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志》火pan雪

1、夜行被鬼附

　　第一章夜行被鬼附

　　“上古无常，是化两域。人上为天，鬼下为地。天地既有，因果既铸，人中天王，鬼中地皇。鬼皇坐镇，两界安康。……小鬼开道，闲人退避——”

　　隐隐约约的男声从满天星斗的荒野中传来，几丈开外正端着摄影机的宋祁瞬间打了个哆嗦。

　　灵魂根底窜上一股没来由的震动，此言此景，仿佛已是旧时相识。

　　宋祁放下镜头，转头问几丈开外的老吴：“你有听到什么……呃……歌谣吗？”

　　老吴和宋祁同是瞿龙观摄影俱乐部的成员，因家住的近，经常同走。听了这话，讶然回头：“啊？歌谣？有吗？……我怎么没听到啊？”

　　宋祁一愣。他分明听得那吟唱歌谣的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歌词也越来越清楚，老吴这人在严肃时刻还是挺靠谱的，不会蒙他。

　　老吴思索一阵，谨慎地开口道：“说不定是因果门。”

　　见宋祁一脸茫然，于是解释道：“所谓因果门，就是俗称的鬼门。眼下正值七月半光景，想是大鬼小鬼出得门来，了结前世因果的。”

　　貌似鬼界的音乐教程质量还不错，这调调听着还挺入耳。宋祁想道。

　　而老吴因为是本地人，知道的更多一点。他告诉宋祁说：此地闹鬼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了，听说那个鬼为了找一个人，掐着每年七月半去每家每户搜查，搞得鸡犬不宁。闹鬼的人家深受其苦，皆动用了土方子，每年举行“送鬼”仪式，把这个执着的鬼太爷请走。

　　“这些人想把鬼送到郊外去，就要边走边念招鬼谣，好让鬼跟着他们离开家，送到郊外转回后一路上还要继续念。你听到的就是招鬼语。”

　　宋祁听了，不置可否。一来他是当年才搬到瞿龙观，对这些土法方子不甚了解，二来他本人并不觉得“小鬼开道，闲人退避”之类的话是招鬼语，当下便决定亲自去探探究竟。

　　他缓缓步伐，仔细分辨着声音来源，向某个方向抬脚走去。老吴吃了一惊，又像有点害怕，跟在他身后，又不敢靠得太近，就这么吊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哎小宋啊，你别过去！听我的话，离送鬼的远一点好，免得被那死/鬼缠上啊——”
　　——说完才发现某个用词不太合适，想要吞回去已经都来不及了，只好尴尬地从半中腰截住。

　　但鬼千真万确是死的啊。老宋嘴上消停了，却在心里腹诽道。

　　“死/鬼……”那边宋祁一噎，莫名觉得这话熟悉，在心里反复念叨了两遍，突然有记忆深处有一个人影浮出来，模糊中只有一袭深红，暖似春光。

　　然而毕竟只是浮光碎影，片刻即散，却暖得宋祁的嘴角压抑不住地上弯。

　　正在他们这厢说话的当儿，那送鬼的年轻人已经过来了。随着那人走近，宋祁感应到的邪气越来越激荡。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系上了一根纤细、又结实的绳子，这绳子的另一头就牵在什么东西上边，一扯一扯的，仿佛钩动着他的整个灵魂。

　　有一瞬间，宋祁脑子里翻江倒海。

　　再回神时，宋祁感觉头脑里乱的如同一锅粥，总感觉多了些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先前被带起的一抹回忆已经被掩埋在了更深处，再也寻不着了。

　　看着年轻人碎步走来，宋祁突然有种其实他是自己上辈子的归宿，而自己只是这一世投错了胎的感觉。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惆怅劲儿，无论如何都想把失落的人找回来。

　　这年轻人脸色在夜幕中显得有些苍白，宋祁站在道旁让他过去，待听清楚他口中低喃的话语时，却猛地发现和先前听到的歌谣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既然那歌谣不是这人哼的，那只能是……

　　宋祁居然有点儿小激动，当机立断，既出乎那年轻人意料又出乎老吴意料地拦下了年轻人，手带着袖子向他脚上一挥，缓声说道：“哎同志，你鞋带散了，小心别摔倒哦——”

　　那年轻人反射似的回了一句：“哦，谢谢——”然后猝然睁大眼睛，想起了什么规定似的坚决地摇了摇头，脸色越发苍白，然后一声不吭地、犯了滔天大罪似的绕道溜走了。

　　鞋带也没来得及系一系。

　　也不知会不会半路摔倒。

　　半晌，老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小小小…小宋啊，他他他……他居然跟你说话了！现在可好，那……鬼现在肯肯肯肯定附在你身上了……”

　　说罢自觉地离宋祁远了一步。

　　宋祁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吴，静待高论。

　　老吴顶着宋祁潜在压迫性的目光，吞了回口水，瞬间倒了立场，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啊，小宋，听说只有鬼愿意让某个人听到，那个人才可以听见鬼的言语。呃……我想啊……你应该大概可能或许就是对的人吧……

　　“呃……虽然不知是福是祸，但我还是奉劝你少和鬼打交道……毕竟，鬼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吴后面说了什么，宋祁一个字也没听到。他只听自己头顶上方突然传来另外一个声音、叹息着问道：“是—么——？”

　　等老吴在失魂落魄中一个人走远了，宋祁才掐掐眉心，叹了口气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认为呢？”

　　这话当然是说给附在自己身上的……嗯，鬼，说的。

　　头顶沉默了良久。

　　久得连宋祁都以为那位被自己气走了，只好轻咳一声：“呃……兄台可还在？”

　　头顶的卷过的安静又蓬松的发窝平白无故地被一阵风揉乱了。

　　一人一鬼再次陷入沉默，尴尬得无以复加。

　　好在只尴尬了一会儿，宋祁便听得头上那个声音说：“今晚我第一桩事情办妥了，要回去交代，就先告辞了。”

　　宋祁朝虚空点头致了一下意，心下兀自惊讶，原来鬼们出关寻人也是要上面批准的，涨见识了。

　　他盯着那鬼可能走的路，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家的方向走去。

　　——却没看到，在他离去之后，一个影子从黑黢黢的天幕里蹿了出来，恶狠狠地盯着宋祁的背影，将牙咬得嘎嘣直响。

　　那是个衣饰深蓝的、半透明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