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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识海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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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鬼所言,金鬼的识海是一座巨大的皇城。
三人自豁口走出,豁口开启的位置是一片算不上宽阔的草场,草场四周竖着高墙,高墙的角落放着一排整齐的箭靶。依岑鬼之见,这里应当是习武场的边角区域。
为了不被识海的主人察觉到气息,同时也为了能够更好地接近金鬼,岑鬼将从白鬼那里搜刮来的阴界令牌又分了一块给山鬼。
山鬼起初还想推拒,岑鬼早已料到会有这等情况发生,立刻解释道,“这不是人世带来的,是阴司用以镇压鬼气的令牌。”
山鬼这才终于肯收下。
做好寻人的事先准备后,三人一面感知着金鬼的气息,一面在习武场中闲逛起来。
走着走着,岑鬼干脆直接浮空,视线掠过高墙,打算将这座令金鬼魂牵梦绕的皇城尽数纳入视野之中。
山鬼抬头看了岑鬼一眼,讽刺道,“你不是畏高么?当心被自己吓死。”
岑鬼不甚在意地笑道,“这才多高?我还能飞得更高!”话虽如此,当脚的位置升高至墙头附近时,便已经是岑鬼的极限了,再往后再每升高寸许,身子便会抖得更加厉害一些。
不多时,岑鬼便顶着一颗快被吓到裂开的命魂回到了地面,但好在皇城的光景也看尽了十之八九。
眼下众人所处的位置是皇城的西南方向,正殿在最东面。自此向东,一路上空空荡荡,连个侍卫都瞧不见。
唯二的两道人影就在隔壁的院子里,一道身形稍高稍瘦些的穿着暗黄色的铠甲,另一身形稍矮稍肉乎些的则穿着身太子装。
应就是金鬼与那位季太子。
岑鬼忙不迭将这一消息告知了山鬼,无比得意地自夸道,“如何?我看个风景都能找到阿金!”
山鬼白了岑鬼一眼,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夸你?这种事情用鬼气稍微感知一下不就知道了?”顿了顿,终于意识到从与岑鬼见面开始便出现的那一抹违和感是从何而来了,“你......”
“说话不加‘大爷’了?”
岑鬼愣了片刻,随即笑道,“改了改了,不过有时不注意还是会变回去。”
“毕竟这一口癖都跟了你几千年了吧......”山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岑鬼,又看了看身侧的玄鬼,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玹族长不爱听?”
岑鬼连忙压低了嗓音告诫山鬼,“你莫再撮合大爷我同阿玹了,眼下我二人只是寻常的君臣关系。”
山鬼上下打量着岑鬼,觉得他的脑子可能是在哪被门夹了,“疯了吧你?人玹族长好不容易绿豆看上了王八,你这王八反倒不乐意了?”
“你日后肯定会后悔的。”
岑鬼哭笑不得。他也知道自己到时多半会后悔,可是一旦想起卫国与黑沙诸事,便会意识到自己再不能为了逃避后悔而无所顾忌地作出率性之事。有时候自己率性了、不后悔了,反倒会给身边人带去无尽的苦楚。
岑鬼想得透彻,但是碍于玄鬼在场,无法同山鬼作出详细解释,只好先应付道,“说来话长,眼下你记住大爷我说的便好。至于后不后悔,他日再议。”
山鬼确定以及肯定,岑鬼是脑子被门夹了。而且夹得不轻。
不多时,三人终于抵达了两间院落相连的门洞附近。
门内,金鬼正坐在回廊外沿,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金色月季花,头发的颜色不再是往昔的雪白,而是正常的浓黑,眉羽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温和之中又带着一股仿佛随时都会湮灭的颓丧。
这种颓丧感岑鬼此生只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其一是金鬼,其二便是玄鬼。但是他二人的颓丧感又大不相同,玄鬼是过于淡然,淡然到目空一切,包括生死。金鬼却是温柔,温柔到好似轻轻一碰便会如残花般凋零粉碎。
“清樾你知道吗?至刚易折,可若是过于柔和,便会被这个世界所消磨......”
恍然间,岑鬼突然回想起这样一句话,说话之人不知是谁,可是嗓音清冷、凛冽,像是尉迟玹,却比尉迟玹还要来得低沉。
岑鬼下意识觉得自己与这句说话之人应很相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此人的身份。
岑鬼愣神的空档里,小太子正在弯弓射箭。
他射箭的姿势是学的金鬼,乍一看之威风凛凛,表情也颇有几分神韵,只是不知为何箭的准头不太好,十箭下来竟是连靶子都没法射中。
金鬼很不满意,蹙了蹙眉,低头思索起来。
深谙金鬼脾性如岑鬼这般立刻猜测道,“阿金现在肯定是在想,太子射不中箭,会否是他的教授方法出了问题。”
山鬼认同道,“一会估计该啰嗦了。”
玄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侧二人,将目光又投回到了金鬼身上。
须臾,金鬼果真起身走到小太子跟前,用太子手里的弓箭试着射了一箭,精准命中靶心。
断定不是弓箭的问题后,金鬼便开口同小太子念叨起来,“适才我也看了殿下射箭,握弓的姿势很好,力度应当也没有问题,今日风势正好,也无其它干碍,所以问题理当还是出在殿下你的身上。是因为被我强行抓来练箭,所以无法专心?”
“阿金你好啰嗦!”小太子将脚一跺,耳朵一捂,摆出一副烦躁且不情愿的神情,“都说了我不想练箭、不想练箭、不想练箭了!我想出宫去玩!阿金你陪我出去玩吧,好阿金,我绝对不会让消息传到父皇那里去的......”
“阿金。”
“好阿金。”
金鬼甩开小太子的手,一口回绝道,“你是太子,日后要接手整个国家的人,怎么能......”
“啊啊啊啊,阿金你怎的又啰嗦!我才不想听你说教!”小太子转身就想逃跑,却无奈金鬼身手更快,一眨眼便又被提着领子丢回了箭靶跟前。
小太子欲哭无泪,金鬼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心慈手软,“待到殿下将本事练得超过我了,再想出去玩,伏金绝不干碍。”
小太子从来骄纵,生平便没遇上过敢忤逆他的家伙,眼下屡次碰壁不说,还被一个部下出言羞辱,气得当场口不择言,“凭什么我还跑不过一个瘸子!”
金鬼的神情变得有些黯然,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耐心温和,“既然是个瘸子,殿下稍加努力,指不定哪日便跑过了呢。”
门洞另一边,岑鬼与山鬼面面相觑,二人近乎同时朝对方抛出了一个相同的问题,“阿金他瘸吗?”
沉默片刻,岑鬼分析道,“可能是因为不久前腿上受了伤?我记得阿金说过,他是在负伤调养期间被安排去教授太子的......”
山鬼摇了摇头,不是很明白,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识海中的光景变换无据可依,完全取决于识海主人自身的想法,所以时间的进展不可与现世相提并论。
岑鬼等人在旁看了许久,看着金鬼与太子季平日相处的一点一滴,全然忘了时间的流逝。
待回过神时,他们竟已随着二人的脚步走出了习武场,原本矮矮肉肉的小太子也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眉眼间甚至还能看出几分形如青年的深沉稳重,再也不会为了逃避习武爬到树上去躲金鬼了。
“识海有些可怕啊。”岑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慨,难以想象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看完了金鬼几年的生平。
这种感觉甚是微妙,形如黄粱一梦,一梦便是一浮生。
山鬼甚至觉得自己在看完金鬼几年的生平以后,连自身的脾性都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原来这才是阿金识海的自保手段吗......”山鬼联想起金鬼平素的性格,隐隐窥见了识海的真相,“阿金的识海并不像寻常识海一样在入口附近布有守卫,而是会在将人骗入其中以后慢慢将之同化、吞噬。”
“必须抓紧时辰了。”
岑鬼便也不再想着去看什么生平,径直冲上前去要同金鬼搭话,可是手指刚一碰到金鬼的身体,便同摸到水流一般直接穿了过去。金鬼与太子季也仍在做着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岑鬼的存在。
山鬼断言道,“这不是阿金的神识,他的神识看来藏得比我想的还要深。”
岑鬼有些懵了,“你的意思是感知鬼气没用了?那怎找?”
山鬼低头思索,“等下一次景象出现不自然的地方,那就是识海在进行记忆切换,这时候的识海最为脆弱,通往更深处的入口也会出现,若是我等能在切换的一瞬找到入口位置,应当就能见到阿金了。”
“鬼王的识海真是麻烦!”岑鬼忍不住骂了一句。
山鬼无奈地冷笑一声,“没办法,谁让这儿是阿金的地盘呢。你要是想要简单的,可以改日找个人类的识海进去看看,保准你畅通无阻。”
岑鬼连忙摆手,嫌弃道,“识海进来一次便够麻烦了,大爷我可没兴趣窥探他人的秘密。”沉默片刻,突然回想起一件轶事,便同山鬼提道,“先前我去安息城寻阿玹,那时整座城池内都是卫国模样,场景变换也像极了眼下的识海......”
山鬼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扭头同玄鬼求证。
玄鬼如实点头。
山鬼还是不可置信,“将脑海中的物事具象化,这是只有开天辟地的洪荒始祖神魔才能做到的事,哪怕是阿岑你熟练修习了此等术法,恐怕也无法维持具象化超过三日。”
岑鬼并不是很懂这类门道,只觉得不可思议,“这般难?”
“很难。”山鬼说得很果断,“你也知道,似月鬼那般擅用幻术之人,要维持一个完整的血月结界都得消耗几乎全部鬼气,识海具象化是比完整形态的血月结界还要庞大的术法,这种事现如今几乎已经没人能够做到了。”
“所以......恐怕是那座安息城里原本就藏着形如始祖神魔的力量,而玄鬼因为执念过于强大,与这股力量产生了共鸣,才会具象化识海......”
“嘶,可是一般人的力量怎会与始祖神魔产生共鸣,除非是眷属或者血亲......”
“安息城......好生熟悉的名字......”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山鬼突然睁大双眼,喉咙有些哽住。
随后他努力默念剑鬼的叮嘱,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装出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面对岑鬼与玄鬼,转移话题道,“与其耗费心神思考这些,不如专注眼下,尽早找到通往识海更深处的入口。”
“啊,场景开始变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