈”,根本没有任何实质建议,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影响。

      再说其他朋友关系好点的,平日相处又不是没话可讲,他才不会特意聊自己以前写过小说的事,这有什么好聊的,聊起来不是傻么。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高中时,除了大灰,他有没有和人聊过自己写小说的事情?

      应该是没有。

      现在回想起当初写文的时日,都是模模糊糊的,像河水里的倒影一般模糊不清,连自己写的小说内容也模糊掉了。大概本来就只是发泄压力和情绪的消遣方式,本来就是很随随便便就写完了的,自己压根就没有上心,当然不会记得清楚。

      思考完毕,沈有余将新拿出来的黄符点燃,火苗蹿起时,他抬头看向苍与。

      对方正目光错也不错地看向他,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的缘故——对方的瞳仁里映出了小小的火苗,那眼神就像是一种希冀了,仿佛一个爱吃糖的小孩儿在讨要糖果,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沈有余说,“没有。”

      说出这个答案之后,沈有余这回是很明显的,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不容错辨的失望之色。

      沈有余:“……”

      喂喂喂,这什么表情。作者没有其他人,只有我,这事让你这么失望吗?你到底是有多希望我不是原文作者啊大哥?

      两人一时对话冷场,不过,恰好这冷场的当口儿,不远前方的大灰叫了一声,感天谢地,多亏大灰“嗷”的这一声,倒也让这冷场冷得不至于那么尴尬明显。

      大灰:“啊,这儿怎么还有个洞?”
      走在最前面的老头冷冷道:“有个洞怎么了。”
      大灰被老头问得一噎,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呃,我们不是从它嘴里进来的么,按理说直接顺着食道出去,不应该有岔道的。”

      老头:“你说的都是什么傻话?”
      大灰:“?”
      老头说:“你没看见这里头那么多虫崽子吗?原本的虫煞死都死了,小虫崽子在一个大型尸骸里挖几个洞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大灰:“……”

      老头态度是糟糕了点,但话说得也算在理,大灰勉强表示赞同:“说得也是呢。”

      然而异变就在此时发生,谁都没有想到,黑漆漆的洞里,竟爬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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