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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蚌珠 ...


  •   盛鳞河没有打断那个故事。

      敲门声没有响起。他的手指掉下来,一片空落落。

      残缺改造人呼吸急促,紧紧靠在门外,发出的动作却很轻,不愿惊扰到房间里的人。他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些声嘶力竭、满身浴血的场面。

      那是父母死亡的场面,他们欢喜地呜咽着,叫喊着,说自己的军功足够一份提前改造的名额了。

      只要经过了改造,在看不清未来的机器人反叛战里,在无处不是战场和尸骸的星球上,就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可能性。

      活下去,没有理由地活下去。

      对于爱的人,希望他永生永存的愿望是合理存在的。而不幸的是,残缺改造人就是稀有的背父母爱着的人。

      他拒绝了完全改造,装上了父母的残肢。

      依赖,又厌恶。

      盛鳞河以为女体也会活下去。没有理由地活下去。姜温会成为改造人,失去特殊性,然后和上层改造人基因结合。

      那是盛鳞河所预料的最平庸、最嗤之以鼻的圆满结局。

      这结局普通到他可以好好嘲笑女体一番,在她面前大肆地笑出声。最好等她改造后,碰碰她的机械部位,让她听到金属清脆的声音时,她会吓得往墙上撞。

      但是现在盛鳞河笑不出来了,因为一切跟他想的都不一样。

      女体拒绝了改造治疗。

      他原本会为这种对抗而兴奋的,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都是一个否认改造的好证据。

      看,改造并不是所有人追求的,还有人对它不屑一顾!

      但短短几十年,她就会死。她跟那些一开始不愿意接受改造的人类一样天真而愚蠢。

      盛鳞河无端地燃起了怒火。

      他在门外焦躁地倚着墙,翻过身,时不时又变换神色,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拒绝改造。

      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刻意对抗,这样的选择在永恒的死亡面前,都是天真烂漫、愚蠢不自知的。

      没有触碰到死亡苦涩的枝叶,就天真地只满足于一片叶子的长青。

      等这几十年过去,转瞬即逝后的枯萎,会让女体像当初那些濒临死亡的老人一样悔不当初。

      那时候,姜温会对自己说——帮帮我,我想要活下去吗?

      如果,姜温真的对自己这么说了,自己又能帮她什么呢?

      残缺改造人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正在为还未发生的事情惆怅。透过墙壁的声音断断续续,若有似无地在耳边;一道微弱的光线投在脚边,映射出机械的冷光。

      此时机械城的天空一定是一片乌蓝。就像一块皮肤和血液的淤伤,盛鳞河想。

      他伸出右手,那道光线顺从地落到手掌上,连没有颜色的机械金属的线条也显得温柔了许多。

      耳边的故事也在轻缓的声线里落下了尾音。

      机械手掌一握紧,光线就碎了,散在地上如同星屑。伸手揉一揉,恐怕淤伤只会更严重,更痛一分。

      他该怎么做呢。

      残缺改造人没有回答自己,仿佛这个问题天生没有答案。

      这时候被容清博扰乱的红指总部几乎没有改造人,他们都被紧急调往上层改造人的会议室,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这样空缺的时间不会太久,但足够盛鳞河敲三下门了。

      当披散着柔顺头发的女体开门时,她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张开嘴唇似乎想问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时,残缺改造人就抱住了她。

      他在抱住的一片温暖中发出喟叹,不愿意放开手。

      这回不幸的人是姜温。

      而充满好意的刽子手终于轮到了自己。盛鳞河病态的笑起来,胸膛里发出闷闷的笑声。时至今日,他才对充满压迫和负担的爱意有所体会。

      像爱他的父母希望他活下去那样,盛鳞河也要让姜温活下去。不是为了姜温,而是自私地为了自己的爱意。

      终于残缺改造人从过去布满父母血肉的噩梦中惊醒,他学会了一种特殊的爱,要开始做一个自私自利的改造人。

      虽然肢体的机械成分不多,但他自认为自私的天赋不少。

      把挣扎的柔软身体按在怀里,盛鳞河余光中瞥见惊怒着要爬下来的改造异人,愉快地呲牙示威,又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他不顾姜温那些细软声音的质问,那听起来像幼小的稚鸟淋湿羽毛时的哀叫。

      他想起一件偶然得知的事情,是一个劝服姜温接受改造的绝佳突破口。

      “我要对你说一件关于改造的重要事情。”

      “如果你不想伟大地、胸怀宽广地去爱每一个改造人,任何一个改造人。最好还是选择改造。”

      “你说呢?”

      残缺改造人满意地看到姜温立刻停止了挣扎,迷茫而警惕地抬头看她。

      这个理由充分而完美。他一定,能成功说服女体、让她接受改造。

      “你可能不知道,”盛鳞河故意卖了个关子,松开了手,抱着姜温半边的腰走进房间,“情绪实验,可能已经进化了。”

      徐冷忍无可忍地爬下来,直接掰开了他的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来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盛鳞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一看这个改造异人就觉得麻烦。

      改造异人身体十分残破,像刚被拾荒者从垃圾堆里捡出来,却还能撑着站起来,用力推开机械手臂。

      不过他也不示弱:“算不上偷听,只是交换些有趣的情报,怎么样?”

      残缺改造人好像天生不会笑地温暖一些,嘴角挑起来就显得十分戏谑。

      这让姜温有些警惕,没有回话,低头抚平腰上被弄起的衣服褶皱。

      她微微咬唇,刚才被抱着时,她体会到了和男性的力量悬殊,完全无法挣脱。完全像一颗坚韧的宝珠,却挣扎不出一只紧握的机械手掌之内。

      “以后不要动手动脚,我们保持距离交流吧。”

      姜温松开牙齿,唇上留下较浅的齿印,微微泛红。

      “上次在禁闭室,你告诉我红指组织在欺骗。我知道,连接机器人,让我以为被观察的对象不是自己,以为你们只是想了解蓝星;”

      她越说反而越冷静,口齿清晰流利,眼睛闪着一种异样的琥珀色,像凝固的蜜糖又烧热了。

      连说的话都带着一种泛着苦味的香。

      “改造治疗——你刚刚也听到了一点,对吗?一些红指上层改造人对我隐瞒了,但其他红指改造人又告诉了我真相。

      “这姑且算是一次并不成功的欺骗。”

      改造异人听到毫不在意的语气,心里一痛。关于她的生死,徐冷总是觉得关联着宇宙毁灭之类的恐惧。

      但那也只是他自己的宇宙。

      盛鳞河站在一旁,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胜算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净。

      “这是两重骗局,那么,第三个你也知道吗?继续说下去,我想听别的惊喜!”

      他暗含不安,却佯装鼓励地说道。

      “为什么,要这样时时刻刻,都费尽苦心地隐瞒我呢?”

      姜温低头,有一种隐忍的神情。她的碎发落下来抚过耳边,也显出温柔地让人心动的模样。

      “我不害怕被观察,被当成一只原始的‘猩猩’——也许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种样子。”

      她自嘲了一句,继续说。

      “我也不害怕活不到一百年、一千年,活不到永远。你们体会过那种感觉吗?”

      “躺在冷冻舱里,也躺在没有腐烂期限的棺材里。过了不知道多久,我醒着又睡着,似乎也没有醒,想试着动一动却找不到自己的手指在哪里。”

      “很久以前,我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现在的机械城,更像一场我在弥留之际编织的一场梦。”

      姜温总是控制着自己喉咙的阀口,吐露适量的话,现在阀口却坏了。她说的痛痛快快。

      她说:“你们活了很久,到了现在,也到了我的未来,但从来没有死过。”

      “而我已经死了很久。大概几百年、几千年。其实活下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她的机器人,她的永恒已经找到了。

      那块涂着小洱名字的铁片还硌在左胸口,被体温熨地发烫,姜温按住它,抬头释然地笑了。

      徐冷的眼睛却干涩起来,眼泪倒退回胃里,沉甸甸地下坠。

      小温不贪心,想要更多的时间,想要更多和她一起的生命的人是自己。

      机器人知道她不愿意改造吗。

      改造异人僵硬地站着,他感觉到姜温不可能后悔的坚定。就算还有选择的余地,她连后悔也不会有,她会自然地衰老直至死亡。

      明明挑起了反叛的开始、造成了血腥历史的悲剧,是个漠视生命的改造异人。徐冷此时才深切体会到死亡的可怕,怕地浑身发抖。

      徐冷同时心里萌生出一种的执着,有如藤蔓冲出土壤迅速缠绕住整颗机械心脏。

      他要她活着,不再是一个虚影,就算不在他身边也好。也要活着。

      “你难道不想知道后面的情绪实验会有什么变化吗?”

      残缺改造人逼近她,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惊慌失措,却失败了。

      他怔住了,然后嗤笑一声。

      “你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残酷,”盛鳞河一步一步贴近她,语气森然地说,“那个普通改造人的情绪退化已经接近痊愈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积极地爱你。”

      “这就是最有效率的治愈情绪退化的方式。让所有改造人爱你,让你爱所有改造人,我们就都会痊愈了。”

      “一旦确定了方式,红指就会迅速开始批量治疗。你…想爱所有改造人吗?”

      这简直太荒谬了!

      姜温猛的退后几步,脸上煞白一片。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接受任何欺骗隐瞒了,现在却被这几句话砸地头晕目眩。

      “你说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蚌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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