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45、城门

　　天火肆虐，转瞬吞噬了整片花海，滚烫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涌来。

　　鬼魂本就属阴，灵体支撑不住天火的高温，加之早先消耗过大又无鬼气护体，简直就同直接塞在屉中承受蒸煮之刑没什么两样。

　　“咳咳咳......”肺部灼烫难熬，连气喘都变得万分痛苦。

　　岑鬼咳着咳着，身形再难站稳，只能扶着枪杆半跪在地。

　　“殿下！”剑鬼最先注意到岑鬼的异样，连忙冲去后者身边将之搀住，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体内当真一点鬼气未留？”

　　荒鬼讶异地张大了嘴，“你先前化龙时将保护命魂的那些鬼气都给用了？”

　　“大爷我原本是留了的，但是一路上来陷阱封印太多，大爷我得开路......”岑鬼咳得撕心裂肺，只觉得嗓子到胸口那一部分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虽然很想将话完整地说完，但是这阵咳嗽也不是自己想停便能停住的。

　　再咳一会儿的话，命魂八成都要给咳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搭上了岑鬼的手腕。岑鬼无甚气力地抬起脑袋，便看见了那片绣着白鹿花纹，覆了一层暗纱的玄色衣角。

　　玄鬼蹲下身来，将手按在了岑鬼的心口位置，将自己已然为数不多的鬼气渡了七成过去。

　　岑鬼的状况稍稍改善了一些，但是嗓子已是彻底哑了。

　　剑鬼与荒鬼等人继玄鬼之后陆续将鬼气分给了岑鬼。

　　荒鬼最后一个将鬼气渡完，起身后开口同众人提议，“左右不能在这片林中等死，死前去城内各处逛逛，许就能寻到离开的法子呢？”

　　荒鬼说出这番话时，尉迟萤正平静地睡在花海中央。他双眼紧闭，面容恬淡，脸颊上还残留着两道血泪印子。金银相间的脸谱早已退去，白鹿头骨为他的面庞投下一片阴影。

　　他并未为因天火坠下的动静和岑鬼的咳嗽声所扰，乍一看去也不知是生是死。

　　岑鬼在玄鬼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转头望见尉迟萤如此惬意的睡颜，心中顿失平衡，忍不住骂了两句，“把人害到这般地步，他倒是睡得舒坦......”

　　说完，化出火铳对准了尉迟萤的心口。

　　“寻常术法对付不了他的。”玄鬼按住了火铳的枪口，另一只手里已经捏出了一道新的封印，“你体内的鬼气本也不多，以防万一，我权且将他体内的‘城卿’之印封住......”

　　虽也知晓城门关闭以后，此举已是徒劳，但玄鬼还是心怀一丝期待，相信岑鬼能够找到离开安息城的方法。

　　说话间，封印囚笼已经笼罩了尉迟萤所在的那方区域。

　　众鬼王准备转身去寻其它出路，书鬼却忽然提议道，“若是能够依靠‘城卿’之印逆转‘船之印’的话，大门或许便能重新打开？”

　　玄鬼平静地摇了摇头，望着尉迟萤的心口告知道，“你看眼下的‘城卿’之印......”

　　一众鬼王便循着玄鬼的视线看了过去，于是便发现位在尉迟萤心口的“城卿”之印光泽已然十分黯淡，同先前众人争夺时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父神的力量也要告罄了......”玄鬼语气淡然地为众鬼王解释了这一现象的由来，“‘沙漏之印’是‘船之印’真正完成的前兆，一旦‘沙漏之印’走到终点，‘城卿’之印内的灵力便会被大量消耗，眼下纵然得了此印，有了逆转的术法，也没有灵力可供办到。”

　　一番话语彻底掐死了鬼王们心底好不容易萌生出的希望。

　　“既然你这么清楚......”水鬼心怀三分忐忑地问玄鬼，“那你也应当知晓这座城内有无其他离开的法子吧？你干脆现在便告诉我吧，让我提早有个准备。你实话说，我们接下来就算去寻出路，是不是也是徒劳的？”

　　玄鬼眸中的神色不自觉黯淡下来，半晌没有言语。

　　水鬼似有所觉，紧紧攥住了荒鬼的衣角。

　　鬼王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低落。岑鬼捏着下颌想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为众人打气道，“不去试试的话怎会知道结果？虽然阿玹是很了解这座城，但阿玹你也没有想到萤会在这座城中造出‘船之印’吧？”

　　“所以这座城池在这些年里一定添了很多阿玹你所不知道的变化，兴许出口就藏在某一处变化之中。天无绝人之路，既然眼下还未灰飞烟灭，去找找看又有何妨？”

　　“许就出现奇迹了呢？”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里，一股强烈的寒意忽然从火墙的另一端吹了过来。紧接着黄沙如浪般腾起，轰然盖下，暂且削弱了附近一片的火势。

　　赤鬼和白鬼裹着鬼气一前一后从火里踏过，匆匆赶到岑鬼身前。

　　似是因为急着赶路喘不上气，二人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

　　岑鬼听得莫名其妙，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二人不是在城门外边守着的么？怎进来了？”

　　白鬼努力地咽了口唾沫，解释道，“城、城门关了！”

　　岑鬼点头，“大爷我早便知道了。”

　　“但、但是！”白鬼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城门外的大家看见大门突然关了，觉得不对劲，就一同用力抵着，没让它关上。然后没过多久，山鬼、金鬼他们就逃了出来。可是殿下您和其他几位鬼王大人一直没露面，大家都很怕会出事，就想来城中找您。”

　　岑鬼听完这番话后，面上的神情由迷茫转为震惊，又由震惊化作狂喜，激动地抓住了白鬼的胳膊，摇晃着再三确认道，“城门还未关？阿月他们都逃出去了？”

　　白鬼被岑鬼的气力抓得生疼，却还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眼下情况不容乐观。”赤鬼趁着白鬼说话的空档调整了一番气息，再开口时语调已经正常了不少，“城门闭合的力量很大，当时我们城外二十个鬼王一起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才好不容易撑了一炷香时辰，现在逃出去的大家伙都在帮忙撑着，只匀了最没本事的我二人进来寻人。拖得再久些的话，怕是城门当真就要关上了。”

　　“谁说你们没本事了！能找到这里来就已经很有本事了！”岑鬼松开捉着白鬼的手，奖赏般地拍了拍赤鬼的胳膊，却也未再多说废话，当即命他领路，“走！我们一道出去！”

　　岑鬼正欢喜着，身后却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众鬼王闻声回头，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许是听到城门未关，众人成功出逃的缘故，本已在花海中安睡的尉迟萤竟又重新站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瞳色浑浊的双眼，轻易便拂去了衣服上的天火，金银色的面具再一次从他的面庞上浮现。

　　岑鬼心中“咯噔”一声，当机立断，迈开步子喊道，“跑！”

　　白鬼和赤鬼见岑鬼这般慌张，也不敢再有分毫犹豫，一众鬼王便头也不回地直朝城门方向奔逃。

　　玄鬼设下的封印在“城卿”之印的威胁下根本撑不了多久，鬼王们只能拿出生平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路。

　　其实路本没有多长，却愣是被众鬼王跑出了一种遥遥无期之感。

　　岑鬼身手最好，纵然无甚鬼气留存，沿途有着陷阱封印阻挠，亦能跑得一马当先。不过书鬼、影鬼与水鬼却在抵御封印之时不慎挨了天火的袭击、倒地不起。岑鬼、剑鬼与荒鬼便只好跑了回去，背负着他三人继续奔逃。

　　不多时，视野之中终于出现了城门的影子。

　　岑鬼激动地回过头去同剑鬼他们报喜，结果便望见背着其它鬼王的剑鬼和荒鬼已经远远落在了后头，赤鬼和白鬼则是跑得比他二人还要慢些！

　　岑鬼面上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目光落在了紧追白鬼之后的尉迟萤身上。

　　再这样下去的话白鬼迟早会被抓住的。

　　岑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将影鬼交付给了身侧的玄鬼，嘱咐道，“大爷我去拖住他。”

　　未给玄鬼反对的机会，便同一支离弦箭般冲了回去。一枪挑开尉迟萤那即将搭上白鬼肩膀的手，生生将二者隔开。

　　白鬼哭丧着脸逃了一路，好几次险些摔倒，眼见着岑鬼竟然折回来救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正要开口说几句仰慕的话语，岑鬼却将他厉声一吼，“别发呆了！快些回去！”

　　白鬼愣了愣，随即咬住下唇，听话地往城门跑。

　　“我记得你似乎很少发脾气呢。”尉迟萤借助“城卿”之印浮在半空，若非神情之中带着些许疯狂，看起来倒颇有几分神威，“今次在城中却发了数次，是真的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岑鬼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托你的福。”

　　“你拦不住我的。”尉迟萤十分自信的放出了这番话，隔空在岑鬼眉心轻轻一点。

　　千斤重担突然压在肩上，生生将猝不及防的岑鬼给逼得跪倒在地。

　　尉迟萤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这是封印重量的术式。”说着，又将手心隔空对准了城门，“这是封印气力的术式。”

　　厚重的城门逐渐闭合，本就在竭尽全力抵御城门力量的众鬼王们纷纷咬牙切齿，额头都被逼出了跳动的青筋，却还是无法完全逆转城门将要关闭的态势，脚底擦着地面一点一点开始后挪。

　　好不容易逃出城外的剑鬼、荒鬼等人赶忙出手帮忙，却还是杯水车薪。

　　玄鬼将肩头的影鬼放在了山鬼身边，二话不说拔出蝉丸，寒芒之中一双瞳孔变作血红，怀着一身怨念与戾气折回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