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同人]东曦既驾》末烬

2、不使兰陵风月闲

　　一千两，是十二岁的蓝曦臣身家财产的十分之一，在云萍城足够买得起一座三进的大宅院，而蓝曦臣只用它买了孟诗的卖身契，换了孟瑶母子的自由。

　　他知道老鸨是在坐地起价，显然如今的孟诗并不值得这个价钱，但他没有讨价还价。犹记得当时蓝曦臣把佩剑横在老鸨的脖子上，平铺直叙：“从今尔后，思诗轩需更名，这两人与此处再无瓜葛。若有一丝流言传进我的耳朵，你仔细着。”

　　蓝曦臣自认是讲理的人，公平交易，给人选择，等那老鸨捣蒜般地点了头，买卖才算成交。

　　离开云萍城，他在附近的一处农庄给孟诗置办了房舍，不算富丽，僻静轩敞，适宜休养病体。他还延请了医师和仆人照看，留足了药食花销，然后，带走了孟瑶。整个过程尽量压缩在一天之内，其中说服孟诗占了大部分时间。

　　蓝曦臣口才不一定多好，至少比不得前世的金光瑶，但钱可以。一个能轻信金光善花言巧语的烟花女子，重情，却也短视，儿子的前途就是她绝对的软肋。

　　回去时还是来时的艄公，看见他身边多了个孩子的时候十分诧异。蓝曦臣并未多言，只说是因缘际会，收了个义弟。身旁的孟瑶听罢睁大了眼睛，而蓝曦臣摸了摸他的发心，不置可否。

　　至晚，乌篷船靠岸休整。夜色寂静，江流沉沉，蓝曦臣伏案桌前，搦了鼠须笔在蚕茧纸上奋笔疾书，言简意赅地叙述了孟瑶之事。末了，封进小竹管中，借由信鸽带回。

　　转身时，却见孟瑶笔直地看着他，怯怯道：“蓝公子……”

　　“唤我大哥即可。”蓝曦臣出言纠正他，虽然心底更想听的是那句二哥。“我方才已传信给家中，告知父亲与叔父了。有关云深不知处和姑苏蓝氏，路上我会一一讲给你听，不必多虑。”

　　“蓝……大哥。”孟瑶别扭地改口，略露出少年人的局促。其实他今年十岁了，与蓝湛同龄，只是幼年的营养不良使他看起来只有蓝湛八岁时的形容。他心中满是疑问，但与生俱来的乖觉让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蓝曦臣心头涌上一丝酸意，按住他瘦弱的肩膀，“往后有大哥在，你放心。云深不归处家规甚严，但可修心养性，对你往后都有好处，我会慢慢教你。”

　　孟瑶抿紧了嘴唇，良久，方从里怀拿出一枚小小的珍珠扣子，看起来惹眼，却也不算名贵，那是临走时孟诗交给他的，是金光善留下的信物。孟瑶攥紧了它，却始终没有说话。蓝曦臣明白，那是一个见惯了人世险恶与人心难测的孩子，对于从未谋面的父亲最后的一点奢望。

　　不早点断了这个念头，早晚就会成为孟瑶的执念，重蹈覆辙。

　　蓝曦臣凝视着他，道：“我明白了。”

　　次日一早，渡船离岸，蓝曦臣满怀歉意地告诉艄公：“在下突然有要事，先不回姑苏了。抱歉，烦请大叔走一趟兰陵，金麟台。”

　　金麟台，兰陵金氏仙府。艄公大概一辈子都没去过那样的所在，不过给足了银两，他自然也不会多问。从云梦至兰陵，共计一千五百里，走完水路走陆路，至少也要十日。前世一个没有马没有船的少年是如何去的，蓝曦臣至今不得而知。

　　此次他们一行两人，没有昼夜兼程，有时蓝曦臣甚至着意放缓行进速度。他要让孟瑶记得这一路的点点滴滴，记得每一丝心境的变化。唯有如此，到时断得才干脆。

　　蓝曦臣也有自己的执念和自私。

　　到金麟台的时候说巧不巧，正逢金氏家主夫人生辰，金光善为夫人设宴庆生，聚集了众多家族亲眷在场。凭蓝曦臣的身份，本可以自报家门光明正大地进去庆贺，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戴了张面具站在孟瑶身后，看着他将信物交给金氏家仆。孟瑶等了许久，等到日色渐暮，满心的期待和紧张变成灰心丧气，终于等到了家仆出来。那家仆身上还沾着珍珠的粉末，看见孟瑶张口便骂，骂完了还不解气，抬脚想要把他从金麟台上踹下去。

　　可孟瑶纹丝未动。

　　因为在家仆抬腿的一瞬间，他身后的蓝曦臣便飞身上前，用佩剑的剑鞘打断了他的腿。膝骨粉碎，家仆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另一个守门的家仆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蓝曦臣的身手，最终没敢上前来。

　　蓝曦臣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二人，压低了声音道：“劳烦回去转告金宗主，今日他不认儿子，便算是父子情断，两无瓜葛。还望日后江湖路上再遇，金宗主莫要旧事重提，伤了彼此颜面。”

　　言罢，便带着不发一语的孟瑶转身下了金麟台。一路上，孟瑶乖巧安静得可怕，一句话也不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夜间，蓝曦臣在金陵城中寻了间僻静的客栈投宿。进了房间，蓝曦臣让孟瑶坐下，道：“我知道即便安慰你，你也不会痛快地哭一场。但我想告诉你，金氏这个姓氏没有那么金尊玉贵，值得你抛却尊严地进去。金麟台那样浮华奢靡的地方，不去也罢。”

　　“可那是我娘，做梦都想让我进去的地方。”孟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平生了些许哀凉，声如蚊呐地问道：“大哥带我来这里，就只为断了我的念想？”

　　大概此后都没有机会看到他这样示弱了吧，蓝曦臣如是想。

　　他正视着孟瑶，道：“斩断莫须有的念想，是为让你不要再自苦。你才十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本不该为了不值得的人或事偏移了性情。至于令堂……她想让你认祖归宗，无非是想你有个好前程。若你今日有什么闪失，令堂绝不会再强求。”

　　被人戳中心事的异样让孟瑶久久不能言，仿佛自己在对方眼中没有一丝秘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一直想问大哥，大哥与我素不相识，何以待我如此……？”

　　素不相识啊，多么嘲讽。

　　蓝曦臣伸手揉揉他的软发，似在轻叹：“我……也不过是为着自己罢了，你不必介怀。”他环顾四周，唤来小二打了热水，招手道：“客栈简陋，不便沐浴，你用布帕子沾了水擦洗擦洗，早些安歇了吧，从兰陵到姑苏也需时日。”

　　孟瑶愣愣地点头，道：“好……谢谢大哥。”

　　从水路转陆路，蓝曦臣取回了寄放在码头的白马，两人同骑——至于为什么不一人一骑，原因有三：其一孟瑶不会骑马，其二蓝曦臣没有多余的马，其三嘛，就是进一步打消孟瑶对他的疏离感，增进情谊。

　　南下回姑苏，已是又小半月过去，距离蓝曦臣上次离开已过了一个多月，即便是夜猎，他也从未离开这样久。

　　守门的家仆遥遥望见蓝氏豢养的白马，心道是大公子回来了，忙传进话去。待走近了却见是两人共乘，心中十分纳罕。转而又见蓝曦臣先下了马，方小心翼翼地扶了身前的男孩子下地。

　　“大公子总算回来了，宗主日前出关，还问过大公子归期呢。”家仆牵过马匹，打量着孟瑶，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大公子，这位是……”

　　姑苏蓝氏家规，不能随意带外人入云深不知处，但实际执行起来并没有那么严格，先斩后奏得到允许即可。蓝曦臣看了家仆一眼，吩咐道：“这是孟公子。你在我住处旁收拾出一间房舍，预备给他住下，再取一套内门弟子衣袍来。”

　　姑苏蓝氏内门弟子为蓝氏族人，如蓝曦臣与蓝忘机，后来的蓝思追虽是温氏后人，但机缘巧合之下，也勉强是了。家仆到底没见过这样的事，一时踌躇着不知如何应对。

　　蓝曦臣眉心一凛，道：“去做就是，不必多问。”随即拉着孟瑶进门。

　　他将孟瑶暂时安置在自己的房间，立时便有人来传话，说青蘅君与蓝启仁在兰室等候。蓝曦臣心有所感，知道早晚是躲不过去的，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便匆匆离去。

　　谁知他前脚刚一踏入兰室的门槛，后脚便听见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跪下！”不同于蓝启仁的严厉固执，而是一种上位者的威势与压迫。

　　蓝曦臣心知肚明，亦不辩解，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原因无他，那是他的父亲，姑苏蓝氏家主青蘅君。而能将青蘅君这般闭关修炼逍遥自在的人气得出了关，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多半是蓝曦臣这个向来言行有度的儿子写来的那封信的缘故。

　　喊完那声“跪下”，青蘅君便一直闷头喝茶不发一语，似乎在斟酌遣词造句。蓝启仁按捺不住，边代为发作，寒声问：“那人现在何处？”

　　知他说的是谁，蓝曦臣拱了拱手，礼仪不败：“现在侄儿住处暂歇。”

　　“荒谬！”蓝启仁吹胡子瞪眼睛地摔碎了面前的茶盏，“蓝氏家规第一百三十五条，你都混忘了不成？”

　　“不得擅带外人入云深不知处，侄儿未敢稍忘。”蓝曦臣颔首应答，言之堂堂，“是以，侄儿已先书信告之，后亲至兰室禀明原委，请父亲与叔父知悉。”

　　“这就是你说的‘书信告之’？”蓝启仁扬了扬手里的蚕茧纸，信口念来：“什么‘于云萍城偶遇一对母子，施以援手’，什么‘一见如故，已收为义弟’，我倒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偶遇了这对母子？你收的这位义弟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出身来历，有何要紧？云深不知处雅正为训，叔父为何不先问此子脾气秉性，却如世俗中人，先问出身？”蓝曦臣义正言辞，大概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反驳蓝启仁。

　　蓝启仁被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旁边的青蘅君似乎终于想好了说辞，拦下了怒不可遏的弟弟，看向下首的蓝曦臣，道：“你避而不谈此子来历，莫非是他的出身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辛？云深不知处虽非世俗偏见之地，但亦不肯收来历不明之人，你若要留下他，当照实说来。”

　　“是。”蓝曦臣应道，“此子姓孟名瑶，云梦人氏，年且十岁，较忘机小上月余。幼时略涉猎文史武功，然出身低微，称不得典雅，但是纯正之辈。其母，原为云萍城烟花女子也，业已赎身。其父……”他抬起头，对上青蘅君愕然的目光，一字一顿，毫不隐瞒：“其父，乃兰陵金氏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