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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这是一张能唤醒时间的面孔,突出记忆的重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牵扯着所有人的目光。几十年了,我自以为太多悲欢离合,世态炎凉都已经历过,早把心修成了正果,无欲无念,无忧无欢。却在这两天的时间内被一再打破,我还是那个俗不可耐的孟烦了,什么都没改变过。

      几十年的风霜寒暑只是我给了自己一个淡然、凉薄的错觉,原来思念从没减少,从未离开,反而在时光里酝酿出了另一种滋味的甘甜和苦涩。年轻的少校在阳光的明媚中,有种慵懒而桀骜的味道,只是目光闪烁着犀利还难以敛住所有的锋芒。

      他给我的感觉像一只日光下悠然自得且血统高贵的猫,骄傲极具又攻击力,但依然透着些许青涩,唯有等待时间和尘世双重的打磨,也许残酷,但我相信,当他能够自如的掩住所有锐气的时候,必将修成王者。

      两张面孔在我眼前不住交替重叠,又相互排斥,却永远无法重合。我悲哀的意识到,我只是在一厢情愿的把两个人归结在一起,骗着心而得来的欢愉,只能是镜花水月。除了一张酷似的脸,他们都只能是自己,谁也无法替代谁,哪怕是影子。漫长的红尘苦守,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寂寞太久了,眼前的年轻人,此刻成了不错的解乏对象。

      似是故人来,生死亦不在,我面前的年轻少校不是我心心念念半世的那个人,我的团长依然在彼岸尽头等着。朗者,明亮,开阔,纯净又超脱。他有一个让人极舒服又很有安全感的名字,而我竟从不知我那团长的真名实姓。或许是件憾事吧,不过现在来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我们的魂,曾经是,现在是,也许来生也是吧。

      柯林斯的率性也许到死都不会变了,他夸张的瞪着眼睛,咧着嘴,围着袁朗转了三圈,也亏着小伙子很扛得住,若无其事的被这么多人参观,脸皮的厚度倒是与我的团长有一拼了。柯林斯在转了第四圈的时候,终于把到了嘴边的惊诧很中国范儿的喊了出来。“噢,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张立宪,你真不够意思,从哪认识一个这样的小朋友,却不跟我们说一声呢?”

      喜欢幻想的美国人希望有一段旷世奇遇来匹配这段不可多得的缘份,可张立宪并未满足他的童心。“要说起来还真没什么,我去拜访一个老朋友就遇到了这么个小朋友。”然后他丢开柯林斯转而向袁朗专心的发问,“袁朗啊,我们也有小半年没见了吧。嗯又结实了,哎哟,都少校了这级升得够快的,好小子有前途。”

      张立宪不住嘴的夸赞,反而让袁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张老,您也太过誉了吧,晚辈这要是一个不小心翘了尾巴您可得负全部责任啊。”“你小子这张嘴呀都快赶上这死瘸子贫了,哈哈。”

      张立宪爽朗地笑着,顺便捎带上了我,全然不顾我正翻着白眼珠瞪他。他继续问,“小袁啊,你怎么会在这儿,休假吗?”袁朗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记忆中熟悉的表情落在一张似曾想识的脸上,让我有种隔世的怅然。“送战友回家。”他的声音有些发干,飘在艳阳之下透着易折的感伤。“噢?”张立宪有些茫然了,袁朗用力的抿了下唇,似乎扯痛了嘴角,眼里氤氲的晶莹沾湿了心。“我们当初都说好的,如果谁先光荣了,就由活着的那个送他回家。本来这副军衔不该落在我肩上,可他替我挡住了那颗要命的子弹,而我不要脸的占了本该是他所拥有的一切,现在我只能为他做一件事,送他回家。”

      袁朗说得平静,我们听得唏嘘,而更让人疼惜的是他极力隐藏在笑容之下的痛楚。逝者安详,生者皆伤,本该相信美好的年纪,他们却过多的品尝了死亡所带来的生死相离,就像当年的我们一样无奈。痛莫痛过离殇,哀莫哀过心丧,那是24岁的孟烦了一生走过的必经之路,我们以死向生,他们出生入死。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背景,而我们却在守护同一样东西——家。

      张立宪把目光投向我,我当然明白个中的意思。禅达不大,对于一个一住就是几十年的老家伙来说,家家户户那点事或多或少的也知道些,我已然能确定,但还是略带些犹豫地问,“是东巷里苗婆婆的娃吗?”袁朗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我的胸口猛地一紧,真的是那个孩子吗?瞬间,有如一把无形的利刃戳在心上,引出阵阵钝痛。

      苗婆婆是个苦命的人,十多年前儿子儿媳上山采药从此一去不归,只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以后的日子里,祖孙三人苦煎苦熬地支撑过每一个晨昏。苗婆婆靠着精湛的绣工,没日没夜的劳作,咬着牙,就算吃了上顿没下顿都要供着两个孩子上学。所幸,两个孩子即懂事又有出息,孙子考上了军校,孙女当了老师,一家人这才算是苦尽甘来。

      小伙子自从上了军校之后很少回家,去年才回家探亲过一次,我再见到他时已经是能独挡一方的男子汉了。笔挺的军装,上尉的军衔衬得年轻人格外的英武。苗婆婆的眼睛由于多年的辛苦刺绣视力已经越来越差了,她摸着孙儿的脸,哭一阵笑一阵的,亲不够爱不完,让人看在眼里酸在心头。

      可没想到命运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善良而给予特别的关照,反倒又压上了一层苦难,如今让苗婆婆怎么接受孙儿再也无法回家的现实呢?袁朗眼里的痛楚带着迷茫和难以释怀的自责,刺痛了我的心。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了,那种伤痛背后是三千座坟的亏欠,是我的团长致死也无法偿还的心债。如今面前的年轻人正用这样的眼神生殉着他死去的战友,我又如何能不疼。

      这里的老家伙都看得出年轻人的挣扎和痛苦,那是我们都经历过的生离死别,那是我们都痛过的每一个煎熬的日夜。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伤在他心里烂成疮,不能再让这样的一张脸碎落掉满身阳光。可还没等我开口,一旁的虞啸卿却率先发了话:“袁朗,愿不愿意陪着几个老得都快走不动的糟老头子去南天门上走走啊?”

      这算是邀请,光阴面前我们用衰老面对一张可以穿越时间的脸孔,但我们知道岁月永远不会因为思念而给予人过度的补偿,我只是不想再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那种痛进灵魂的悲伤,会伤心死的。虞啸卿替我们说出了心中的话,袁朗一瞬间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在唇边噙上一抹笑意,很好的遮盖了眼中的痛楚。

      然后他抬起腕看了一下表,笑着说,“如果从现在开始计算,我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是自己的,您不嫌弃的话,晚辈愿意奉陪。”“好,爽快。”虞啸卿禁不住击节,袁朗跟死啦死啦在很大程度上有着天壤之别,但又在许多地方又那么相似。眼中的狡黠,深藏的心事,让我们明知道不可以,却依然如扑火的飞蛾为一瞬的希望来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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