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一掷》锦秋词

27、如念明年今日事4

　　“麒麟属金，长角乃是火气过旺，要从角根处泻出来。你还给他补血，你血内金气涌将进去，诱发火气更旺，好比火上泼油，这不是反倒害了他么！”

　　宝年听到那人这么一说，手上无力，白瓷碗便要翻了。眼前一花，那碗已到了那人手里，他翻手毫不客气的一口喝了个碗底朝天，还伸出一条红艳艳的舌头来在唇上舔了一圈，一对碧油油的细眼眯了起来，只差没有“唔”的一声，满意叹息。

　　见到宝年惶然的样子，他笑了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据我所知，能解火毒的物事最好莫过于冰川雪莲花，只要找上三两朵给他服下就行了。”

　　宝年颓然：“但我现在神识受阻，手足无力，怎能去冰川找花。”

　　那人道：“也不用跑那么远，这冰川雪莲花虽然少有，但也并非稀世奇珍，天之国北面雪原就有产，天之国将它列为贡品，皇宫里肯定收藏了不少。”

　　宝年一听，心里油然生起希望来。“只要我能回到宫里，拿到雪莲花就并非难事。”

　　只是怎么回到皇宫可是件难事，她现在手足无力，面容被改，外头又有追兵，别说进入皇宫，就算是离开此处也是不易。

　　那人道：“依我看来，你的神识被封乃是百会神穴被刺入了金针所致，你若信得我过，我替你把金针拔出来。”

　　宝年一听，毫不犹豫道：“好，那就依仗你了。”

　　此人言语刻薄，态度嚣张，长得又不像正人君子，但宝年却直觉此人可以信任。想也不想就一口拜托了。

　　那人笑嘻嘻的道：“你倒放心，可知我是什么人？”

　　宝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是个讲信义的，说会替我拔针就一定会。”

　　那人冷笑道：“信义二字在我看来，跟狗屁无异。你找我干活，我高兴做便做，出了什么事情可不负责。”

　　拖了宝年过来，教她背对自己盘腿做好，静心凝神。宝年听得他衣衫窸窸窣窣响了半天，接着一物凉沁沁的在自己头皮上摩擦，她忍不住翻眼往上瞧，见到一柄小小的碧玉如意挨着自己头皮扫来扫去，雕工很是精致，非是凡物。她瞧了一眼，身后那人已呵斥道：“别乱动，闭目，宁神！”

　　宝年赶紧闭紧双目，那碧玉如意在头皮上挨蹭半天，金玉相吸，果然觉得百会穴中那枚金针活动了些许，往外冒出了头。那人用手指去拈，却都拿不住，反复几次，反把金针又碰了回去。那人不耐，捻了宝年几根长发就拔了下来。

　　宝年“哎哟”一声，什么宁神静心都忘了，骂道：“你这是做不来事，就拿我头发泄愤么？”

　　那人道：“我是要拿你头发做线穿针鼻子。”

　　宝年觉得他下手实在重，念叨道：“你自己头上也有头发，拔你自己的不行么？拔别人的不知个轻重，疼死我了。”

　　那人冷笑道：“你连自己的手都咬的下口，不过拔你两根头发，这当儿却经不起疼来。”

　　宝年一想，也对啊，自己咬手腕的时候不觉疼痛，这当儿却觉得拔头发疼了。被他这么一提醒，只觉手腕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的厉害，叫道：“哪里不疼了，疼得厉害极了，只是咬也咬了，喊疼也是无益，何况是自己下口，到底知个轻重。我刚说你的，也是这个意思。”

　　那人听她强词夺理，呵呵一笑，也不跟她计较，拿她发丝穿金针针鼻。原来他不擅穿针引线，一次拔下几根发丝，尽数往针鼻捅去，想着弹药密集些，总有一个能中靶子。反复几次，终于是有一根发丝戳进了针鼻，他哈哈一笑，很是得意，将发丝两端往手指缠了几缠，抓紧便拔。

　　宝年被他突然一笑，惊动了心神，随即便觉头顶一阵锐痛，好像一缕细丝，吊着一物，从头顶往外抽。她疼得冷汗直冒，四肢都微微抽搐，却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人见她方才连拔根头发都大呼小叫，只提防她拔针之时哭天喊地，不想她竟硬挺着一声不吭，眼见她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背脊却仍旧挺得竹子一般笔直，他又是惊奇又是佩服。手下毫不迟缓的加速把金针一拔抽出，趁着被封的精气随着金针拔出一涌而出，他一指捺在穴口伤处，鼻端嗅到淡淡的麒麟金气之味，一个忍不住，凑嘴过去，伸舌舔了一下。

　　这一下极其怪异的触感令到宝年浑身一激灵，叫了出来：“哎哟，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霍然一醒，嘴里金气弥漫开来，滋味极好，他恨不得再舔几下，但知这样下去，只会把这只小麒麟的血都给吸光才会罢休，死死克制下来，方把自己的脑袋拔离宝年头顶。只憋得他双目绿光大盛，在洞穴之中炯然发亮，照得洞内一片亮堂。

　　宝年犹觉得头顶怪怪的，拿手按住，摸索了半会，忽觉周身无力的症状已消失了。她大喜，爬起身来，张开双手转了个圈，过去能飞天遁地，平日能跳能跑只是寻常事，现在失了力气两日，只觉这失而复得的力气珍贵非常，只激动得她双目都湿润一片。

　　转身过来，只见那人双目油绿，愣愣的盯着她，神情有如泥雕木塑。

　　宝年扬眉笑道：“谢谢你啦，我现在恢复了力气，剩下来的事情我能自己做了。”现在她的神识虽然还被下凡时所吞的掩神丹压住，但力气能够恢复，能跳能走，她已恢复了全部自信，此刻说话也是明快爽利，充满了自信的魅力。

　　那人一楞之下，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神态，笑道：“好极，既然这样，你就自己出去吧。”

　　宝年一想，嘉辰被当成嫌疑犯，还是黑人一个，不能贸然带他出去冒险。对那人道：“我这就去找冰川雪莲花，只是我同伴病重，可以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那人似笑非笑般道：“你不怕我肚子饿了拿他当点心，只管留下。”

　　宝年道：“你又跟我说笑了，你是个大好人，怎么会吃人呢。”

　　那人哈哈笑道：“吃人当然不会，但吃个把神兽，想必是会的。”

　　宝年哪里相信，替嘉辰整理好衣服，替他选个平整的地儿睡好，便离开了。方才阻隔了莫朝等人之地，在她面前丝毫不见阻挡，还是一条一望到底的地道，钻出去便是被九龄劈开的地缝，连多拐个弯也不必。

　　出得地缝，只见莫朝率着众人正在上头流连，火把还是点着，因着天色渐亮，已不觉耀眼。宝年小心避开众人，打算自另一边爬上。忽地有人呼道：“公主在这里！”众人视线齐刷刷扫过来，莫朝手一抖，扔了火把，率先奔过来，也不管地缝多深，撩起袍摆就一跃而下。

　　宝年记起他早前认不出自己，这下也定然认不出，只把脸向着地缝，筹谋脱身。

　　只听莫朝在后面声音都打颤了：“公主，是公主吗？”

　　宝年不答，暗想他要是又把我当成了奴婢小翠，那多半会把我当成是九龄的同伙，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此，要是等下唤人下来，可就迟了。趁他伸手来拉，借势一甩手，往他肩上一推，推倒在地，夺身便跑。莫朝不想公主竟对他出手，大是意外，一下被推倒在地，他反应极快，一个猛虎打滚，也不起身，着地滚来，往宝年双腿便抱，叫道：“公主，你不认得在下了？我是莫朝啊！”

　　宝年心想，不是我不认得你，是你不认得我，现在没有瞧清我的样子把我当公主，等一下看清楚了就把我当贼！提气喝道：“松手！我命令你松手！”只要拔脚。

　　莫朝只道公主患了失心疯，连他也认不得了，人道疯人总有无情力，现在公主果然力大无比。他心如刀绞，只死死抱着不放，声音都哽咽了，一声声叫唤，一声比一声惨厉，只像条被主人责罚的委屈忠犬，但翻来覆去，说的只是那一句——“公主不认得在下了？我，我是莫朝啊……”

　　宝年听到上面众人纷纷垂绳下来，心烦起来，挣扎得力度大了，莫朝忽然侧脸往地上吐出口血来，仰脸仍凄惨惨的叫：“公主，你不认得在下了……”脸上都是泪痕。宝年无奈，心道他这般惨惨切切的，好似被情人伤了心，倒不如让他把自己当仇人来恨，想来就会松手了。

　　她便弯下了身，恶狠狠的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公主！”

　　莫朝泪眼朦胧中看去，面前人眉弯目秀，鼻挺唇翘，不是自己魂牵梦绕中那人却又是谁？他一阵迷惘，哑声道：“公主……你……我可是在做梦……你来带莫朝走了吗？”

　　宝年听得他胡言乱语，心中大急，叫道：“你错认人了，从一开始就认错了……”话没说完，莫朝果然松开她双腿，却是猛的撑起身来，张开双臂紧紧把她抱住，热热的水滴沿着她后领一直滚到后背。“公主……公主……无论你要到哪里去，都带莫朝去吧，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莫朝自公主失踪，一直寝食难安，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熙朝使者遇害，他只疑公主也遭逢不测，虽然从来不愿相信，到底还是存了些怀疑。再追到地缝来，见到了些不可思议的事物，被吓晕后神经更是绷得极紧，蓦地见到公主现身，行为却大异常态，他一时竟以为自己是遭逢幻境了。此刻他疑心自己见到的不是公主真人，而是遇害芳魂，心伤恍惚之下，顾不得尊卑有别，出手便是紧紧抱住。他真正是个痴人，此刻口中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无论上天入地，天宫地府，他都愿随她去。

　　宝年挣脱不得，一声暗叹，也就由得他去了。

　　众侍卫此刻陆续下来，见到这等情况，面面相觑，不敢作声，更不敢直视。

　　宝年忽觉气氛特异，又见众侍卫神情，都是对自己又敬又怕的样子，她会过意来，难不成自己的模样已经恢复了？她咳嗽一声，试探着开口说道：“莫侍卫忠心耿耿，找寻我多时，耗尽气力，方才脱力倒地，我这是扶他一把。”

　　众侍卫唯唯诺诺，都道：“公主宅心仁厚，莫侍卫长忠心耿耿，一路劳苦奔波，确实辛苦了。”心里都想，人道公主自从上回被侍卫长所救，之后便移情别恋，不喜柔美少年，而是看中了侍卫长这般英武男子，看来果真如是。侍卫长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不避旁人，当众如此亲昵……公主这是替他撑腰呢还是遮掩呢？其实任是一样，我们何等身份，哪里敢说出去呢。

　　宝年得到理想回应，知道自己容貌恢复，众人依旧把自己当公主。如此宫中行事大为方便，心中大慰，脸上神色见着就好了起来，笑道：“出来这些日子，我也累了，快快准备车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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