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73、发兵月凉

　　莺蓉蓉走后，屋内的寂静仍在继续。

　　一只鬼鸦从窗框飞入屋中，停在了月鬼肩上。

　　月鬼伸手抚了抚鬼鸦的羽毛，取下后者嘴里衔着的瓷瓶和腿上捆绑的信笺，信笺上写着三个大字：岑鬼收。

　　月鬼便将两样物事转手递给了岑鬼，“山鬼写给你的。”

　　岑鬼将信展开大致扫了几眼，信上内容倒是琐碎，除了开篇交待了一通驻扎符离山不能前来阴司的缘由外，后续便是叮嘱他要按时吃药补充鬼气，注意即将到来的下一场天雷劫，等等等等。

　　信上尤其强调了一点：抽空多去人界吸纳精气，灵药吃得再多也不及精气来的有效。

　　岑鬼将信放下，心情有些许复杂，总觉得自打月鬼在阎罗殿上提了一嘴天雷劫后，身边所有人便都开始同自己强调起了这回事。就仿佛自己一旦前去月凉山赴约便是必死无疑，留在阴司的话姑且还有一线生机。

　　“信上说了什么？”月鬼从盘中捏起一枚糯糯的红豆点心，支着下颌问道，“我猜八成也是在说天雷劫的事？”

　　岑鬼直接将信递给了月鬼，趁着后者看信的空档打开瓷瓶，一口气吞服了所有灵药，“其实大爷我从一开始便觉得这约当赴上一赴，虽然神族的做法并不讨喜，倒是合乎了大爷我的初衷。如此一来既能与他二人做个了断，又能救下阿玹的族人，岂不两全其美？”

　　见月鬼似要反驳，便立刻开口紧跟一句，“大爷我也晓得你们是担忧我的安危，但阿月你想想，此战倘若不赴，始作俑者计划得逞后会有什么后果暂且不提，天雷劫时他们也照样能找上门来，所以躲在阴司未必便是最安全的。”

　　“而且，最关键的！没有人知晓天雷劫会何时来啊！万一这一战他不来，此后几年也不来，大爷我畏首畏尾地躲在阴司，岂不就白白错过了一个对付始作俑者的机会？总不能因为忌惮一件不知会否发生的事，便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吧？”

　　“说不定这天雷通些人性，念及我二人多年交情，便专程挑了战事结束以后来呢？哈哈哈哈哈哈......”

　　月鬼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便将点心塞入口中不再接话。

　　“就算阿岑你说的都是对的......”荒鬼无意反驳岑鬼的观点，只是摆出了一个事实，“以你眼下的实力赴约，获胜的可能会否有些......低？”

　　“这一点大爷我也有考虑过。”岑鬼冷静地阐述道，“可这毕竟是战争，战争从来残酷，不可能每一回都能准备周全、面面俱到......”

　　荒鬼便道，“可我们还有时间准备，不急于眼下......”

　　“不，没时间了。”荒鬼还未说完，议事厅的大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来人一身雍容打扮，身上各处多点缀丝绸飘带，气质倒也出尘，却远没有白凤那般凛冽孤高。

　　紧随其后的白鬼立刻跨出一步，同屋内众鬼说明道，“这位便是九天来的神使。”

　　鬼王们从来对神族没有什么好感，见来人并未自报家门，便也省下了寒暄，径直问道，“你方才说‘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神使扫了一眼屋内众鬼，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一丝鄙夷，不过好在转瞬即逝，没有过多显露出来，“天兵不知所踪，多拖延一时便多一丝危险......”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样金光环绕的球状物事。

　　光球被神使托举在掌心里，岑鬼走近后定睛细看，发现里头竟然漂浮着一撮撮头发。

　　“这些是始作俑者控制一位天兵送来天界的。”神使解释道，“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卷兽皮书信，信里说这里的每一撮头发都来自于一位不同的天兵，倘若届时岑鬼不亲自前往月凉山，便将所有人质一并处死。”

　　岑鬼紧盯光球，没有想到令天界转变决定的根本原因竟然会是这个。

　　正思索着，忽然瞥见光球内有一撮颜色不一样的头发。

　　岑鬼将脸凑近了一些，盯着那撮浅白偏金的头发细细辨认，半晌，确认道，“是麒麟血阴沉木木偶的头发......”旋即意识到了这是始作俑者在给自己施压，“他在用季的性命威胁大爷我？”

　　虽然卑鄙，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季是谁？”一位并不了解状况的鬼王忍不住发问。

　　另一位了解过前因后果的鬼王便替岑鬼答道，“不就是阿金生前喜欢过的那个君主嘛......”

　　“原来他叫季啊？等等，什么意思？他也变成鬼王了？”

　　“大概吧，就算不是鬼王，看在阿金的面子上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对哦，如果是和阿金有关的话，当真不能袖手旁观......哎，想当年我初为鬼王时，阿金可照顾我了......”

　　“阿金当初也帮过我挺多的，虽然我觉得他并不在意这些人情往来，但是如果不还这份人情的话，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阿金当初也救过我一命......”

　　“还有我！当初我被一位女妖骗财骗色，想魂飞魄散的心都有了，还是阿金耐心听我哭诉、不厌其烦地劝解，这才让我放弃了自毁命魂的想法。眼下阿金昏睡不醒，我自然是要帮他的！”

　　“......”

　　听着鬼王们的讲述，岑鬼也不自觉回想起往昔金鬼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便愈发气恼始作俑者居然用阿金最重视的人来威胁自己。

　　这般想着，便打算邀神使屋里就坐，详谈一番神族先前的战况。

　　不想神使却直接拒绝了，转而告知道，“我之所以来的这般匆忙，便是因为始作俑者在信上规定了期限。他说因为先前神族前往月凉山一事已经将他触怒，所以若是明日以前岑鬼不肯露面，便会直接吞噬一人。之后每迟一个时辰便会多吞噬一个。还有，若是神族再插手此事，便会直接杀掉所有天兵......”

　　话音落下，岑鬼狠狠一锤桌案，险些将手边的茶水打翻在地。

　　神使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岑鬼紧握的拳头，试探着问道，“所以阁下可愿出兵？”

　　“出！”岑鬼嗓音坚定，面上露出罕见的肃然神情，周身气场沉下三分，令其他抱有不同意见的鬼王再不敢开口反驳。

　　神使闻言正要松一口气，岑鬼却又忽然问了一句，“不过，不知神使口中的兽皮书信又在何处？是因为来得匆忙，所以忘了？”

　　神使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飞快地转了几圈，点头道，“对啊，忘了，忘了。不过句句属实，还请阁下莫要怀疑。”

　　岑鬼冷笑一声，支着下颌不再说话，脑海中浮现莺蓉蓉先前所言，“神族那边似乎不想再增加伤亡了......”“最后还是打算让鬼王来善后......”“毕竟孤魂野鬼在他们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好一个什么都算不上......

　　若是没有莺蓉蓉早先告知的话，恐怕自己当真就会傻傻全信了神族的鬼话。

　　......

　　一盏茶后，神使离去，除白鬼外无人送行。

　　凉风自窗户缝隙吹入屋中，两三片白梨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了不知何人的茶盏里。玄鬼缓缓睁开双眼，将目光投到岑鬼身上——他似已在窗边独坐了好些时辰。

　　因他难得这般安静，其他鬼王见状都不敢上前打搅，只有与之相熟些的荒鬼、月鬼、书鬼仍围在他身边，商讨着神使方才提供的那番“情报”。

　　“你觉得他方才一共说了几句真话？”月鬼问。

　　荒鬼思索道，“至少头发之事应当为真，至于其它......不可尽信。”

　　书鬼埋头整理情报，整理完后将一摞纸张交给岑鬼。岑鬼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意，伸手接过，难能认真地一一翻阅起来。

　　书鬼沉吟片刻，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荒鬼与月鬼，三人交换了一番眼神，最后一致决定让岑鬼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玄鬼便也只是默默看着，直到岑鬼将情报放下，方才开口问道，“此战......你有把握活着回来吗？”

　　分明是轻得仿佛会随风散去的一问，岑鬼却听到了，并且将身子转了回来，面上神情由冷漠转为浅笑，答道，“纵然九死一生，我也必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是吗......”玄鬼没有多说什么，重新合上双眼，对岑鬼的决定表示尊重和理解，“这回答确然符合你的性子。”

　　“哈哈哈哈哈哈......”岑鬼闻言轻笑出声，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接下来一定会拔刀呢。”

　　玄鬼平静地摇了摇头，再次强调道，“我已在尝试压制体内的怨念与浊气，虽仍不可控，但应当不会随时发作了。”

　　岑鬼闻言不禁有些感动，厚着脸皮断言玄鬼此举一定是为了自己。

　　这般想着，便走到玄鬼跟前缓缓坐下。

　　眼下二人间虽仍隔着方矮桌，岑鬼却觉得自己与玄鬼的距离似乎要比先前来得亲近了一些，纵然说不上心意相通，但那因卫国覆灭、黑沙折磨所铸成的隔阂确实已经感受不到了。

　　“谢谢......”岑鬼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多谢你愿意重新相信大爷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又顺应了口癖，忙改口道，“我不是有意......”

　　“无妨。”玄鬼的语气依旧淡然，听起来就好似口癖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不适，“这口癖你已用了千年，倒也很适合你。黑沙时说的那番话做不得数，你可以忘了。”

　　“你是岑鬼，没必要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包括我。”

　　岑鬼深受触动，就连因始作俑者而压抑着的心情也开怀不少，声调不自觉变得轻柔起来，唤道，“阿玹......”

　　结果还没说完，便已被其他鬼王出声打断，“那个，阿岑，我稍微提醒你一下，始作俑者说的期限是明日以前，眼下人世已经快要入夜了......”

　　“什么？”岑鬼慌忙起身看向窗外，廊下悬着一排明晃晃的白皮灯笼，将院落内外照得亮如白昼，丝毫看不出要入夜的迹象。

　　“糟了！”岑鬼恍然意识到自己在阴司呆的太久，竟已忘记了两界时间的流转差异，连忙开口吩咐屋内众鬼，“快快快，赶紧收拾收拾，发兵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