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寻烬

8、第 8 章

　　起因还是秀娟姨那个病。

　　秀娟姨这病的由来挺让人唏嘘的。
　　她家里本来就是书香世家，父母都是教授，爷爷奶奶也是文化人，从小熏陶得好，邻里街坊没一个不夸秀娟好的。
　　长得好，脾气性格也好，人又温柔，气质又很高雅。

　　秀娟打小喜欢跳舞，长大之后就当了舞蹈老师。
　　和宋南枫他爸宋勇的认识还挺戏剧性的。
　　秀娟带着舞蹈班的小孩去参赛，结果队里的钢琴师水土不服病在床上了。
　　临时也找不到人能代替，正焦头烂额的时候，秀娟出去买粥，遇见了正好过来出差的宋勇。
　　秀娟不小心把人粥弄翻了，急忙掏出手绢要给他擦拭，宋勇说没事没事，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起来心神不宁的，这样容易出事。

　　秀娟是带队的老师，遇到这种事也只能自己默默在心里扛着，还得宽慰他人，其实自己心里也心急火燎的，偏偏身处这位置没地方能倾诉。
　　被宋勇这么一问，秀娟也是难过极了，一时就有点委屈。
　　毕竟还是念在这是在外面，她还是忍住了眼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问宋勇这衣服多少钱，她赔偿。
　　美人含泪更是惹人心疼了，宋勇自然也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人，虽然不知秀娟的心事，但还是安慰了她几句，又说天哪有绝人之路呢？
　　秀娟被他劝得稍微没那么难受了些，就跟他说了两句，宋勇一听，就缺个钢琴师？这好办啊，我也稍微会点钢琴，不如我去试试？

　　说着就拉着秀娟去隔壁咖啡厅借用了钢琴给她弹了一曲，问她觉得这个水平如何，又说自己恰好明日无事，顺手帮个忙也是可以的。
　　宋勇那手钢琴弹得比起水土不服的钢琴师只上不下，秀娟万分感谢，几乎喜极而泣。

　　多亏了宋勇，第二天的表演完美谢幕，秀娟带的那个小队还拿了个二等奖。
　　她不停的说太感谢了，不知怎么才能感谢你，宋勇风度翩翩的说不如给我个联系方式？

　　郎有情妾有意，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这么好上了。

　　在一起没多久秀娟就怀上了，于是匆匆忙忙的举办了婚礼。
　　宋勇家里条件不怎么好，母亲没有工作，是个家庭主妇，父亲就是个建筑工人。但好在两位老人人还是不错，对秀娟与亲闺女也一般无二了。
　　秀娟父母倒是看得开，说只要秀娟喜欢就好，不过她弟弟却怎么看这个姐夫都不顺眼，明里暗里跟秀娟生过几次气。
　　最终还是顺顺当当的举办了婚礼，婚房就买在宋勇公司附近。

　　生了宋南枫之后，秀娟就没再工作了。
　　一是舍不得孩子，二则是宋勇对她在外面工作有些不满。
　　宋勇这人比较大男子主义，又加上他自己妈妈从小就是在家里待着的，所以他就觉得秀娟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不好。

　　秀娟这人性子本来就软，和宋勇在一起之后更是对他言听计从，于是没犹豫多久，就顺着宋勇的意思辞了职。
　　为了这事，她那个当医生的弟弟又和她吵了一架，说你难道想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吗？
　　弟弟气得很，说话也语气很冲，秀娟委委屈屈的沉默了很久，最后回答说当金丝雀又有哪里不好呢？
　　这话给她弟弟气得够呛，于是下判字说随你，我不管你了。

　　秀娟没再工作了，可宋勇的工资不够养活一家人。
　　他本来职位也不怎么高，待在国企里面，也没什么晋升机会，就拿着那点死工资。偏偏他又过不得清贫的生活，一顿铺张浪费下来，家里过得就有些……
　　表面上倒还是光鲜亮丽的，其实内里是有些捉襟见肘。
　　秀娟就偷偷回娘家拿了钱，结果被宋勇知道了，头一次发了火。
　　在一起时他从来都温文尔雅的，突然这么一爆发，把秀娟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宋勇见她哭了，自己也难受死了，连忙安慰她，边扇自己耳光，说都怪自己没用，才害得秀娟过不好日子。

　　两夫妻日子怎么能是全靠一个人呢？秀娟见他这样心里也难受，左思右想的，心说阿勇不乐意我抛头露面，那我就找点在家里能干的事不就行了？
　　于是一番询问，最后接了十字绣的单子，天天就在家里绣着各种东西，然后弄好了就拿去店里卖。
　　多多少少也还是能贴点家用。
　　再自己稍微节省一下，倒也还是过得看得下去了。

　　宋勇见她在家里绣花，心里还挺开心的，听说绣花能换钱，就笑，说那不错，女人本来就得学着这些嘛。
　　秀娟听着这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点难受，但是这情绪，在宋勇摸着她的手爱怜的说可惜委屈了我老婆这一双玉手时又消弭得无影无踪了。
　　她只当是宋勇又大男子气犯了，心说过日子可不就是这样嘛，总是得磨合的。

　　秀娟这人一贯是想得开，什么都能忍，对宋勇这个丈夫也信任得很。
　　宋南枫上小学的时候，宋勇晋升了，当了个小领导。
　　一晋升，应酬就多了，经常喝得烂醉如泥的回来。
　　秀娟经常埋怨他，宋勇就腻着她，说没办法嘛老婆，不应酬不行的。
　　秀娟自己心里自然也知道，这话也不过说说而已。

　　儿子学习成绩好，人又乖巧，公婆对自己比亲儿子还要亲，老公又一心一意，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对秀娟而言，几乎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
　　如果说有什么苦恼，大概就是儿子和老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僵硬。
　　什么原因她也不知道，问儿子，儿子就说没事，问老公，老公就说她想多了。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论，她也就只能当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如果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种事，秀娟肯定不会任由自己忽视了之的。

　　儿子自从上小学没多久，就不肯让她帮忙洗澡了，说不合适。
　　她还笑话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对妈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尊重了宋南枫的意思，也就再没说过要给他洗澡什么的了。
　　为了给他足够的隐私空间，平时连他的房间都不怎么进了，进之前还会敲门。
　　所以她也就没看到儿子身体上一块一块的青紫伤疤。
　　也就不知道自己老公喝醉之后还有家暴的倾向。

　　她一直以为宋勇喝醉之后只是缠人了点，就算有时候突然感觉有些暴躁，去“看儿子”完之后也就好了。
　　宋勇一开始发燥，就说想去看看宋南枫，还不让秀娟过来，说要和儿子进行“男人间的交流”。
　　秀娟每次都笑话他，但儿子也说不让她过去，为了儿子的隐私，她就真的没有过去。
　　所以也就不知道，所谓的“男人间的交流”竟然是单方面的殴打。

　　宋南枫上初中的时候，经融风暴席卷全球，宋勇待的那个公司也不能幸免。
　　公司大裁员，宋勇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敢让秀娟知道，怕秀娟为他难过。
　　在外面找了几次工作都碰壁之后，他终于有些疲惫了，于是找了个地方买醉。
　　他心知自己喝醉酒之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会宋南枫又去参加夏令营了，家里只有秀娟一个人。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到秀娟，所以干脆就没回家，坐在烧烤摊喝着闷酒，压抑着自己的暴虐的念头。

　　这时烧烤摊老板跟人说起自己的创业史，说多亏了岳父岳母出钱支持我弄这个摊子，不然我还在外头混着日子呢。
　　宋勇已经被酒精冲得有些不太清明了，闻言一想，是啊，我去找岳父岳母借点钱不就行了？先撑过这段时间，之后再做打算呗！
　　于是提着个酒瓶就晃荡到了秀娟家里。

　　秀娟父母大半夜听到有人狂拍门，打开门就看到原本文质彬彬的女婿，喝得东倒西歪的在门口，两人都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他扶了进来。
　　没想到是引狼入室了。
　　宋勇一进来就给他们跪下了，说求求他们借点钱给自己，自己被公司裁员了，现在没个工作，小南又要开学了，家里揭不开锅。
　　秀娟她父母闻言愣了，问他秀娟知道这事不，他说还不知道，又求岳父岳母不要告诉秀娟，怕秀娟因为这个伤了心神，又怕秀娟嫌他无能。
　　他再三请求，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求岳父岳母先借点钱给他。

　　借钱倒是小事，秀娟她父母觉得宋勇也太紧张了，就笑他说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不行我来跟秀娟说嘛。
　　宋勇阻止说不让他们告诉秀娟，结果他岳父直接拿起电话就笑着开始拨号。
　　宋勇这会脑袋已经被酒精冲昏了头，完全没了条理，见他非要打电话，一时就暴躁起来了，冲上去提起啤酒瓶就冲着秀娟爸爸的后脑勺砸去。
　　秀娟妈被吓得尖叫起来，宋勇被她吵到了，随手摸起烟灰缸又砸向秀娟妈。
　　砸完还没能平息他的情绪，于是又抓起她的头发，朝着茶几不停的撞过去，撞得血肉模糊。
　　途中秀娟她爸清醒过来了，见这状态，急忙想要爬过来阻止他，结果心脏病发作，当场去世了。

　　等宋勇发泄完怒火，就沉沉睡去了，再醒过来，看着这满地的血和地上的两位老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夺门而出。

　　秀娟她弟弟这天晚上正好去医院值班了，等第二天回来，发现大门敞开着，他就隐隐觉得不安，走进来一看，被这场面弄得眼前一黑，连忙打了电话报警。
　　秀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奇怪为什么宋勇一晚上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
　　接到她弟弟电话，听到父母出了事的消息时，这个一辈子都活得安安稳稳的女人差点直接晕倒。
　　这时他们还以为这是遇见了入室抢劫的，秀娟还哭着给宋勇发消息，等着宋勇过来陪她。

　　结果没多久，警察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最大的嫌疑人是宋勇，隔壁邻居昨晚看到宋勇醉醺醺来敲门了，而且街边的摄像头也拍到了宋勇今天清晨满手血的从这边跑出去。
　　秀娟被这话震懵了，脸色苍白得如纸一般，连声说着不可能。

　　到这时候，她已经几乎崩溃了，还强撑着让自己不要相信。
　　结果下午的时候接到消息，说发现宋勇的踪迹了。
　　宋勇劫持了宋南枫，不知跑哪里去了，而警方已经从指纹确认了，凶手就是宋勇。
　　秀娟接到消息，直接晕厥过去了。

　　第二天半夜的时候，终于被警方找到了宋勇所在地，并且解救了宋南枫。
　　把宋南枫送过来的时候，警员跟秀娟她弟弟提了一句，小孩身上伤口很多，很多看起来不像是刚刚受的伤，像是有长期受到虐待。
　　秀娟她弟一听，几乎猜到了八·九分，把宋南枫喊过来问的时候，宋南枫回答说宋勇已经虐待他很多年了，只要一喝酒，十次有八次会打他。
　　他看了一眼还躺着的秀娟，说这事我妈不知道，你别让她知道。

　　秀娟这会其实已经醒了，她精神恍惚间又得到这个消息，于是骆驼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她彻底疯了。

　　秀娟她弟弟本来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去治疗，她一见到弟弟就开始尖叫，然后拼命撕扯自己头发，弟弟没办法，只能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最初的时候，她只有对着宋南枫才稍微正常一点，但也不太正常。一时叫他南瓜，一时又喊他阿勇，然后突然就开始大叫大哭。
　　在医院里治了很久，她终于没有自残的行为了，也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了，第一个要求就是想回家。
　　她不肯留在医院里，说不让她回家她就自杀。

　　宋南枫做主把她接回家了，之后她十年没出过门。

　　回来之后，她看着倒也还是正常，除了有时候神神叨叨一点，喜欢站在门口对着路过的人说一些吓人的话，基本也没别的问题了。
　　倒是有人说过有个神经病在这里，会不安，但是秀娟打死不愿意出门，你拉她出去她都不出去，一让她出门，她就开始发病大叫。而一般人也不会去他家，所以也还算是相安无事。
　　再加上宋南枫给社区送了一堆东西，又反复保证，一个社区的人都是清楚他家情况的，都说着算了，秀娟也是可怜。
　　于是只是跟小孩说让他们别靠近秀娟家，平时路过也是急匆匆过去就算了。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秀娟姨的病突然就严重了，开始有暴力倾向了。
　　也不知宋南枫上辈子造了什么业，家里一个坐牢去了的，一个疯了的，都是从来不对别人动手，就选着他来打。
　　小时候他是担心被秀娟姨知道，又打不过宋勇，就天天弄得一身伤。
　　现在长大了，牛高马大的，秀娟姨再怎么疯也就是个女的，能伤到他，都是他自己愿意去受着的。
　　他怕秀娟姨伤了自己，又怕反抗的时候伤到秀娟姨，所以就站在那由着秀娟姨动手。

　　然后今天上午，他在那做菜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没发现他妈妈溜出来了，等发现的时候，她就要动手抢他手里的菜刀了。
　　菜刀自然不能给她，于是宋南枫就躲了一下，结果没想到一下子激怒了秀娟姨，她拿着东西就朝宋南枫砸。
　　宋南枫一个没躲好，被她砸破了后脑勺。
　　脑袋在那哗哗的流着血，宋南枫还没察觉，秀娟姨突然清醒过来了，又吓得开始大叫。
　　边叫着边跑出去。
　　宋南枫受着伤，却没时间顾忌自己，想要去追秀娟姨，结果起身太急，没注意脚下，绊了一跤。
　　晚了这一步就让秀娟姨跑出去了。

　　秀娟姨跑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冯爸在开门，她看到人，吓得想要躲起来，躲到一半，突然像是反应过来，又冲了过来。
　　冯爸被她吓了一跳，躲避不及，被她抓住了手臂。
　　秀娟姨在那语词不清的说什么“报警”“流血”，冯爸满头雾水，又担心她癔症发了，小声劝她冷静一点。
　　她闻言更急了，乱七八糟不知说了一些什么，发音奇奇怪怪的，最后终于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救救南瓜，南瓜流血”。
　　冯爸闻言大震，立马甩开她跑上楼去，就看到宋南枫倒在血泊里。
　　秀娟姨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看到宋南枫这样子就开始哭。
　　冯爸手都在颤抖着，半天没打开手机锁，听到她这哭声火气直冒，吼了一声：“别哭了！”
　　倒是把秀娟姨吓得闭了嘴。
　　他好不容易拨出号，来了救护车把宋南枫抬走了。
　　冯爸冯妈，和隔壁几个街坊都跟着去了医院。
　　好在问题不大，只是看着吓人，缝了三针，让他住院留看。

　　几位街坊见没事就一块回来了，冯爸和冯妈不放心，就又上楼去看秀娟姨现在怎么样，结果人去楼空，吓得他们急忙冲出去要找人。
　　刚下楼，遇见了居委会的，闻言告诉他们秀娟被医院的车接走了，说是她自己打电话喊的人，这会应该已经在医院了。
　　冯爸冯妈懵了，说她怎么去医院啊？再说了南瓜还在医院躺着谁给她叫医药费？
　　居委会的说是秀娟她弟也来了，说他出钱，送的是精神病院。
　　又说秀娟被抓下楼的那样子看着倒是挺像正常人的，比这些年看着都正常些。

　　冯意闻言有些发蒙，半晌，问道：“可秀娟姨不是见到她弟就……”
　　“谁知道呢？”冯爸回答，“可能是清醒了一点吧，也是好事，南瓜还在医院躺着呢，也顾不上她，去疗养院总比一个人在这个屋子里好。”
　　冯意愣了一下，回过身指了指门，道：“不是，我刚刚看到宋南枫了啊，他提着个箱子下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