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48、沉溺

　　场景的变换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岑鬼眼睛一眨，便正巧错过了。

　　错过的后果是什么？

　　要么退出识海放弃找寻金鬼，要么坚持看完识海的下一段场景。

　　岑鬼自不可能轻言放弃。眼下距离能与金鬼沟通就只剩下一个场景切换和一个找到入口的距离了，他说什么也要坚持到与金鬼相见的那一刻。

　　打定主意后，岑鬼便将全部精神都投入到了眼前的景象中，生怕再度错过时机，但是为了防止精神被识海同化，只好又嘱咐山鬼与玄鬼，“若是一会儿我看入定了，你们便推我一推。”

　　山鬼不放心将找寻入口的活全部交给岑鬼，直接拒绝了，“让玹族长替你把风吧，我若不一直盯着，只靠你一双眼睛，怕是等识海将我等融了都找不到入口位置。”

　　岑鬼听后不满地嚷嚷道，“我好歹是万鬼之王，哪有这般靠不住。”

　　山鬼冷笑一声，脑海中证据确凿，只是不屑于开口反驳。

　　岑鬼便也不再同山鬼拌嘴，转头嘱咐玄鬼，“阿玹你待会......”

　　还未说完，玄鬼便已将蝉丸从刀鞘中拔了出来，用一副乖巧的口吻说出了一句十分恐怖的话，“放心，若你有要与识海同化的迹象，我必第一时间将你二者分开。”

　　岑鬼见到那附着怨气和浊气的刀锋，腿下一软，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墙壁上，右手下意识横档于身前，“阿玹你先将刀收收，这儿是阿金的识海，怨气和浊气容易伤着他......”

　　“还有......寻常的口头提醒便可以了......”

　　山鬼在旁听得乐不可支，纵使捂嘴，却依然有断断续续的笑声漏出。

　　笑声里，院落中央的太子季已由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身披龙袍的皇帝，他领着金鬼闲逛至一处花坛前，花坛里盛放着各色花卉，馥郁迷眼。

　　而在花坛的另一边，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身穿丝绸华裳，手挽披帛，头戴步摇，举手投足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养。

　　不过在岑鬼看来，此女的一言一行根本算不得雅致，与玄鬼比起来甚至还有几分矫揉造作的意味。而且更为别扭的是，女子的脸上始终罩着一团雾气，无法看清姿容。

　　季伫立于花坛一侧，别有深意地盯着不远处与蝶共舞的女子，略带笑意地问金鬼，“伏金将军，你觉得镇远元帅的小女儿形貌如何？”

　　金鬼便朝女子那处看了一眼，神情黯然地低下头，随后笑道，“很美，容貌随了镇远元帅的夫人。”

　　“嗯。”季不咸不淡地应了一个字，随后解释道，“是母后宣她进宫来的。”

　　金鬼并不言语。

　　季等候了好一会儿，见金鬼仍是无动于衷，这才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说道，“自那场战役以后，你的腿伤便再未好过，兵权也逐渐落到了镇远元帅手中。如今镇远元帅手握重兵，母后放心不下，便要朕娶......”

　　“陛下。”金鬼打断了季的解释，主动情愿道，“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是每一位将士的归宿，末将虽有腿疾，却仍能战。外敌当前，愿身先士卒。”

　　季转过身，神情复杂地打量着金鬼，“你自腿伤以后杀敌的本领已大不如前，今次外敌不比过去，凶残至极，你还是留在京中为好。”

　　金鬼重新抬起头，看似阴柔的面庞盈满了坚毅的神情。

　　听到季的言论以后，金鬼甩开手中竹拐，一瘸一跛地朝前走了两步，面向季单膝跪下，恳请道，“陛下，末将还能战。”

　　“不可。”季的立场很坚定，“朕不能看着你送死。”

　　金鬼紧拧眉头，“陛下是觉得......末将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说完，默默咬住了下唇。

　　“你是朕的授业之师，怎可能是废人？”季弯腰将金鬼扶起。

　　站稳以前，因为少了竹拐的支撑，金鬼身形难以稳住，便只能将身子的重量暂且压在季的身上。季便也随他压着，毫不在意君臣之别。

　　金鬼却屈辱地握紧了拳头。

　　季伸手拍了拍金鬼的背，分明是一位将领的背，却没有预想中那般宽厚，好似轻轻一抱便能揽入怀中。

　　季及时地抑制住了这股冲动，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般做，“今日她去见了母后，母后已经选定了成亲的日子。”

　　倚靠在怀中的身体有一瞬僵硬，随后生怕被发觉似的，又逐渐放松下来。

　　金鬼重新站直身子，受伤的那只脚分明无论如何也无法尽数落地，可他却咬紧牙关逼着自己站得像是一位正常人，“陛下，若你不肯命我出征，我便只能去求太后了。”

　　“你......”季无法理解金鬼为何偏要同自己犟，“你为何偏要去送死？为何就是不肯乖乖待在朕的身边？好阿金，你就在京中待着好不好？等镇远元帅灭了外敌，我便给你谋一门亲事，你在京中娶妻生子，日后我为你的孩子加官封爵......”

　　金鬼仰起头，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同季坦诚，“陛下，你可知伏金是断袖，此生都不可能娶妻生子。”

　　季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金鬼的脸。

　　金鬼将季面上的震惊之色尽数纳入眼底，虽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却还是免不得寒心。不忍多看，只好转身，一瘸一拐地往院外走去......

　　金鬼离去以后，周遭的场景泛起一圈涟漪。岑鬼屏息凝神，知道识海中的场景又开始切换了。

　　就在某一刻，眼前空气突然一抖，岑鬼连忙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啧，找错入口了。”山鬼也没能抓住真正的入口。

　　就在方才短短的一瞬，周遭约莫出现了三十余个形同入口的缺口，但是只有一个是真的。若是想要找到那个真的，就必须提前熟悉入口的气息，待到下次场景切换，通过气息精准找到正确的位置。

　　“好难。”岑鬼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一项简单的活计。

　　山鬼瞥了岑鬼一眼，没好气道，“你也终于知道难了。”

　　岑鬼尴尬地笑了两声，旋即勾起嘴角，坚定道，“再试几次。”

　　往后的每一次场景变换，岑鬼与山鬼都在努力地去记气味，但是气味记住了是一回事，入口出现的远近便只能靠纯粹的运气了。

　　二人不断尝试，身边的光景也从金鬼去求太后赐兵出征变换到了兵败落马。

　　兵败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金鬼身体抱恙，其二则是镇远元帅夺走了朝中超过七成的兵权，金鬼手下无兵可用。

　　再后来，金鬼负伤归国，伤势也不似他当初说得那般轻巧，而是严重到了仅仅吊着一口气的地步。

　　失血过多，伤口作痛，再加上右腿无力，金鬼虽然赶上了季的大婚，却直接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摔倒在了金銮殿前。

　　金鬼狼狈不堪，连再站起都很费力，殿内的朝臣却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没人敢当着镇远元帅的面对金鬼施以援手。

　　昏迷前夕，金鬼只来得及看清被鲜血溅污的九尺凤袍和女子愠怒的神情，紧接着便听到季当堂给自己赐了一项重罪——发配月凉，再不允返京。

　　听到结果的一刻，金鬼将本要掏出的鸽血色花种又塞回了怀里......

　　另一边，岑鬼与山鬼始终没能将真正的入口位置试出来。

　　眼看金鬼已在月凉山从青丝等到了白发，岑鬼不免有些焦急懊恼，问山鬼道，“若是阿金这一生走完了，接下来会如何？还会出现场景变换吗？”

　　“我猜测还会。”山鬼这般说着，示意岑鬼继续看下去。

　　岑鬼便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等到金鬼战死化鬼，镇守月凉，一生结束。

　　周遭的场景再起涟漪，随后众人又回到了巍峨的皇城，回到了那间摆放着一排箭靶的习武场，金鬼仍穿着铠甲坐在廊下轻嗅月季，太子季仍是矮矮肉肉的一只，正在弯弓射箭，每一箭都偏离靶子。

　　又是一个轮回。

　　“果然。”山鬼早有预料，因而并不吃惊，“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正说明了阿金留恋这段回忆，不想醒来。”

　　岑鬼听后顿生不满，抱怨道，“不是，大爷我就想不明白了，合着只有同这毛头小子在一起的回忆叫作回忆，同大爷我等鬼王兄弟相处的日子便屁都不算了？”

　　山鬼知晓岑鬼话糙理不糙，可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兄弟同喜欢的人能是一回事？我跟尉迟玹一起掉下水了，你先救谁？”

　　岑鬼哽住了。

　　山鬼见状，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你自己不还是这副德性，有什么资格教训阿金。”

　　岑鬼哑口无言，一旁的玄鬼却因为这一席话和岑鬼的反应而心情大好，虽然面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淡，不显喜怒，却难能主动地请缨道，“找入口的话，我可以试试。”

　　岑鬼回想起玄鬼先前闭眼视物的能力，觉得确实可以让他试上一试，便问道，“入口的气息你记住了？”

　　玄鬼点头，“记住了。”

　　岑鬼便与玄鬼互换了一番位置。

　　玄鬼站定后合上双眼，静候场景变换。

　　不多时，涟漪再度出现，数量分明有三十余个，玄鬼却并未纠结，直接送出蝉丸，刀身插向半空。

　　原本虚无的天空以蝉丸为中心开始扭曲、旋转。须臾，出现了一个涡旋般的黑洞。

　　山鬼笃定道，“是入口。”

　　得了山鬼的肯定，岑鬼再顾不上其他，满脑子只想着见到阿金以后将他绑了带回去，便纵身一跃，蒙头钻进了入口。

　　玄鬼正欲紧随，却见山鬼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察觉到玄鬼在看自己，山鬼便转过头来同他对视。片刻后，无奈说道，“阿岑这家伙，八成要失望而返了。玹族长，一会儿若是阿岑这家伙不听劝告，可否请你出手相帮将他制住？”

　　玄鬼淡淡地“嗯”了一声。

　　山鬼便道，“多谢了。”说完，钻进了入口。

　　玄鬼低头回想了一番岑鬼的脾性，又看了看腰间的刀鞘，随后跃起，一把抓住插在入口处的蝉丸，将刀回鞘的同时身形穿过涡旋，翩然落地。

　　“噗簌簌——”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不像寻常地面。

　　玄鬼重新睁眼，便见自己正身处一片金色的月季花海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