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城市之鲸升》陈亦寒式

5、你好，张桐旭

　　2018年2月15号，除夕夜。
　　那时的我还在武昌火车站店担任资深副经理一职。
　　但当时的店经理怀孕待产，一时间我们的DM——Jessica无法找到合适的店经理暂代店里事务，于是我就被临时赶鸭子上架了。
　　当然，那位店经理私下和Jessica说过很多我的好话，加之Jessica平日里巡店时对我的业务能力多次认可，向上级汇报情况后便准允了我的暂代店经理身份。

　　除夕夜火车站出乎意料的忙碌，很多在外谋生的人们因为抢不到车票，只好选择当天夜里赶回去和家人团聚。
　　可我没有家，自然而然也不用着急回家。
　　除夕夜瑟万斯给出了人性化的规定：营业截止到下午两点钟，之后开始打烊，清扫卫生。之后所有不能回家的员工可以利用餐厅的食材、工具制作年夜饭，大家一起过一个“团圆年”。
　　当时店里面便有现在的许刚、林思源和王雷。
　　下午两点一到，我立刻宣布关上了门，虽然冒着被DM“问责”的风险。
　　不过属实我们店地理位置好，太多搭乘夜间火车的人都想进来蹭一下网和空调，如果我不拦着的话，恐怕大家的年夜饭就得变成早餐了。
　　也只好委屈自己当一回恶人了。
　　“店长，还有一个人还没走。他点了一整瓶葡萄酒，还在喝”，林思源不知所措得看看我，又看看那个男的。
　　我让他继续帮王姐制作年夜饭，自己一个人前去探探。
　　“您好，我们这边已经打烊了，员工们也要准备吃年夜饭了，您看需要我帮您把剩下的酒品打包吗？”
　　男生转过头来，鼻头早就被武汉冬日的严寒冻得通红，刘海儿也早就被刮得没了形状，被雪片浸润得像抹了一斤多的发油。只是那双眼睛格外清澈明亮，被头顶温柔的夜光灯映照的细腻柔和，眼睛里似乎还闪烁着些许亮闪闪的东西。
　　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赶忙揉了一下惺忪的脸，声音低沉的询问，“您是这里的店长对吧，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的年夜饭的，我只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眼神卑微却坚毅的看着我。
　　我瞥了一眼他身旁的位置，是他的一个深蓝色行李箱以及一个挎包，都沾染了这座城市道路上的泥泞。
　　看来他真的才到达这个陌生的城市。
　　我看向玻璃窗外，细密的雪粒儿倾撒下来，风呜呜地吹着，驱赶着路上每个落单的行人。
　　我还是心软了。
　　“您想留在这里也可以”，我停顿了一下，他看得出来好像有点紧张，“但是，需要您帮我们一起做年夜饭，一起分享制作的食物，不准浪费哦！”
　　也许是看见我善意且温暖的目光，言语里也尽带和善。他傻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好的，谢谢您”，他干脆利落的答应了，随即瞥见了我工作服上的名牌。
　　“谢谢您，覃店长！对了，我叫张桐旭！”

　　冬天的武汉，干冷刺骨。落单在城市角落的人，当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们对新的一年依然茫然，无所适从。
　　风雪交加的夜晚，瑟万斯二楼的灯光微弱的亮着，驱散着每个留在这里无法归家的人的内心的阴郁。我们几个互不熟识的陌生人，在饭菜热气的氤氲中，举杯共欢，迎接着属于我们的崭新的2018.
　　同样，这也是我在瑟万斯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餐营服务业的人，不仅要关怀人们的味蕾，更要关怀人们的心。
　　“大家快来说说，新的一年都有什么愿望想实现的呀？”
　　看大家都吃得拘谨，我打算让大家先活跃轻松起来。
　　“你们都这么含蓄，那我先说吧，一会儿可得按顺时针方向做好准备哈，王姐你先做好准备哈。”
　　王姐脸笑的红彤彤的，抬起手好像要教训我一样，我立马一个躲闪，机灵得站在一侧。
　　“我希望，新的一年，在我工作的路上，能少一些阻碍，顺利顺利；生活越来越美好，多多攒钱。”
　　接着，喝下半满杯的起泡酒，看着满场的人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愿望是美好的，可是现实注定是险恶的。“妖魔鬼怪”只会层出不穷，生活只会在柴米油盐的煎熬中愈加艰难困苦。不过，人总是有最好的希冀，同时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王姐在我的“煽动”下，还是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我哪，也没多高的文化学识。干餐饮这一行的确又累又辛苦，但是我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我惟一的女儿提供最好的生活。然后哪，我也希望咋们的小覃能够顺顺利利的做好代理店长，希望她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孩子大半年来我是看在眼里的，要强又肯吃苦，肩上......抗的担子太重了，还得时时刻刻在意我们所有人的感受”，王姐不知怎么了，看着我的眼睛突然被酸涩的泪水充盈，“谁家孩子不是个宝儿啊，怎么这女孩儿就遭这么大的罪”。
　　王姐也许是联想到自己的女儿，甚至想到万一自己的女儿以后向我一样身处艰辛，她会是何等的难受。
　　我顿时觉得鼻子开始酸涩起来，紧紧抱着王姐。
　　“没事的，王姐，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店会越来越好。”
　　“下一个是谁，不要耽误时间哈”，我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看见林思源慢慢站了起来。
　　“我也没太什么很遥远的愿望要实现。我爸说他想找个伴儿，我就希望他能如愿以偿，他也挺不容易的，都这个年纪了，该有属于他的幸福。”
　　我和王姐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眼眶都又红了一圈。
　　命运给予了我们很多不公平，有些人早已自暴自弃，坠入黑暗。好在还有像林思源这样的人，即使明白自己受着莫大的委屈，也心向光明，感恩生命里被投掷的一点一滴的养分，积极乐观得茁壮成长。
　　我嗓音突然有点哽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思源，你自己没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林思源有点不好意的悄声说道：“我很想，去旅游一次。除了湖北，我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其实，我特别向往江南水乡，想去杭州的西湖看看。”
　　“会的，覃姐告诉你，一定有机会去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语气中的肯定，林思源笑的很开心，哪怕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以他的经济实力和家庭条件，这个愿望只能是个奢望。

　　其他几位阿姨陆陆续续站了起来，火锅的热气映照着他们被皱纹爬满的粗糙的脸庞。她们大多数已经是四十好几，快要步入半个世纪的殿堂，唯一的心愿也就是自己的儿女能心想事成了。
　　许刚和林思源都听得有点发怔。
　　我看向一侧的张桐旭，他的筷子在各个盘子间游走，看着有点心不在焉似的。
　　我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你的2018新年愿望是什么？”
　　大家都一脸好奇的盯着他。
　　我们吃饭的地方在餐厅最大的一个餐桌上，也是暖气最足的一个地方。他身上的寒气似乎早已被驱散，鼻头开始恢复正常，白皙干净的脸庞显露在我们面前。
　　他倒是没有觉得半分羞涩生疏，反倒像是和我们早已熟识一般，侃侃向我们说着。
　　“我希望新的一年的自己能找到一扇门，一扇能让我看到亮光的门，能带我远离现实的一潭黑暗。”
　　他的尾音带有一丝无奈，可是话语明明充满了渴望。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甚至觉得他精神有问题。只有我能感受到他像是在对现实世界发送求救信号，可是却无人接受，他沮丧的沉浸在在阴郁里，等待命运的放逐。
　　一语言毕，他静静坐下，默默拿起一块西瓜，冰凉甜润的汁液仍然没能消散他眉间的低落。
　　“我们每个人都是发光体，别让一时的黑夜遮蔽了双眼，度过难熬的黑夜，就会转入光明。”
　　我一字一句认真的和他说着，他好像被我的话触动到了，抬起头仔细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和我的视线融为一体。
　　最终，我们相视一笑。

　　晚上送走所有的人后，我也终于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后终于躺在了舒服的床榻上。
　　可是不知怎么的，脑海里依然回想起张桐旭静默得站在车站站牌下，笑着挥着手向我作别，“我们，后会有期！”
　　我们会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