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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折羽 ...

  •   梦境一晃便是三年,岑清樾十七八岁那会儿,面容已经彻底长开了,好看得无论走在何处,总会有一群姑娘家簇拥在他周围,争先恐后地想为他倒水擦汗。

      可清樾本人却对她们没有什么兴趣,一门心思扑在习武上,原本瘦弱的体格不知不觉中锻炼得异常结实。

      可他没有兴致,却不代表姑娘家也没有。

      不论他如何好言相劝,那些个姑娘家便同疯了魔似的,从一大清早便堵在男营附近,直到熄灯方才回去,甚至还有些狂放大胆的,哪怕熄了灯都敢躲在岑清樾的床下等着他习武归来。

      其实这些还算是好的。

      最夸张的一姑娘,大抵是女营那边的头头,白日里看上去脾性高傲的很,对人爱答不理,可是一到夜半,便会换上一身男子的装束,悄然潜去男营,借清扫之由捡岑清樾白日里擦汗用的布巾。

      有一回岑清樾落了件袍子在操练场上,便沐着月色反身去取,结果便撞见那姑娘正套着那件袍子,衣衫不整地做着些很可怕的举动。

      岑清樾吓得转身就跑,自那以后的三个多月,别说靠近女营了,就是瞧见有女人过来都会下意识地绕道避开。

      兮照是岑清樾从小便结识的过命兄弟,在军营里也最照顾着清樾,听说了这件事后,便直接搬了条禁令出来,不允女营再来男营这边串门。

      如此一来,那些个疯了魔的姑娘家家方才算是彻底消停。

      “要我说啊,这岑清樾就不是个男人!”因为岑清樾之故,男营这边再没了姑娘家串门,其它将士便也跟着一同倒了血霉,因而对岑清樾的意见越来越大,“是男人那就该上啊!哪还有跑回来寻兮照将军告状的道理?要我说的话,他就是个不举!”

      彼时岑清樾恰好同兮照结伴路过此地,一番无凭无据的谩骂便撞入了耳内。

      兮照听后准备上前去给这些家伙一些军规教训,岑清樾却拦住了他,勾起嘴角笑吟吟地说道,“放着大爷我来。”

      岑清樾三两步走入帐内,将手搭在了那名胡言乱语的士兵肩上,用称兄道弟般的口吻发出了邀战,“是男人就别背后嚼舌根,大爷我举不举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正巧三日没寻人切磋了,你来,同大爷我打一场。”

      那名嚼舌根的士兵当即咽了口唾沫,连连摆手,“不不不,您可是军里的七将军,我就是一介无名无姓的兵卒,哪里是您的对手。”

      “这有何妨?”岑清樾取下了背上的长.枪,将之交到了兵卒手里,“你用枪,大爷我赤手空拳,只要你打赢了大爷我,这七将军的位置就交给你来坐。”回过头去看向兮照,“兮照你觉得怎样?”

      兮照点了点头,“可以。”

      兵卒听见兮照都发了话,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岑清樾的邀战。

      至于结果,自不必多说,玄鬼就算不去看,也都能猜到赢的一定是岑清樾,而且必定是以一边倒的形势碾压着将那名兵卒教训了一通。

      这一战引来了不少路过的兵卒围观,兮照刻意未有疏散人群,为的便是借机帮岑清樾树立军中威信。

      岑清樾确也不负所望,赢的很是漂亮。

      “哈哈哈哈......”打完一战后,岑清樾的身心舒坦不少,再多的烦扰也都统统抛在了脑后,伸手将躺倒在地的兵卒拉了起来,用拳头锤了锤后者的胳膊,笑着警告起周遭所有人,“下回再有什么意见,来当着大爷我的面说!听到没!大爷我奉陪到底!”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是、是、是......”

      岑清樾心满意足地将长.枪系回背上,同兮照一道走回了营帐,前脚刚一放下帘子,后脚便开口问道,“兮照,寻大爷我来所为何事?”

      兮照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半晌没有回答岑清樾的问题。

      岑清樾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目光旋即落在了桌角的兽皮书信上,三两步走上前去将兽皮拿了起来。

      兮照没有伸手阻拦,任由岑清樾读了半晌。期间岑清樾的面色越来越差,末了,直接将兽皮狠狠地拍回了案上,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玄鬼将信上的内容大略扫了两眼,剔除一些不必要的场面话,总结出了两点关键:

      其一,清厉的生母疯了,半个月前拿着一条白绫闯去清樾生母的住屋,将清樾的生母勒死以后自缢在了昭王的寝殿中。

      其二,清厉也疯了,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钻研古怪的邪法,虐待寒月不说,眼下甚至已经在他的身上试起了邪法。

      信是负责给岑清樾母子治疗寒症的老大夫写的。信的结尾,老大夫用迫切的语气请求岑清樾早些回来将寒月带走,否则时日一长,谁都不敢保证疯掉的清厉会不会将寒月弄死。

      兮照打量着岑清樾面上的神情,适时出声问道,“准备何时回去?”

      岑清樾合上双眼,无力地笑了两声,“就现在吧,即刻启程。”

      兮照点了点头,“那我同你一道回去,军中事务便暂且交由穹荒和覆水掌管。”

      话音落下,又一个梦境在扭曲中宣告着结束。

      玄鬼默然地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身侧裂开的缝隙,总觉得每一个梦境结束以后,黑暗中的岑鬼都会离自己更近一些。

      玄鬼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识海中的岑鬼一句,“你想让我看的究竟是什么?”

      缝隙之后的岑鬼似是听到了玄鬼的问话,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两声,挥手合上了二人间的缝隙,将玄鬼送往下一个梦境之地。

      那是一间用黑布蒙得密不透风的屋子,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岑清樾气势汹汹地将门踢开,白到刺眼的光亮顷刻间洒向那名正端坐在寝宫中央的红衣少年。

      少年坐在一架轮椅上,全身上下都缠着纱布,唯有左半张脸仍暴露在外。单就相貌而言,确有几分昭王年轻时的俊朗。

      “清厉!”岑清樾毫不客气地杀到清厉跟前,揪着后者的衣襟将之提了起来,高声逼问道,“寒月呢!”

      清厉全身上下仅有一条胳膊尚存知觉,被岑清樾如此粗暴地提起,自然没法挣扎,只能任由脑袋后仰,用左半张脸上仅存的一只眼睛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随后神经兮兮地笑了两声,“三年不见,野种......你的气力见长啊......看来在军营里过得还算不错?”

      岑清樾根本没有同清厉说话的欲望,“疯子,寒月呢?你将寒月弄到哪去了?”

      “寒月?啊......你说的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清厉的眼珠在眼眶里胡乱地转了转,突然定格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他不就在那儿吗?”

      岑清樾将信将疑地将清厉丢回了轮椅,转身朝他先前所指的角落走去。

      那儿似乎放了个木箱大小的物事,因为屋内光线很差,所以谁也不清楚那物事的真正面目。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屋子里的血腥味都是从那儿传来的,似乎还有不少蝇虫正附近盘桓。

      岑清樾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扯去了遮光的黑布,让屋内重新恢复亮堂。

      紧接着,他转头去看清厉原本所指的位置。

      那儿有着一根很粗的石柱,石柱下放着一个牢笼,笼底铺着一堆脏兮兮的羽毛,上头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物事。

      更多的细节,岑清樾已不敢再看,连忙跑去牢笼跟前,出声呼唤笼中之人,“寒月?”

      笼内的人形物事艰难地动了一动,随后撑着胳膊趴了起来,抬头望了岑清樾两眼。

      他的眸子已经失去了少年人本该有的光泽,眼下已化作一片死寂。嘴唇也被血块糊住,连开口回应都无法做到。

      岑清樾咬紧牙关,似在努力克制即将喷发的怒意,径直劈断了牢笼的铁链,接过兮照递来的天蚕绸缎,将浑身是伤的寒月包裹其中。

      眼下寒月的身子已经因为疼痛和化脓肿成了往日的两倍大小,背上原本生着羽翼的位置只剩下一对血淋淋的伤口。翅膀的断骨从伤口中露出一截,断面并不平整,昭示着他是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法子生生折断的。

      每当岑清樾要伸手去将寒月抱起时,他都会因为疼痛难忍,从嗓子眼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声哭腔。

      如此反复几轮下来,岑清樾便再不敢动手了。

      “我来吧。”兮照走到了岑清樾原本所在的位置,蹲下身,就像侍奉一把刚出炉的铁剑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胳膊穿过寒月的腋窝和腿弯,借着一股巧劲将之抱入怀中。

      全程寒月未出一声,但是双脚离地以后,因破脓而渗出的脓血还是顺着脚尖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

      岑清樾目不忍视,再三握紧拳头,努力克制心底涌起的怒意。可是大举的悲伤却始终不肯放过他,席卷着过往的回忆汹涌而来。

      岑清樾想起了自己枉死的母亲。

      忍了又忍,他终归还是没能忍住,三两步冲上前去,照着清厉的左半张脸便是一拳头,径直将他连人带着轮椅打翻在地。

      “樾儿!住手!”昭王的“住手”二字终归还是喊的迟了一步。

      等他赶到时,岑清樾已经坐在了清厉的肚子上,将后者揍了个头破血流,任凭身边的侍卫如何拉扯都不好使。

      岑清樾一边揍,一边发泄着隐忍了十七年的痛苦与愤恨,“大爷我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凭什么要被你喊十七年的‘野种’!你处处夺我的、用我的,欺我、辱我,娘说退一步图个太平,好,我忍了,可是你娘又对我娘做了什么?我娘她究竟又做错了什么!这一切难道都是她一个女人家的错吗?”

      岑清樾已经愤怒得连昭王的呵止都听不进了,足足打了一盏茶的功夫,打得拳头都破了皮,那十几名侍卫才好不容易将他同清厉分开。

      清厉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了,面上却还在笑,可是又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这个部落,永远不可能有两个王......”

      “而昭王绝不是明君,连两个女人都处理不好,这样的族长怎可能会将部落延续千秋万代?我恨你们......我诅咒你们......诅咒这个部落......”

      “我要你们受着同我一样的痛楚......”

      说话声越来越小,清厉的最后一口气断在了“楚”一字上,那暴露在外的半张脸虽然同清樾长得有几分相像,也是当世一等一的相貌,可那抹遗留的笑意却叫人无论怎看都很不舒服。

      接连受了丧妻丧子之痛的昭王面色已近乎惨白,抬手捂着心口,似有些要向后倒去的迹象,侍卫们见状慌忙迎上前来将之搀住。

      昭王低头喘了好一会儿粗气,这才忍痛吩咐下去,“将厉儿的尸首带走,孤要给他还有两位爱妃一个风光的葬礼......”

      岑清樾闭上双眼,闻言冷笑一声,“我要将我娘的尸首带走。”

      昭王一口否决,“她是昭部落的妃。”

      “她不是!”岑清樾冒着以下犯上的族规,大声地冲着昭王吼道,“她从来就没有受到过一位妃子该有的待遇,是你欺骗了她的感情,将她给骗回昭部落的!你说她是你唯一的妻,她才舍弃了自己伏羲部的族人,舍弃了登上九重天的机会选择了你,可是你又给了她什么!一个谎言!连名分都没有!堂堂神女,本该受到万人敬仰,却到死都在被人指指点点......”

      “大爷我恨清厉,但现在,我最恨的是你!”

      “清樾!”面对岑清樾的顶撞,昭王显得十分的无奈,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就神情来看,俨然一副“个中原委太过复杂,你未经历过,自然无法理解”的作态,“你还是去军营再冷静几年吧......”

      岑清樾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似是想挣脱十来名侍卫的压制,但终归先前消耗太大,再挣扎也注定只是徒劳。

      饶是如此,岑清樾却仍在愤怒地大吼,“大爷我本就不想回来!大爷我也不是什么族长之子!要不是看在娘亲和寒月还在这儿,你以为我想回来见你吗!”

      兮照默然地站了许久,直到此时,方才抱着重伤的寒月走到昭王跟前,向后者行了一礼,恭敬地解释道,“清樾殿下眼下情绪尚且有些激动,若有触怒王的地方,还望王能够包涵。我怀中这人便是殿下口中的‘寒月’,眼下正身负重伤,急需得到救治。”

      昭王点了点头,无言地合着双眼,似已出离了悲伤与愤怒,好半晌方才做出一个决断,“先带他去寻老先生治疗吧,命保住后便带着他同樾儿一道回军营去......”

      说罢,转头望向愤怒的岑清樾,无力地妥协道,“孤可以允许你在想通以前都不回主部,但是唯独枢姬的尸首,你不能带走......”

      “他是孤的妻......”

      “妻?”岑清樾冷笑一声,口不择言地嘲讽着昭王,“你是忘了‘一生只娶一人’的族规了么?第一个娶的才是妻,第二个娶的无名无分,什么都不是!”

      昭王无心再去同岑清樾辩解这些,俯身抱起清厉的尸首,转身离去。

      临跨出门槛,又重新停下脚步,侧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岑清樾一眼,张口留下一句,“有些事,你不懂......”

      便是这一句话再度激怒了岑清樾,饶是被一群侍卫牵制着,他还是径直跳了起来,对着昭王所在的位置便是一记狠踢。可无奈二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远,这一脚没能踹着昭王,却将门板给踹了个窟窿。

      昭王盯着窟窿看了片刻,随后深深地望了岑清樾一眼,终归再未说些什么,转身走下了石阶。

      岑清樾却仍在原地不甘地叫骂着,“你他娘的就不是个男人!枉你身为族长,却连最基本的族规都遵守不了,你委屈?你无奈?你难受个屁啊!死的是我娘啊......”

      说完这句话,岑清樾终是红了眼眶,难受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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