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4、书与谁人看 ...

  •   “啪啪啪——”

      黑黢黢的甬道里传来三道清脆的鼓掌声,自袭击发生伊始便已摆开迎战架势的众鬼王们便更警觉了。

      岑鬼没能感受到分毫杀气,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感知了一番周遭气息,旋即了然来者的身份,抬手按住了玄鬼握刀的手,“阿玹,收手吧,自己人。”

      一金一绿两道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显形,方才拍掌的正是身穿金色衣袍的那人。

      虽是许久未见,可那人一笑起来便会眯着眼睛的习惯倒是一直未有变过,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衣料上的月季刺绣似有花香,“没想到我只是睡了一觉,阿岑你这家伙便又忘了时刻警惕危险了。这处虽是鬼王云集,却并不代表最是安全。”

      “方才我用箭簇袭击的地方都有蜘蛛的身影,他们藏在花丛之中,许已将你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了他们的主子。”

      岑鬼面上笑意僵了三分,连忙走去石柱旁拨弄碎石,果真在碎石堆下找到了几只焦黑的蜘蛛尸体。

      这也就意味着,从自己进入墓穴开始,灵蛛便一直在看着了?

      那么眼下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已经取回记忆了......

      思及此,岑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重新展露笑容,颇为感激地同金鬼说道,“阿金,多谢了。”

      金鬼闻言无奈地笑了笑,笑时双眼眯成一弯月牙,看起来无比亲切。

      墓室中的一些鬼王开始着手去寻有无其他藏匿蜘蛛的地方,另一些鬼王便向金鬼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慰问着他的身体状况。

      山鬼颇为嫌弃地从人潮中挤了出来,拍了拍肩膀上的秽物,骑着云豹朝不远处的岑鬼走去。

      七将也都留在岑鬼身边,没有跟着那一帮鬼王一起凑热闹。

      山鬼一边走打量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渐渐地觉察出了众人神情的异样,遂问道,“你们作甚的这样看着我?许久不见,不该对我和阿金的到来表现得高兴一些?”

      “高兴,当然高兴。”岑鬼嘴上虽是这般说着,但笑得很假。

      山鬼也不戳破,转而打量起墓穴四周的高大石像,意识到了事情的进展,“你们已经想起当年之事了?”

      岑鬼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终于想起来了呢。”山鬼双手撑着云豹的背部,改翘起二郎腿,语气轻松地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了剑鬼,“这样一来有些事我终于不必再替阿剑这家伙瞒着了。”青黄驳杂的眼眸在岑鬼与玄鬼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试探着问了出口,“看样子玄鬼你应当也记起当初那些事了?”

      玄鬼没有回应,神情很是冷淡。

      “果然。”山鬼轻笑一声,故作神秘地卖着关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确实是很厉害了,分明在昭国灭国以后遭遇了那种变故,恢复记忆后竟然还没疯掉......”

      岑鬼皱起眉头,下意识追问道,“那种事?”

      山鬼用下颌指了指玄鬼,示意岑鬼去问本人。

      岑鬼当即转身,话也已经到了嘴边,可一对上玄鬼那双冷冰冰的眸子,整个人便如同被拍瘪了的纸球一般,失了一贯来的率直作风。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问,玄鬼是铁定不会主动开口的。

      “当年发生了什么?”岑鬼鼓足勇气直面玄鬼,逼迫自己不再退却。

      玄鬼听到这个问题后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若是一定要找出些差异的话,那便是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不过这股恨意的对象并非岑鬼,“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它山樱吹帖》中都有记载,你若全都看过,其实便已经知晓了一切了。”

      ......

      昭国灭亡以后,浊兽和人类的战争仍在继续。

      荒海一战的传闻流传很广,浊兽们似是从战事中吸取到了经验,短短数载便又出现了上百起浊兽结伴袭击人类部落的事件。

      以伏羲部落为首的各大部族终于因此意识到了联手的重要性,用一年时间组建联军,而后耗费近百年的光景将八荒大地上的所有浊兽铲除殆尽。

      浊兽消失以后,人类部族失去了威胁,开始迅速繁衍扩张,世间很快便出现了众多国家。

      沧海桑田,千年转瞬,人类的信仰随着生产的进步而逐渐崩塌,伏羲部落在时光的洪流中选择了神隐,神农因尝百草而死,部落分崩离析。蚩尤率部落退居魔界,女娲失踪,部族湮灭......

      炎帝与黄帝去世以后,人类国家的发展才终于迎来鼎盛。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它山尉迟部落的族人也更替了一代又一代。

      渐渐的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族里出现了一些先祖留下的文献。文献中记载着先祖们曾经赴往昭国时,一路上所看到的风景。

      先祖们不吝笔墨的大肆夸赞影响了后世越来越多的族人,族人们开始向往外界,希望能够解除护山大阵,与外界的国家有所往来。

      而这一理念同尉迟玹的使命从根本上就是对立的。

      为此尉迟玹毫不留情地下了禁令,将那些记录外界的文献尽数烧毁,加固护山大阵。

      这一举动引起了族内年轻人的抵触。

      在年轻的族人们眼里,尉迟玹既是令人尊敬的祖宗,也是食古不化的迂腐,他们不想被陈旧的族规束缚,于是在某天夜里选择了奋起反抗,将伤势一直不曾痊愈的尉迟玹给关押了起来。

      他们擅自在年轻一辈中选出了一个新的族长,新族长奉行对外交好的理念,想要主动解除它山的护族大阵,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破阵的思路。

      于是他们选择了诉诸暴力,强行拆除。

      他们不知道的是,护山大阵与尉迟玹从来都是一体,父神在创造尉迟部落时便将这枚玹石当成了阵眼。当族人们强行对阵法加以摧毁时,伤势也都无一例外地落在了尉迟玹的身上。

      他被族人们用囚笼封印软禁在了一方小小的书房里,似笼中雀鸟,每天所能做的便只有读书、著书、作画、发呆,然后在尉迟昙的陪伴和几位族人的监视下,去最近的结霜雪原逛上一逛。

      正因如此,那些被岑清樾存放在封印空间里的日记和字画,也就被他取出一一看过了。

      然后他终于知晓了当年岑清樾受灵蛛指使制作香炉以及自己在祭祖大典当天突然失控的真相。

      他意识到确实是自己误会了岑清樾。

      但是那时斯人已逝,再多的悔意也无法叫千年前的亡魂听见,他便只能将这份悔意藏在心底。

      后来,随着护山大阵摧毁的进展,尉迟玹体内的灵力不断地在流逝,他的身体开始向孩童倒退,情绪也开始出现不受控制的异常,身心达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

      为了缓解疼痛,他开始出现了自残的倾向,心里萌生出一个换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为何自己要拼尽一切来保护一个背叛自己的部族?自己是否当真做错了?如果当年自己舍部落而保岑清樾,如今的一切又能否改写?

      这些念头一经出现,便在他逐渐偏激的心里开始发酵。他将屋子里拥有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每剧痛加身之时,他对昭国的悔意便开始无限膨胀。

      经年累月,一点一滴积攒下的悔意与痛楚达到了一个极点,彻底堕落成了疯狂。

      他终于变成了孩童时的模样,记忆也开始出现衰退。

      他知道护山大阵已满布疮痍,即将被破,是以不再选择反抗,放任那些族人与外界开始书信交流,放任他们耀武扬威地在自己面前炫耀,放任他们贬低自己曾经的信仰,只一门心思做着自己的事,开始着手书写《它山樱吹帖》。

      写下这卷书时,他的心中充斥着忏悔与逃避的情绪。

      他杜撰出了一个关于玹族长和花神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他表明了自己渴望沉眠在花树之下的愿景,希望能将自己的悔恨和歉意传达给花神。

      搁笔后,他生平头一次质疑了父神,也质疑起了自己的使命。原本深信不疑的信仰开始崩塌,他的情绪又一次陷入崩溃。

      他无处发泄,空有痛苦,在将自己伤得浑身是血后,又再一次投入到对文稿的修缮之中。此情此景被送饭来的族人撞见,自此落了个疯魔的名头。

      再后来又过了约莫十几年,宋国被尉迟部落送往外界的书信所吸引,想要征服这个隐匿在群山之中,有着丰饶资源与遍地美人的部落。

      于是宋国挥军北上,耗时数年,终于寻到了部落的所在。

      一声爆炸摧毁了尉迟族人对外交往的美梦,直到这时他们方才意识到所谓邦交背后的残忍,他们用封印之术去驱逐敌人,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他们无法,只能去求尉迟玹,祈求这个曾经的族长能够不计前嫌、挽救所有人的性命。

      尉迟玹听后竟当真出手了,只不过他出手的对象并非宋国军队,而是自己。

      他将蝉丸与《它山樱吹帖》的书稿带在身边,然后主动解开了护山大阵加诸在自己体内的最后一重封印。

      护山大阵失去了重要的阵眼,于这一刻彻底湮灭。

      他的身体虚弱到了谷底,记忆如同潮水般退散。

      宋国大军得偿所愿地穿过了城门。

      族内变得一片混乱,尉迟昙打开屋门找到了重伤的他,领着他穿过火海往结霜雪原里逃。

      一头头白鹿被羽箭射杀,尸首横陈在鲜红的雪地里。

      他突然停下脚步,将那些原本寄放在这些生灵体内的记忆取了回来,重新封入到蝉丸之中。因为他很清楚它山就要没了,一切都会消失殆尽,可至少蝉丸为玄铁与阴沉木所铸,比肉身来得更可靠些。

      封印完这些记忆后,他二人又逃了一段时日,最后还是落入宋军之手。蝉丸被夺,后下落不明。

      结霜雪原被毁,他与它山的宿命被彻底割裂,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是玹族长,他的过往统统化作尘埃。

      也就是在那时,他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们堕入宋国大牢,过着暗无天日的囚徒生活。

      那段时日里,尉迟昙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就在她临盆后不久,宋国再度发生了暴.乱,尉迟族人想要趁乱逃亡,尉迟昙就带着尉迟玹一起逃了出去。

      可是无论是尉迟玹,还是那个新生的孩子,都是尉迟昙的负累。

      她想要逃,就必须舍弃一个。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她和尉迟萤的孩子,对着在火海里化作流萤飞走的血肉哭着说了声“对不起”。

      逃出生天以后,她把失去记忆的尉迟玹当成死去的孩子抚养长大,带着他去完成夙愿,走遍大江南北,去往人多的城镇寻找岑清樾的转世。

      但是那时的他们却不知晓岑清樾已经化成了鬼王,只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才可觅得行踪。

      后来又过了几年,尉迟昙因体质虚弱害了不治之症,寻人的计划便只能就此作罢。

      少年模样的尉迟玹带着尉迟昙辗转流亡十四国,寄人篱下。坎坷数年,终谋得了一个“十四国公子”的名号。

      再往后的事,岑鬼他们也都知晓了。

      “原来《它山樱吹帖》里写的都是真的......”岑鬼将尚且记得的书中内容同玄鬼的过往两相比对了一番,突然意识到整本书里除了自己的名号被含糊隐去之外,当真同过往有着七成相似。

      眼下玄鬼恢复了记忆,也就意味着此刻的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被族人背叛、被囚禁时的痛楚与绝望。

      他口述得隐晦,岑鬼却越想越是痛心,伸手径直环住玄鬼的肩膀,深刻地自我检讨起来,“你在恢复记忆之后分明是如此难受,大爷我却只顾想着自己,将你冷落在旁......”

      “......你眼下可还难受?”

      玄鬼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右手的蝉丸上,“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当初是否喜欢过你,不过歉疚的心情是真的......”

      “那时误会了你......十分抱歉......”

      “无妨。”岑鬼加重了手头的气力,一只手摁在玄鬼的后脑勺上,勾起嘴角笑道,“只要你没有因为这些过往对大爷我产生嫌恶之感便足够了......”

      “眼下我二人还是结发之名,对吗?”

      “嗯......”玄鬼合上双眼低声回应着,声响比蚊子大不得多少。尾音略微拖长,似乎是在撒娇。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已被余生漫漫、苦寻终得的不舍之感所占据,这股与溺亡相仿的情绪令他感到悲伤,只想紧紧地抓住岑清樾,终其一生陪伴在他身侧。

      金鬼望着眼前一幕,面上悬着一抹欣慰的笑意,羡慕却又不可思议地感慨道,“陈国那时阿岑你同我请教讨人开心的法子,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你竟当真做到了。我记得你当初可是许诺过要大摆一场酒席,宴请我们一道儿庆祝的,可还作数?”

      “自是作数!”岑鬼笃定地做出了保证,“此仗过后便择个良辰吉日!”

      鬼王们发出了欢呼。

      一派欢天喜地的热闹声里,月鬼不禁蹙了眉头,开口给众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说句不合时宜的话,眼下庆祝未免太早了些。仗都没打,又怎敢保证此战不损一兵一卒?倘若有人魂飞魄散,你们还要坚持摆酒宴不成?”

      话音落下,墓中重新陷入死寂。

      月鬼见状冷笑一声,展开翅膀飞到了一大块泥团跟前,指着这样物事告知金鬼,“伤了阿金你的那个阴沉木傀儡便封在里头。”

      金鬼面上的神情由微笑转为震惊。

      月鬼却没有再看金鬼,反倒转头看向了人群中的剑鬼,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既然这木偶是兮照你做的,你又如此宝贝此物,那么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它会落到灵蛛手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