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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聚会 ...

  •   十五
      艰难的生活熬过了一年又一年。苦难使赵佩娟无心关注时间流逝。人就是这样,有希望的时候便等啊,盼啊,望眼欲穿的一天天掰着指头数时间,眼底下的时间也就慢悠悠的流。一旦愿望实现,便觉得那时间也过得飞快。而一切希望破灭,理想化为乌有的时候,便也失去时间的概念。可到了苦难熬出头的时候,回眸再看看那时间,也是过得飞快。

      在炎凉世事中麻木了的赵佩娟,看到大家几天内几乎走尽,一股悲伤袭上心头:父亲死于他乡,母亲带着小妹投奔千里之外的农村舅舅家,哥哥远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这段时间也断了联系,现在更不知道确切的消息。她回去找谁呢?原先那个温暖的家早已支离破碎,不复存在了。别人有家团聚,有父母的温暖,有兄弟姐妹欢声笑语。赵佩娟不能,她眼巴巴的看着大家各走东西,她悲痛万分,心如刀绞。不知咋的,她现在倒是想念着兵团,不管怎样,它是一个集体,虽然她在这个集体里过着不尽人意的生活,但总归给予过她许多的希望。青春在这里萌动,爱情在这里的发芽。她有过一个个姣好的月夜,拥用过一段不长但却令她刻骨铭心的恋情。此时此刻,她甚至觉得孙国庆也变得可爱了,那些过去欺负她,践踏她的人都变得可亲可近了。只要他们不走,只要这个集体不解散,不抛弃她,她愿意承受这些曾经的痛苦与不幸。希望总归是希望,该走的一个都不留,一个都不剩。孤零零的她守着一片空寂的原野,凄楚的泪水汩汩而下,浸湿了半边枕头,一只小花猫蹿上床来,“喵喵”两声,从她胸前的缝隙钻进被子里。赵佩娟心中顿生希望,她抓住小猫:“小花猫,来,过来,就剩咱俩了,你真好,你可怜我,你不抛弃我、不冷落我。你看。他们都走了,走干净了。从今天起,咱们一起相依为命。来吧,小花猫,我给你温暖,你也给我温暖。好了就这样,就这样,把脸转过来向着我,咱们一起,只有你不背叛我,只有你和我做伴。”又一股泪水扑刷刷流出来。
      天空清冷。教导员推门进来,递给赵佩娟一封信。这是哥哥写来的。哥哥有消息了!赵佩娟忙打开信,心潮起伏。

      在一辆开往省城的汽车上,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一个满脸愁容的女人,她在那里低声抽泣,不时用一根花手帕擦拭眼泪。她,就是赵佩娟。
      汽车驶近黄河大堤,赵佩娟抬起头来朝司机喊:“停停车,停停车!”乘客们静观这位琢磨不透的女人,预感到有一种不幸将要来临。汽车“吱”地一声嘎然而止,赵佩娟走下车,向野地跑去。前方是千里黄河大堤,大堤外面是波浪滔天的黄河水。车上的乘客绷紧心弦,目光疑惑不解的望着她的背影。良久,几个青年才反应过来,她会不会出事?于是急跳下车,直奔赵佩娟而去。赵佩娟上得河堤,凝视着奔腾的黄河水,两只手慢慢地抬起来,划过腹部,划过热血奔涌的胸膛,最后停在脖子底下,轻轻地抚摸扎在脖子上的玫瑰色围巾。这根围巾是她告别父母,踏上这条道路时父亲送给她的,是唯一寄托着父爱母爱的随身物品,从踏上兵团的那天起,陪她度过美好的青春岁月,也和她一起经受磨难和痛苦。如今,青春已逝,埋葬在这片荒野,围巾就是最好的见证。她要走了,不能把它带走,应该把它留在这片土地上,让它和自己逝去的青春做伴。她缓缓的解下围巾,像一个元帅给一个士兵受勋那样,庄严肃穆。她把它系在大堤旁一棵高大的槐树枝上。她退后两步,凝视在风中飘扬的围巾,突然“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划拉,捧起一捧碱花花的黄河土,脸埋下去,疯一样的亲吻起来。黄土像槐花蜜,薄薄地贴了她一脸,她依然美丽的脸庞即刻像涂了一层金色的阳光。之后,她迅速站起来,双手将剩余的黄土扬向天空。“唰啦啦”,黄土在沉闷的天空中画了两道弧线。然后她面朝奔腾的黄河,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起身移步,跑回车上。望着她的背影,几个青年相视了一下,尾随赵佩娟上车。旅客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几个青年坐稳,汽车朝着省城的方向奔驰而去。
      “爱得太深了!”
      “你那么肯定?难道恨不行吗?”彼此陌生的旅客们,为着证明眼前的真理在那里略发口角。
      “那么她……那条围巾......那捧土?”
      “她怎么了?围巾又怎么了?那捧土。那捧土能说明什么?”
      看来他们一时的争论还不能停止,结论只在赵佩娟的心里。她靠着座椅,目光缓缓,从眼前的黄土、黄河、村庄、树木、农田、庄稼。一直一直望向远方,直至融入天界。
      这片碱花花的土地哟!

      推开那扇黄漆斑驳的木门,赵佩娟看见一个身穿兵团黄棉袄,胡子拉茬的人半躺在小屋一角的木床上,木床边放着一根拐杖,赵佩娟手里的提包“嘭”的掉在地下。愣了片刻,一股酸楚的泪涌上来,两边脸颊缓缓的变形,颤抖着,终于止不住了,跑过去一头扎进哥哥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她歔欷的节奏,悲伤的感受到哥哥赵佩丰的心里,离别之情,思念之苦,磨难之痛,岁月之艰,这个近三十岁的铁血男儿,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酸楚,积蓄了多年的泪水涌泉般夺眶而出。他一边擦拭自己的眼泪,一边抚摸着妹妹零乱的头发和瘦黄的脸颊,说:
      “佩娟,佩娟。回来就好,你看看我,看看你,不都很好吗!”赵佩娟攥着哥哥的手又放声大哭起来。哥哥抚摸着她的乱发,她缓缓的抬起头,凝视着哥哥,目光从额头移到他的鬓发,移到那双和爸爸一模一样的眼睛和高高的鼻头,最后停留在他的脸颊上。哥哥老了,憔悴了,消瘦了,面容刻满了岁月的疲惫和慵倦。看着看着,赵佩娟“哇”的一声,兄妹又抱头痛哭起来。
      稍许镇定,赵佩丰拉过妹妹的手,告诉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佩娟,你知道吗,爸爸他没有死,他还活着,还活着!”
      赵佩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哥,你说什么呢?你不是在说胡话,不是在骗我吧?”
      “佩娟,这是真的,是真的!我给你写信的第二天,郑伯伯找到我,说爸爸是被一个老乡救活的。当时爸爸被折磨得不醒人事,看管的说他没有活头,叫来几个人把他抬出去,放在一个破窑里,后来被一位老乡拉回去,煨药疗伤,喂水喂饭,才把爸爸从鬼门关救了回来。看管的问,老乡就说爸爸已经死了,是他掩埋的。”
      赵佩娟听到这里,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急忙问:“爸爸现在在那!怎么不回来!”
      “郑伯伯说需等一段时间,上边的精神还没有下来,不过很快就会下来,要我们耐心等待。”
      “佩娟,别着急。咱们不是转眼的功夫都回来了吗。你做梦也没想到吧。如今形势发展很快,许多老同志都复出了。郑伯伯说爸爸根本不存在什么反D反SH主义的问题,更谈不上‘军统特务’,‘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份子’。爸爸的复出只是时间,至多一年,至少郑伯伯没有说,说不定明天就能回来,到时候你可别在爸爸面前撒娇哟!”赵佩丰说着,食指在妹妹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赵佩娟兴奋的扬起手来打哥哥,没想到小拳头落下却打在了哥哥空荡荡的裤筒上。她的兴奋立即停止,想起进屋时床边放着的拐杖,急忙掀开毯子,恐惧地抓起哥哥那只空荡荡的裤筒,腾的一下血冲大脑,昏厥过去,倒在哥哥身边。
      赵佩丰焦急的按住她的“人中”,好一会妹妹才醒过来:“佩娟,不要太难过,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他抚摸着妹妹的脸。
      赵佩娟呆滞的把哥哥那只空空的裤筒抱在胸前,又放声大哭起来。
      不出半年,爸爸果然回来了,妈妈也随之回来,那个可怜的得了大脑炎后遗症的妹妹,在舅舅家一次水灾中被洪水夺去了生命。家人团聚,诉不尽的离情别恨。不久全家乔迁新居,新居比旧屋宽敞、漂亮。失去突然,得到也突然。人世沧桑,星移斗转,春去兮春来兮。
      郑伯伯作为新居的第一位客人,代表省委,向赵佩娟的爸爸及全家带来亲切的问候。他幽默风趣的对赵佩娟兄妹说:“你们沾了爸爸不少的光,都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了。辩证地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哟,艰苦的环境锻炼了你们的意志,对你们今后的人生会有很大的帮助。回来也好,也有一个落实政策的问题。”然后拍拍赵佩丰的肩膀继续说:“国家会有政策的,耐心等待。不会多久,不会多久!”
      这天晚上,赵佩娟彻夜难眠,天刚蒙蒙亮她就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烧开水,做早饭,等待爸爸、妈妈、哥哥起床用餐。
      阳光刚刚催醒沉睡了一夜的人们,噪声便随着早晨的喧闹包围这座城市。赵佩娟找来一根旧毛巾,湿上水,认真仔细的擦拭门窗上的玻璃。多少年了,她没有这样仔细过,玻璃反照出她的喜悦。记得,在学校打扫卫生,她最喜欢擦玻璃,同学们边逗趣边干活,浪漫、单纯、幼稚,有同学正要伸手过来揪她的耳朵,她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得清楚,回过头来喝斥一声,那同学反被吓一跳掉下凳子来,大伙便捧腹大笑。那种光阴毕竟已经过去!东边,太阳正从高楼的屋角向上爬,阳台下的街道,人来人往,喇叭声,人流的喧闹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交汇成一片。好一个繁华的闹市!好一幅市井图画。赵佩娟沉浸在多年未有过的幸福和美满的心境中。倏然,十字路口那边走过来一群十七八岁放学回家的姑娘,吱吱嚓嚓有说有笑,活泼可爱。看到她们,赵佩娟似乎回到了十年前的欢乐里。
      她从窗台边折回,情不自禁地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MZX领导革命的队伍,披荆斩棘奔向远方......”
      “嘿,我家的小娟扭起秧歌来,比得上郭兰英。”爸爸走出书房,见女儿边走边唱,便逗她玩。
      赵佩娟没料到爸爸突然出现,且在那里嬉笑她,咯咯的捂着脸大笑起来。笑停,回过头来问:“爸爸,我今年十几了?”
      “十几了?傻丫头,再两个月就是你的二十六岁生日!你说你十几了?”
      “不对嘛!”赵佩娟撒娇的推着爸爸坐到椅子上。说:“我今年十六,那十年不算!”她把个“六”字拉得长长的。
      “照你的算法我也年轻十岁啰?傻丫头真会开玩笑!”
      “人家不愿意老嘛!”
      “哈哈。不愿意老?不愿意行吗?自然规律,谁也摆脱不了。不但会老,还会死。你看我的头发都全白了,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你的皱纹也一条比一条深,要在旧社会,你可是几个孩子的妈妈!”爸爸说完,食指点在赵佩娟的额头上,慈祥的微笑着。
      “孩子的妈妈?”赵佩娟在心里重复着爸爸刚才的话。顿时,一股忧伤从那广袤的原野钻进她的心坎,爬到她的脸庞。
      她从爸爸的身边立起,双臂下垂,低着头,向里屋走去。
      “小娟,小娟,你怎么了?怎么了?”

      十六
      王志明本属“社来社去”的工农兵学员。按理,大学毕业后应该回到原来的生产建设兵团,可他运气好,正赶上“SRB”倒台,随后兵团解散,他自然就无原单位可回,被分配到省化工局。
      粉碎“SRB”后,全国的工农业生产走向正轨,市场逐渐繁荣,人心思定,人心思安。机关生活的王志明工作之余总爱回想过去。他思念兵团,思念那片一望无际的荒野,思念他的战友,更思念他的初恋。她该有孩子了吧,自己呢?一晃多年,仍是孤身一人。他不找,是因为赵佩娟在他心中难以抹去,难以释怀。沈莉莉也总是难以走进他的心里。
      几个月了,他四处打听返城的兵团战士,询问赵佩娟的下落。全营几百名兵团战士,来自省城的不算多,且分散在几个区,到哪里去找?况且,赵佩娟在父亲蒙冤之后,已经无家可归了。正在为难之时,忽然想起和赵佩娟一个宿舍的刘素芳老师。只要找到刘素芳,赵佩娟的去向便可知一二。仿佛记得刘素芳家住在城东金水泉那边,具体那条街,那条路也不清楚。从化工局到金水泉需中转三四次车,有几十里的路程。尽管目标渺茫,王志明还是决心找下去。
      来到城东,现在的城东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城东,新盖的楼房鳞次栉比,城市把它的繁华延长到郊区。刘素芳家是老居民,一定与高楼大厦无缘。找到那些老院子、老房子,问过不知多少居民,都说不知道。有一天遇到一位老伯,看王志明为难失落的样子,帮他问了几个老住户。老住户到是没问出什么结果,却给他找到刘素芳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办法,让他到附近派出所去问,如果刘素芳的确住在这一带应该能找到。
      叩响了一间老院子的大门,不错,这就是刘素芳的家。热情的邻居告诉王志明,刘素芳就在家里,几分钟前还看见她出来晒被子。门开了,不过,开门的不是刘素芳也不是她的家人,她是赵佩娟。王志明惊呆了,看她那一副神情和打扮:脚蹬一双粉红色的高跟鞋,一袭连衣群裹着她的身子,颜色鲜而不艳,自然协调。她的身姿,曲线分明,峰峦峥嵘,细秀的脖子两侧,瀑布一样的黑发垂挂下来,潇洒飘逸,如歌如梦。王志明惊愕,赵佩娟更惊愕。
      “你!?”
      两个声音在灼热的目光中碰撞。
      “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和佩娟在说你,快进来吧,别傻愣着!你两人是不是瞒着我在这约会阿。”刘素芳也是一脸惊喜。
      王志明的到来令赵佩娟措手不及,加上刘素芳调侃地说上这么几句,窘得她更是六神无主,脸颊绯红,还愣愣的站在门口那里。
      “佩娟你过来阿,傻站在那干啥。”
      赵佩娟这才迈出脚步,怯怯的目光随着王志明的身影移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浸润周身。分别多年,思念的饥渴煎熬着她,过去的岁月,难忘的恋情,在她思维的底片上显影。
      他(她)变老了!赵佩娟、王志明在各自心里感叹。
      “志明你坐。佩娟你坐这。”刘素芳拉过一张方凳放在椅子旁,让他俩人挨着坐。说完转身去倒水。
      俩人静默无言,内心的喧闹却在涌动。
      “家里连个像样的杯子都没有,将就着吧。”刘素芳提起一个圆柱形茶壶向碗里倒水,递给每人一碗。
      赵佩娟拉过一张小方凳让刘素芳也坐下。坐定,刘素芳转脸问王志明:“你怎么找到这来啦?”
      “我有千里眼。”
      刘素芳咧嘴一笑,瞟一眼赵佩娟。
      王志明转过话题:“你刚才说你们在议论我,议论我什么?是不是我这人很坏?”
      “谁敢说你一个坏字。”刘素芳说完,冲着赵佩娟笑。赵佩娟低着头,眼睛盯着手里的那碗水。
      “佩娟说,想把兵团的经历写成书,让历史永远铭记。”
      “哦,这个想法很好,我举双手赞成!”
      “佩娟要我提供素材,帮她一块写。志明你说,我哪来那才份,不是家庭出身好,三代是正牌子工人,我肚子里那点墨水,能到小学去当老师?我给佩娟提议,叫她想办法找到你,你们一起写。当初,你们不是以文交友吗?”
      刘素芳说完,目光扫过王志明,期待他的答复。
      让王志明帮她一起写,虽然是刘素芳的提议,可她赵佩娟何曾不这样想呢!可是,到那去找王志明呢?这些年,始终觉得自己愧对他。可是,当王志明像梦一样出现在她眼前,坐在自己身边时,她又难为情了。几年不见,他是否依旧?还是原来小河边的那个王志明吗?他一定成家立业了,一定有个善良贤惠,聪明美丽的妻子,她心理曾经这样祝愿他。但当她一次次想起那段恋情的时候,又一次次否定。这些想法出现的时候,她总是想起孙国庆,想起那个晚上,一股越理越乱的忧伤瞬间又从那片广袤的原野爬到她的心里,爬到她的脸上。她有点支持不住,看脚尖,脚尖在旋转,看屋顶,屋顶也在旋转。
      “佩娟,你的脸色不好。”刘素芳提起那个圆柱形茶壶给他们添水。
      赵佩娟扶着身边的衣柜,等晕眩过去,站起来:“我的贫血病又犯了,素芳,我得回去!”说完,眼光碰过王志明。
      “佩娟,我送送你!” 刘素芳说。
      “素芳,你留步,还是我送吧!”
      刘素芳见王志明起身,便朝他扬扬手,示意他跟上去。
      出门向左,拐过一座正在施工的楼房。前方不出百米便是大街。
      “佩娟,你慢点走。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赵佩娟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你一封信就把咱们的关系割断了,你知道吗,这些年......”
      赵佩娟还是不开口,王志明提高声音:“没想到你变得这么……枉费我一片苦心。”
      赵佩娟停住脚步。
      王志明说完后随即后悔起来,这些年她也够苦的,再往她伤口上撒盐,余心何忍?于是又说:“佩娟原谅我吧!就当刚才的话我没说。可是,我还是要问你,不然我的心一刻也不能安宁。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他,孙国庆对你好吗?”
      赵佩娟敏感的神经又一次被触痛了,双手使劲擦拭着扑唰唰夺眶而出的泪水,迈开步子朝大街方向走去。

      这一天,艳阳高照,秋风微拂。王志明刮去胡子,穿上一套得体的中山装,皮鞋打过好几遍油。他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矗立在十字路口南侧的那幢贴着马赛克的高楼。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这儿还是一片平房,郭建军家就住在这一带,他们时常拉郭建军他爸爸讲《水浒》和《聊斋》,讲到鬼神狐狸精,害怕极了,不敢回家,两个孩子就挤在一张床上,被子蒙过头,第二天早上太阳老高晒到屁股时才钻出被子,赶到学校,误了课,老师批评同学取笑。哎!那个年龄,那个年代!
      “叮铃叮铃。”
      一串清脆的门铃响过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请进!”
      王志明推门进屋,那个青年拄着拐杖迎面向他走来。
      “这是赵佩娟的家吗?”
      “是,你找我妹妹?请坐,请这边坐!”说着自己也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从茶几上拿过烟递给王志明:“看你的样子不用问,八成是回城青年,有什么新鲜素材可以让我妹妹写进她的小说里?”
      “素材?小说?”有半口烟的功夫才想起刘素芳说过赵佩娟打算写小说的事。“素材?不!我没有什么素材,我当了逃兵,到是佩娟经受的磨难,那才是最好的素材。”
      “她呀?不行不行!比起我们在北大荒受的那个苦差大了。”
      “哦,你也是支边青年?”
      “怎么,不像?把半条腿都留在那里了。”
      王志明这才想起进门的时候看到情景,便问:“咋落的?”
      “说来话长,看过《今夜有暴风雪》吗?”
      “梁晓声写的?”
      “没错。记得那个刘排长吗?写的就是我。后来,我去救裴小云,取下她的半自动步枪,她冻僵的手指挂在板机上,一梭子弹打出来,我这半条腿就留给北大荒作纪念了。那段故事不光彩,梁晓声没写进去。”
      听赵佩丰讲完,王志明觉得眼前这位兄长可敬可佩:“你的经历够典型的,何不如叫佩娟写进去。”
      “写了,那不!”赵佩丰指着桌上一大摞稿纸继续说:“写得不好,不感人。”
      王志明走到桌前,拿过一本封面上写着《青春祭》的小说手稿:“可以看看吗?”
      “当然,写了就是让人看的。”
      王志明一页页的翻看。沈莉莉、郭建军、孙国庆、赵佩丰。褒贬抑扬,众生相无不历历在目。当他看到一个罪恶的灵魂,摧残着女主人公那颗善良的心灵时,禁不住举起拳头打在茶几上,两个茶杯掉下来,摔在地下。响声把王志明从小说的情景中醒过来,忙给赵佩丰道歉。赵佩丰倒是不在乎,他完全理解眼前的这个血肉青年。
      王志明起身欲走。
      “哎,老弟,忘记问你尊性大名,佩娟回来叫她怎么找你?”
      “赵大哥,佩娟回来就说《青春祭》里的王威找过她,她就知道了。我在书稿里还给她留了一张字条。”
      赵佩丰会意的点点头。

      那扇大门响过一声,赵佩娟回来了。
      “哥,他来过了?”赵佩娟刚拿起《青春祭》手稿要继续写作,里边掉出来一张纸条,看过这张没有留下姓名的纸条,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一股热流在她心底潜动。
      “佩娟,不要折磨自己了。去吧!去找他,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一往情深。”
      原野的秋末,庄稼收尽,草木凋零,一片“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景状。而城市的秋末,除了气温小有变化,马路上的法桐树依旧青葱,秋风过处,法桐树叶婆娑起舞。刚建成的环城公园小河,绿水悠悠缓缓东去,放养在河里的红鱼,时而凝止,像撒落在镜面上的琥珀;时而纵身一跃,如箭如梭。眼前的景物勾起赵佩娟和王志明对那个夜晚----兵团小桥边的那个夜晚的联想,刹时,隔膜了多年的心倏然间拉近。
      “佩娟。我们都不该欺骗自己,应该重新建起我们的新生活,找回失落的初恋。”说着,王志明拉过赵佩娟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缓慢的揉搓着。赵佩娟泪水盈眶,再也抑制不住万分激动的心情,展开双臂像梦中几回回YB过的那个甜蜜一样,紧紧的LZ王志明强健的身躯。
      红鱼闭目,绿树掩面,晚风轻哭,流水低泣。
      一只飞鸟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王志明双手托起赵佩娟的脸庞,凝视着她的眼睛。赵佩娟紧咬下唇,深深的齿印里,一丝殷红的血从那里渗出来。
      “佩娟,你说过的。”
      赵佩娟缓缓地松开双手,目光呆滞、神情木然、语无伦次地:“我说过。我说过什么?不,那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没说过。”
      “不不!佩娟,你不要想得太多!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们没有必要和过去较劲。我们结婚,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结婚?”
      未等王志明说完,赵佩娟挣脱他的拥抱,匆匆离去。
      王志明茫茫然呆在那里,秋风轻轻拍打着法桐树上的叶子,吹动他的头发。

      十七
      《青春祭》终于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刊物发表了,并且获得了该刊物设立的一年一度“春风”小说一等奖。女性的处女作获奖不多见,一时间赵佩娟在全国文坛名声雀起。记者、编辑、文学社团,到处找她约稿,讲学,谈创作体会等等。她谢过了所有的应酬。她就是她,艰难困苦造就了她,造就了她的作品,成就了她的事业,她正在酝酿另一个蓬勃的计划。
      在一趟北去的列车上,赵佩娟、王志明相对而坐。在这个改革开放的年代,女人们衣香鬓影,就是乡下的旅客也是西装革服,唯有他们俩人穿一身老旧的兵团黄服装,褪了色的“为人民服务”挎包斜挎胸前,军用皮带紧束腰间。人们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们。
      前几天,王志明接到老教导员的来信,说兵团解散后,首先是恢复了农场的建制。这几年和全国一样,农场贯彻执行改革开放政策,变化很大,国家投资,地方集资,内引外联。化肥厂、造纸厂、农药厂、酿酒厂、食品加工厂等大大小小的企业遍布农场。农场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人才。由于地处偏僻,当前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吸引大量人才,老教导员思考再三,决定试一试,把王志明等一批从兵团出去的人才请回来,他们毕竟在这里留下过青春的足迹,对这片土地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感情。老教导员的求贤若渴深深打动了王志明他们。那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他们在那里撒过汗水,播种理想、追求爱情。昨天他们用青春、汗水作证。今天,他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作证,再一次踏上这块土地,去创造一个不同于昨日的天地,去追求一个不同于昨天的理想。
      赵佩娟则是应省作家协会的邀请,到农场参加作协为她在那里举行的《青春祭》作品笔会。她想过了,笔会一结束,她马上申请留下来,她还要去那所小学当教师。赵佩娟斜靠座椅,徐徐的春风卷起她的秀发,她缓缓的闭上双眼:一切都过去了,像一场梦,好长好长的梦啊!她的青春、爱情、理想、追求都在这场梦中零落成泥。噩梦醒来,春光艳阳,风欢雨笑。凄苦、磨难、压抑成为噩梦的过去,不再复返。现在,她可以落落大方地走进这块她曾经无数次怨恨过,无数次诅咒过,也曾爱恋,也曾寄予无限期望的土地。那所小学还在吗?那间宿舍还在吗?那只小花猫还在吗?那条系在黄河大堤上的玫瑰色围巾还在吗?它还在迎风飘扬吗?
      生活啊生活!是歌是泣?如歌如泣!
      “我不再离开它。”赵佩娟心里叨唸。因为苦,才有今天的彻悟,才有《青春祭》的获奖;因为获奖,人生从此转折。希望复生,理想再次萌动,迟开的生命之花在青春的最后岁月怒放。
      赵佩娟迎来生命的第二次青春。
      王志明此时也是心躁不安,埋怨这个车次开得太慢,他的心早已飞向那片土地。
      列车重重的震动一下,赵佩娟从遐思中醒来,缓缓的睁开眼睛,王志明头上的几根白发,被掠过窗口的阳光照耀着:他老了。立即,一丝淡淡的伤感袭上赵佩娟的心头。等工作安顿下来,她马上治病,一定要治好病。她知道王志明是多么的喜欢孩子。
      “咚咚、咚咚。”车轮朗读着春天的明媚,声声入耳。春天,弥漫着三月和煦的阳光,轻拂着三月可人的馨风,照进车箱,吹进车箱。

      十八
      眼前的朱建平发富多了,离开兵团他春风得意,平步青云。在兵团的那股匪像一扫而光。如今的他是否还记恨、诅咒我们那一段苦难的人生。请不要这样吧!生活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假若你失败,假若你失意,假若你倒霉,请不要怨恨,也不要诅咒,人生本来如此。幸福短暂,痛苦和磨难才是永恒。从时间上,你对苦难的持续记忆,比你对幸福的持续记忆要长的多。所以,人对幸福总是体验多记忆少,痛苦则相反。每个人都不想苦难,但是经历了就不要后悔,过后你就会很欣然,就会觉得它其实是你当初不想要,但又是你生命的财富中不可或缺的部份。想想一辈又一辈日出而耕,日落而归的农民;想想绷紧在纤绳之下,匍匐而行的纤夫,我们那点小波尔乔雅的所谓的人生的暗淡,所谓的生命渺小,又何足挂齿。此生足矣!我从颓废的人生哲学中醒过来,仔细打量朱建平发富的身体,打量一屋子时髦的家具、家用电器——电冰箱、彩电、电烤箱、空调、组合音响。市面买不到的,看不到的紧俏商品,在他这里都可以见到。他很满足,他不该有恨!
      他的妻子王琳,端进来油条、豆浆、鸡蛋、面包:“快吃,快吃。七点四十的车。”这是一顿丰盛的早餐,在我过去的生活里很少得到。
      说着,王琳转过身。我瞧着这位曾经给我们连队男女青年带来许多欢笑的姑娘,一股心潮涌上心头。那时的王琳,中等个头,大大的脸板,一副自来笑的模样。她是我们连的“活宝”,走到那就有笑声带到那。那段岁月她最是无忧无虑,只要饿不死就有地方让她说让她笑。爱和她逗趣的战士,很随便坐她身上,她从不恼火,高兴的时候,她反过来坐到战士的身上,令战士惊喜无从,手脚慌乱,最后是满屋的笑声。她待人好,会疼人。刚开始郭建军对她不在意,有一次她不小心掉到水渠里,是郭建军把她捞上来。具说那是她的一次预谋,她心里早有郭建军,可总是找不到机会,那天看到郭建军走过来,她假装到水渠边洗手,然后喊一声“哎呀”就往水里跳,水深不过腰,郭建军把她捞上岸来,至此他们交上朋友。这件事无人考证,我曾经问过她,她从不正面回答,还拧我的嘴。这件事给他和郭建军的爱情生活平添了几分浪漫的色彩,也给我们那段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抑或是为了乐趣,人为的给他们的爱情生活添上浪漫的色彩。掉水以后,她和郭建军相好了。郭建军身陷囹圄,从此,那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很少有人再提及,并渐渐被岁月掩埋、遗忘。郭建军临走,留下话,叫王琳不要等他,十三年出狱后他就是个小老头。于是把她托付给朱建平,叫朱建平全身心的爱她,让他在监狱里安心改造。王琳把积攒了多年的钱,买了毛线日夜赶织,打了套毛衣交了给郭建军。郭建军很满足,手捧毛衣,泪如泉涌。其实,在郭建军之前朱建平也曾多次向王琳表白,春节回家的时候还特意让妹妹买了一件女式上衣,偷偷的塞给王琳,也曾将自己攒下的细粮票放在王琳的枕头底下,也曾彻夜不眠的想过她的美丽。只是郭建军的出现,只是郭建军是他的哥们,是他的生死兄弟,其实也怪不得他,也怪不得王琳。在后来的岁月,朱建平给予她细致的关怀,她心中的创伤才慢慢愈合,他们结婚了,有了现在这个温暖的家。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对这段婚姻很后悔。那是回城不久,我们联合了部分兵团战友,找了当时兵团的一些领导联名给上级写信,阐明在当时的背景下郭建军所犯的罪行应当给予纠正。他是一个好人,根正苗红,虽然他有错,错在他不该有那一身高超的武艺,不该为保护那点集体财产而大打出手。像我,打起来,找片草地应声倒下去,英雄不打倒地汉,他可以免除灾难,和王琳的恩爱便可以付诸现实。郭建军出狱,我们都给他牵线搭桥,他和刘素芳结合,夫妻恩爱,王琳和朱建平才有所欣慰。
      我,曹梦鸥、郭建军、刘素芳、朱建平、王琳。一行人,车站相聚,说不完的热情,道不尽的喜悦,那段不忍回顾的岁月暂时被我们遗忘。
      七点四十的汽车准时发车。
      原野浩茫辽阔,蓝天碧透清明,轻风过处,芦苇微笑点头,树叶轻歌漫舞。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根、二根、三根。数不清楚,像是烟囱。那一定是新建的农药厂、化肥厂、造纸厂的烟囱。
      汽车在宽阔的公路上奔驰。

      “你看,那不是王志明吗?”汽车将近车站,王琳首先发现接站人群中的王志明。
      “他身边的那位是谁?”
      “是教导员。”
      “不,是农场党委书记。”
      “不不,我不是说那个白头发的老头,我是说站在王志明身边那个打扮入时的姑娘。”
      她一身艳丽的服装,粉红色的高跟鞋,婷婷玉立,如歌如梦的披肩散发,让我们惊诧。青春的光华荡漾在她的脸上,覆盖了那层被岁月雕刻的皱纹。她,就是赵佩娟。
      车停。
      “来,梦鸥,我扶你一把。”我要扶着我的梦鸥下车。
      这汽车停的真不是地方。
      汽车,我们是坐汽车来的吗?梦鸥的脸遮在我面前,我的脑子一热,思绪又飞往过去。汽车是我们相爱的见证。我和梦鸥,不,是肖虹。在汽车站相遇,在汽车上相爱。我正遐思,梦鸥抓着我的手“噔”地一下跳下车来。没站稳,扑到我身上。我急忙双手LZ她的腰,抓住她的手。即刻,一股暖流从她的身上传过来,流遍我全身。没有变,还是那股暖流,叫我怦然心动,魂不守舍。我的思绪撒开腿奔跑,没跑多久,那个念头涌上来,我没命的把它按下去。我不能再想别的,一切非份的想法都可能把我推向生活的另一片沼泽。突然,梦鸥的脸压过来,湿润的樱桃XZ对准我粗糙的脸庞,重重的来了一个W。我被她突如其来的W愣怔了,脸上热呼呼,即刻,想躲开所有的人,找个僻静的地方,L紧她,狠狠的W她,在她的L上、ZC上、B尖上、BZ上,在她所有能够勾起我回忆的地方。可眼前,我不能够。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她的丈夫捐躯中越自卫反击战。她们孤儿寡母一定可怜,是女人,就应该有个像样的家。像样的家需要男人来支撑,可她没有了。我说过的,我发过誓,当她嫁给那个军官后,我就发过誓,既使他捐躯沙场,我也要娶她。结果真的这样了,她就站在我的眼前,她B过我,W过我,我敢要她,敢娶她吗?没出息的家伙,难为情了?退却了?说话不算数了?还他妈的男子汉!简直就是窝囊废。可是她已经死了呀,自从她父母把她许给了那个军官,从那一刻起她就在我心目中死去。她是化名死去的,她叫肖虹,是被兵团的拖拉机轧死的,我亲眼目睹,单架上盖一张白布,流在地上的鲜血紫红紫红,叫人颤抖。难道那是虚幻?是神经出了毛病?是的,是失恋的歇斯底里症,失恋的变态症。因为她真的跟哪个军官走了,她违背了我们的诺言,违背了我们的誓约,把我们的爱情撕得粉碎,彻底地埋葬。于是,我嫉妒他,记恨她,想她死。而这一切的愤恨只能是意识,我要将意识化成行动,于是,就用我手中这支笔,导演了一场她被拖拉机轧死的悲剧,以欺骗自己,宣泄私愤,发泄不满。其实那场所谓拖拉机轧死人的悲剧,也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只因当时那个被轧得看不清模样的女人很像她,都误认为是她,教导员、营长、小朱子等等都认错了人,等下午吃饭的时候,看见她拿着饭盒排队打饭才知道是认错人了。她那天的确是和我怄气而出走,不想见我,躲到她同学那里。
      我目不转睛的仔细看她:她的脸上已失却了青春的光泽,雀斑点点,腰肢还有点嶙峋,完全没有了以前的FM和神韵。不变的只有那两只眼睛,熠熠闪烁。即刻,我的心里酸楚楚的,眼眶湿润。感叹:天下的父母哟,为了满足你们的心愿,让你们的儿女付出了多少辛酸。她要嫁给我,一定不是这样!
      我的梦鸥,我的肖虹,你失去的太多,我失去的也太多。为了弥补我们的失去,我们还可以再爱一次吗?像我们的初恋那样。假若你同意,假若你情愿,你只需递过来一个眼色,我能读懂。
      她递过来眼色了,从她的眸子里,我看到过去的岁月,看到冰面上那双秀美的眼睛,看到郭建军把我灌醉后我躺进她怀里时那双亲切的眼睛,我全身沐浴在她温柔的目光里。我的心境敞亮多了,我知道她在等待我的回答。回答是肯定的,只是得把那段忧伤、苦难,风雨中飘摇的人生掩埋,然后……
      然后我再娶你!

      丘比特这个老头真好。我知道我错骂他一百遍一千遍,可现在不骂了,我请求他的宽恕。因为我们到底还是被他的神箭射中,尽管来的晚,但她还是来了!
      我们一行人向前走着,梦鸥(肖虹)在我的左边,她伸过来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她的手有点粗糙,我的手也有点粗糙,可她的心还可以年轻,我的心也还可以年轻。
      尾声
      聚会是兴奋剂,是催生剂。赵佩娟、王志明的脸上焕发着青春的红晕,崭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们将以百倍的信心,千倍的努力,创造一个幸福美好的未来。鲁北的原野将再度注入她们的情感,注入她们的爱情。她们的第二次青春,将在这里盛开出更加绚丽的花朵。
      我搁浅的人生之舟,也因这次聚会再度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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