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71、阴司聚首

　　白凤到底是没把话说清楚便离开了阴司，但依照他临行前那番话的意思，他与岑鬼应当是在上古时有过一面之缘的。

　　至于这一面之缘的缘分究竟有多深，岑鬼觉得大概是萍水相逢，因为自己看着白凤并不觉得亲近，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抵触。

　　“那白凤尊上亲临阴司，不会就为了来见你一面吧？”鬼王中不知谁人这般问了一句，惹得岑鬼愈发莫名。

　　“不应当吧。”岑鬼始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他的态度，我二人应当并不相熟，既不相熟，何至于专程跑来见上一面？”

　　“这可说不准。”月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能从洪荒活到现在，故人应当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所以哪怕当初不是什么亲近的友人，对现在的他来说意义也会显得与众不同。”

　　岑鬼闻言转身，看着白凤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斥着一股被岁月遗弃的寂寥。

　　白凤离开后，鬼官们开始着手善后事宜：遣鬼卒去人间捉拿恶鬼，修缮受损的城池、牢狱和阎罗殿，重新排布阴司各处的兵力部署......

　　岑鬼看瑾钰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挤不出，便上前问了问自己如何才能帮得上忙。

　　“殿下稍等，在下看看。”瑾钰将手头文书翻了个面，循着字迹逐一细看。末了，说明道，“捉拿恶鬼并非什么危险活计，但阴司人手不足，若殿下你当真想要帮忙的话，便将鬼王手下的鬼卒先借阴司一用吧。”

　　岑鬼没有异议，其他鬼王也答应得十分爽快。

　　“到时便将书鬼他们一并叫来吧。”岑鬼盘算了一番十八层地狱的规模，觉得仅靠阴司和几位鬼王的部下还是有些艰难，“人多好办事，早些解决便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瑾钰自然求之不得，“那便多谢殿下了。”说着，将一封书函交给岑鬼，嘱咐道，“阴司这边的人手已出发前往人界，若是殿下那边的人手到齐了便请前往这上头标注的地点。”

　　岑鬼点头应下，暂且领玄鬼、荒鬼、水鬼等人离开了叫唤城。

　　一盏茶后众鬼回到宋帝王府，白鬼十分热情地给水鬼等人安排起了住处，岑鬼则坐在院子里，用鬼玉与众鬼王一一进行联络。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岑鬼结束了与最后一名鬼王的交谈，觉得身子分外疲乏，便起身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院内十分安静，连树叶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偶尔也会传来百米开外白鬼那爽朗的笑声，岑鬼跟着笑了一笑，拖着疲惫的身躯直接躺倒在了回廊下。

　　真的一步也不想动了，连走进屋子铺个被子什么的都觉得是在挥霍气力。

　　“你又逞强了。”玄鬼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岑鬼身后，自然清楚后者在先前的几场打斗中究竟消耗了多少鬼气、受了多少伤。

　　岑鬼将盖在眼睛上的手臂稍稍挪开，笑吟吟地盯着玄鬼。虽仍是笑着，笑容中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累，“阿金以前也常这般说。”

　　玄鬼没有接话，在岑鬼身旁坐下。二人的身子紧挨着，玄鬼可以在这个距离下清楚地感知到岑鬼体内的鬼气变化。确认后者体内残存的鬼气数量后，玄鬼专程去了趟药房取药，回来后解开岑鬼的上衣，打算给那些新添的伤口上药。

　　“嘶......”

　　“疼疼疼疼疼疼......”

　　“阿玹你轻些，轻些，大爷我现在没用鬼气护体，你别按得这般使力......”

　　玄鬼将浸满灵药的纱布从伤口上挪开，取了卷新的纱布准备为岑鬼包扎。见岑鬼疼得不似假装，心里逐渐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既已伤得如此之重，为何还要坚持前去赴约？”

　　“那理由可太多了......”岑鬼苦笑两声，无奈地解释道，“比如那两位始作俑者纠缠了我二人三百余年，背地里耍尽了花招，不亲手给他们个教训实在无法甘心。比如追根溯源，祸端因我二人而起，本就该担起这份责任......”

　　“再者说了，神族强归强，脑子却不一定灵光，始作俑者那般狡猾，恐怕早已准备好了对付神族的战术，纵使给了他们那般多的情报，最后双方对阵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

　　“......而且......我答应过要为你寻来根除蛛毒与怨念的解药，若是错过今次机会，往后又该从何入手呢......”

　　“......”

　　玄鬼便将纱布和药瓶放下，淡淡地说了一句，“既已交由神族去办，便莫作多想了。”

　　“你说得对......”岑鬼伸手将发带扯下，长发散落的瞬间，玉石与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依次拂过发带上的所有玉石，岑鬼轻轻地勾起嘴角，继续躺着休息，“既然已交由神族去办，便已经没有我等插足的余地了。其他鬼王应当很快就到，我先睡上一会儿。”

　　玄鬼望着岑鬼的脸，见他面色仍然很差，便将手贴在他的手背上，试着渡去一些鬼气。

　　下一刻，岑鬼却反抓住玄鬼的手，语气无奈地劝阻道，“你这些鬼气纵使给了我也是杯水车薪，倒不如自己留着，到时也多一分自保的能力。我呢，身强体壮，睡一觉便好。”

　　玄鬼闻言眸色黯了黯，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岑鬼说的很对。思来想去，到头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廊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

　　待到周遭重新归于寂静，玄鬼便用一种很低很低的声调开口说道，“......近来我有试着去用气息调节体内的怨念，似乎有了一些成效，若是熟练些的话，应是不必去寻什么解药了，所以......”

　　“那真是太好了......”岑鬼的说话声已经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鼻音，语序也有些含糊不清了，“太好了......你再不必为怨念所扰......我也可以安心了......”

　　玄鬼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那些话。眼见岑鬼已经困得不行，便干脆放弃了眼下时机，转而说道，“进屋睡吧。”

　　岑鬼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打紧，就这般睡一会......一会便好......”

　　待握在右手上的力道逐渐减轻，玄鬼便知道岑鬼是当真睡着了。

　　......

　　玄鬼一动不动地陪着岑鬼躺了两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别苑内虽然依旧安静，别院外的鬼气却越聚越多。

　　鬼气虽多，却都有所收敛，未有惊扰到睡梦中的岑鬼。

　　玄鬼似有所觉地睁开眼，取了件外套给岑鬼盖上，随后不疾不徐地朝院外走去。

　　方一拐出门洞，便见不远处站着乌压压一众鬼王，玄鬼还没来得及分辨出谁是谁，便眼睁睁看着众人齐齐撩开衣摆、单膝跪地，喝道，“见过鬼王夫人。”

　　夫......人......？

　　玄鬼心情复杂地同一众嬉皮笑脸的鬼王们对视，面上仍持着一派波澜不惊的神态，转头朝别院深处看了两眼，眼见岑鬼还在沉睡，不欲惊扰，便回头清点起抵达阴司的鬼王人数。

　　来来回回数了数遍，发现只有四十三人。

　　剔除金鬼、岑鬼和自己的话，还有两人未有到场。

　　山鬼也不在，多半是留在符离山照顾金鬼。

　　那么还剩下一人......

　　月鬼看出了玄鬼的疑惑，意味不明地笑道，“还未来的是剑鬼，第二鬼王，那家伙居无定所，游历人世已有数千年之久，纵使甲子之战都不一定露面，眼下更是行踪不明，不必待他了。”

　　玄鬼微微颔首以示知情，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荒鬼身上。

　　荒鬼越走越近，于玄鬼身前停下，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方才开口说起正事，“先前在厅堂时我等与赤鬼、白鬼聊到了一些关于始作俑者的事，虽然眼下此事已不归我等插手，但是......在下还是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

　　“听说始作俑者早在三百年前便已缠上了你与阿岑？而且你与阿岑的生前记忆都有缺失？”

　　玄鬼如实点头，反问道，“你为何知晓？”

　　“因为......”荒鬼的语气有些沉重，“我的记忆也有着一部分的缺失。其实不止是我，还有月鬼、水鬼、书鬼、影鬼......”

　　“我们是方才坐下讨论时才发现这一点的，起初我们都以为自己不过是活得太久忘掉了一些过去，后来聊得越多，便越发意识到......我们所有人都有着一些为人时的记忆。”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本是妖，为何会有为人的记忆......”

　　“所以我便在怀疑......难道在堕妖以前我也曾经是个人类？既然这般多的鬼王同时失去记忆，那么这件事会否又跟阿岑丢失的生平相关？”

　　“......我是这般猜测的，所以想要听听你的想法。”

　　玄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被点名的其他鬼王。

　　水鬼与玄鬼对上目光，别扭地将脑袋扭向一边，极不情愿地承认道，“我确实觉得自己当初好像是个人类......但是此类记忆异常淡泊，不循着线索刻意去想的话根本不会记起。”

　　书鬼掂了掂手中的毫笔，一边书写记录一边面带微笑地附和，“我也确与他二人有着相似的经历，听起来便像是一桩奇谈，倘若著成书册定然趣味无穷。”

　　影鬼将快要掉落的脑袋重新扶正，同玄鬼道，“我并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何会被处以绞刑......甚至不大确定自己是否是因绞刑而死......”

　　月鬼以手支颌，想起了三百多年以前自己替岑鬼暂守卫国的光景，那时自己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处死了卫深，仅仅是因为在听到他的罪行后心中涌现一股浓重的恨意，想要将这种手足相残的混账撕成碎片......

　　如今想来，这股情绪恐怕也与自己堕妖以前的生平经历相关。

　　犹豫再三，最后月鬼还是决定将这些如实告知玄鬼。

　　玄鬼没有多言，只是深深地望了月鬼一眼，转而叮嘱众鬼道，“眼下有关始作俑者的事已全权交由神族去做，诸位前来阴司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捉拿恶鬼。所以有关记忆一事，便莫在岑鬼面前提了。”

　　说完，岑鬼正巧披了件外套从院子里走出来。

　　玄鬼循声望去，刚一转头，便撞见岑鬼嚣张的笑颜。

　　他的发丝间还沾着几片浅白的花瓣，似乎是睡着时风吹上去的。玄鬼没有抬手去拂，只觉得这般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的岑鬼于玄鬼身侧站定，后脚落地的瞬间，面前一众鬼王齐刷刷地俯身跪地，用岑鬼绝对无法忽视的嗓门大声吼道，“见过万鬼之王！”

　　玄鬼放眼望去，发现每一位鬼王的脸上都洋溢着温和与虔诚的微笑，可以看出他们是打骨子里拥护着岑鬼的。

　　“既然都到齐了便说正事吧。”岑鬼对这帮弟兄的恶劣言行已是见怪不怪，拍了拍险些被吼聋的耳朵，唤了人群中的白鬼一句，“二水，先前委你准备的屋子可有收拾出来？”

　　白鬼被岑鬼当着一众鬼王的面点了名号，顿觉十分荣幸，立刻抬手答道，“都准备好了！桌椅软塌茶水点心全都有！沙盘什么的也从别处搬来了！”

　　“很好。”岑鬼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王府家仆，满意地点了点头，同众鬼王道，“都别跪着了，去屋子里好好谈论正事。”

　　“纵然只是捉拿恶鬼，咱也得拿出诚意来叫阴司看到不是？”

　　众鬼王纷纷附和，跟随岑鬼前往议事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