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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今古难堤是小人 ...

  •   射日之征结束,蓝曦臣丝毫不敢放松,留在不夜天城处理后续。他既是盟主,又功勋卓著,自然有相当的话语权,遂顶着各家压力将温氏余下的无辜族人安置在了彩衣镇中,由蓝氏门人看管。名位监视,实则是保证温家余众不会受到仙门百家的激进分子侵扰。

      若依着其余宗门的意思,如兰陵金氏,这些人怕就没有活路了。在姑苏境内,蓝曦臣尚且能保证他们自力更生,安稳度日。

      处理过这些琐碎事宜,蓝曦臣也率领众人启程,并在请示过蓝启仁和青蘅君后,在云深不知处开办了为期三日的蘅芜宴,邀此次出力对抗岐山温氏的仙门百家前往赴宴,普天同庆。

      山门之内,人来人往,孟瑶谦和微笑着接待各家宗主,落落大方,八面玲珑。他穿着簇新卷云纹白袍,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整个人焕然一新,十分明秀。来往宾客无不要在问过“泽芜君”后,再添一句“有劳孟公子”——此刻名分未定,未到论功行赏时,自然不好胡乱叫什么名号。

      蓝曦臣作为蓝氏家主,理所当然地坐在当中首座,蓝忘机亦懒怠应酬,站在他身旁。蓝氏双璧在一处,一佩箫,一负琴;一温雅,一冷清。却是一般的容貌昳丽,风采翩然。果真是一种颜色,两段风姿,有如霜雪天降、月华满堂。

      百家修士见了,亦是屡屡瞩目,惊叹不止。谈论之余,不免说起孟瑶,往日不曾留意,如今看来这位一战成名的孟公子也是难得的灵秀少年,若是蓝氏本家出身,在世家公子榜中也能排上名号。

      薛洋今日也在,跟在他小师叔后头,一会儿叽叽咕咕说些什么,然后就看到孟瑶莞尔一笑,似乎听到了有趣的事。他十一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抽高了些,不过看起来发展空间有限。姑苏蓝氏的服色在他身上,如春风拂柳,一派少年风流。

      “兰陵金宗主到!”

      随着门生挑高的唱报,孟瑶的笑容忽然就停滞了。然后蓝曦臣就看见了金光善,还是以往的模样,一脸油腻的笑容,一身扎眼的金星雪浪袍。他后面跟着金子轩,一进门眼睛就往云梦江氏那边儿瞟,大约是在找江厌离。

      但江厌离毕竟不善战,也未曾出席这场有庆功意味的宴会。金子轩略略露出失望的神情,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孟瑶那边儿,仿佛总算是收拾好心情,舒了口气走过去,维持着矜持的笑脸相迎。或许是见风使舵的讨好,金光善对孟瑶格外的熟稔客气。蓝曦臣坐的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依稀听见金光善问孟瑶的年岁籍贯。孟瑶并未失态,只是和善而疏离地一一回应。

      好在也只是寒暄,孟瑶推说接待来客,忙不迭逃到另一边去了。

      宴会开始,少不了歌功颂德一番,与前世也无大不同。蓝曦臣名位超然,仙门百家共尊一句“仙督”,为督管仙门修士之意。孟瑶在他身边欢喜异常,大约比前世他自己当了仙督还要高兴。蓝曦臣不在乎这些,但既然能博阿瑶一笑,便却之不恭了。

      再者,说到功臣,孟瑶这个“射日”之人不可轻视,溧阳徐氏的宗主便主动提出应该对孟瑶崇以尊号,其余各家也随声附和。孟瑶大是不好意思,连连推辞。

      江枫眠此人最是正派,在百家之中颇得敬重,亦温言道:“孟公子不必推谦。若孟公子这般功勋,却不得尊崇,便是赏罚无分了,其他修士还如何敢领受功劳?依我看,孟公子乃泽芜君义弟,分属姑苏蓝氏门下,当由泽芜君择了雅号来才是。”

      话音刚落,受过云梦江氏搭救的平江姚宗主连忙赞同:“江宗主所言极是。孟公子,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四下再无异议,薛洋便喜滋滋地亲去取了笔墨纸砚来。蓝曦臣看了一眼孟瑶,轻搦湘管,饱蘸浓墨,略一思忖,便在宣纸上书了方正凌厉的两个颜体字——“敛芳”。

      他一直喜欢这个名号,从前世开始就是了。收敛芳华,泽被荒芜。敛芳泽芜,才算是天造地设,举世交辉。

      “那便是敛芳尊?不错,不错,泽芜君果真文采斐然!”

      几家小仙门的宗主立刻奉承,当下,众人皆拱手一拜,称“恭贺敛芳尊”。孟瑶面色一红,连忙躬身回礼,有些手足无措,蓝曦臣见了不觉好笑。

      “万千芳华,敛于此身,当真人如其名。”

      正在欢欣融融时,席上忽然传来一个极突兀的笑声,蓝曦臣垂眸望去,却是那兰陵家主金光善。但见他甩开一把绘着金星雪浪的折扇,谄媚地笑着说:“温乱已平,正值敛芳尊正位的喜事,金某也有一件大喜事要与诸位分说。”

      孟瑶眉心一颤,错愕地看向蓝曦臣。只见蓝曦臣温润的眉眼霎时凝出一缕杀意,仿佛一柄又薄又快的匕首,射向金光善。

      金光善仿若未觉,起身徐然笑道:“说来也是机缘凑巧。金某也是日前才知,原来敛芳尊就是金某失散多年的幼子。也难为了他,虽离散家族多年,却仍不忘兰陵家训‘启智明志,朱光耀世’,方能一举射日。今日,金某也想请诸位做个见证,让小儿认祖归宗,也让金某得享天伦。”

      一言激起千层浪,满堂修士家主都窃窃私语起来。其实谁人不知,金光善生性风流,好拈花惹草四处偷情,私生子女众多。但其正妻金夫人家世显赫,金光善惧内之名远扬,倒也不曾真正将哪个“沧海遗珠”领回金麟台。

      可话说回来,孟瑶如今是敛芳尊,自然不同旁人。而金光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将孟瑶“射日”的功劳说成是金家的指令和教授,名位认祖归宗,实是抢功。毕竟兰陵金氏此次作为墙头草,除了金子轩还有些少年气性,其他人都是摇摆不定。

      四面八方的揣测和试探,令孟瑶顿时脸色惨白,几乎不能自控。蓝曦臣眼中杀意更深,一边眼疾手快扶住孟瑶后腰,一边望向金光善。

      好,很好,凭他如何也想不到,金光善鲜廉寡耻,竟然都到了这种地步,为了能恢复声势,金光善竟连金夫人都不怕了,当众说孟瑶是他失散多年的幼子——什么幼子?笑话,金夫人就金子轩一个儿子,孟瑶跟他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金夫人性情刚烈,难不成会说孟瑶跟金子轩一母同胞?

      偌大个金麟台,金光善连个妾室都没有,孟瑶哪怕连妾生子的名义都拿不到,名为公子,实际就是个家臣罢了,金光善好算计!

      蓝曦臣压抑着心中翻腾不休的魔气,目示孟瑶莫要失了沉着。他眨了眨眼,勉力露出一个澹澹的笑意,道:“金宗主这话,恕我不大明白了。阿瑶本是云梦云萍城人士,并非兰陵出身。况且金宗主敬重金夫人,为夫人空置后院,膝下至今也只有一位金子轩公子,天下谁不知闻?若说失散多年,怎么从未见金宗主提起寻找呢?”

      孟瑶亦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蓝曦臣,又看了看金光善,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躬身拜道:“金宗主……怕是认错人了。晚辈数年前曾在云深不知处与金宗主有过一面之缘,此后便再未谋面,今日相逢,金宗主却说晚辈是您的幼子,实是荒谬。”

      听了这话,蓝曦臣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的阿瑶啊,终究还是看透了。这算不算是第一次,在孟诗的期盼和蓝曦臣之间,他选择了自己?

      金光善见此,索性颠倒黑白地胡说八道:“说起来也是金某年轻时无人应酬,被一个娼妓算计得酒后失仪,那娼妓无非是为了钱财,金某也不愿为难她,给了些财帛就此了断。谁曾想她便有了孩子,还抚养至今。不过……”他突然诡谲地笑了笑,很是揶揄:“倒不知是怎么样的机缘,竟让泽芜君识得了他们母子,说起来金某还要感谢泽芜君才是。”

      泽芜君如何识得娼妓和娼妓之子?这样隐晦地揣测,足以让众人对蓝曦臣的为人多了一点儿恶意的猜想。其实蓝曦臣当年收义弟时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年,就是去了秦楼楚馆又能做什么?可人心就是如此奇怪,即便是刚刚被他们推崇的仙督,他们还是迫切地希望在蓝曦臣身上发现一分一毫的劣迹,哪怕虚无缥缈。

      孟瑶如何能让人这样污蔑蓝曦臣,气得浑身发抖,却知晓越是这般越不能心急,不得不镇定道:“金宗主当真是认错人了!家父早亡,晚辈与家母立身于云梦,后蒙泽芜君不弃,义结金兰,岂敢再高攀兰陵金氏?”

      金光善瞥一眼蓝曦臣,忽然露出两分痛惜的神情:“敛芳尊执意不肯认祖归宗,难道都是泽芜君的授意?百善孝为先,金某要认回幼子,亦是念及此处,这才不介怀他是娼妓所出……难不成泽芜君要让他做个不孝之人么?”

      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也是一种境界。

      “阿瑶与我金兰结契,他生父已经作古,即便要尽孝,也是对家父青蘅君尽孝,何须金宗主来评判?”蓝曦臣冷眼一扫,修长的手指按在裂冰上,音色有些混浊:“金宗主越说越有意思了,按说金宗主流落在外的子女也不止一人,怎的就抓着阿瑶不放?晚辈前些年路过莫家庄,倒曾听闻过金宗主的一段故事,金宗主不妨去走一趟,说不定还能给金子轩公子……多添几个兄弟姐妹。”

      “泽芜君你!”

      金光善遽然变色,一旁的金子轩已经代父亲发作。蓝曦臣微微挑眉,倏然勾起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如今看来,是金宗主认错了人,大家误会一场,无妨。来日金宗主若能寻回诸多儿女,晚辈与阿瑶必定备上厚礼,亲上金麟台庆贺。”

      他刻意加重了“诸多儿女”,霎时,金光善的脸色仿佛开了个堂会,分外精彩。

      “哼!不劳泽芜君大驾!”金光善没有讨到甜头,狠狠剜了蓝曦臣一眼,拂袖而去。

      一场好好的蘅芜宴,被他搅和得只能草草结束,而众人心中也各有算计,看着孟瑶的眼神也暧昧了许多。

      “大哥……”

      孟瑶去握他的手,那双常年温润的手此刻冷得如同一截儿从寒潭捞出来的枯树枝,孟瑶执拗地将蓝曦臣握紧的手松开,那是满手的血。他吓了一跳,慌忙拿出手帕包住。

      “阿瑶,我没事。”蓝曦臣渐渐回神,眼中的冰雪融化成一江春水,“你别怕。我曾对你承诺过,此事我会妥善解决,你放心。”

      “我自然是信大哥的。都是是我连累了大哥,否则大哥也不必……”

      “这与你无关。”蓝曦臣温声道,“小人多作怪,防不胜防。这也是我的错,应该早日料理,拖到今日,那金光善竟敢红口白牙污蔑你母亲……”

      孟瑶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我自幼就听得多了。左右世人听见娼妓二字,还能想到什么好事?”

      娼妓之子——大约今日之后,敛芳尊的这个身世传言,会甚嚣尘上吧。

      蓝曦臣的眼角弥漫上层层血丝:金光善,他怎么敢?!单凭今日言行,他便是万死莫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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