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寻烬

5、第 5 章

　　冯意洗完澡回屋，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正准备开机，突然又想起之前看到的张肖发来的消息，一时连手里的手机都显得令人生恶了。连忙将手机又甩了回去。

　　她和张肖是大学同学，不同系的。
　　认识的场景挺俗套的，她在操场散步的时候，一个篮球跨越小半个操场滚到了冯意面前，顺便带来了捡球的张肖。
　　冯意压根没打算捡球，她看着张肖跑过来，捡起球，又跟她说不好意思，心里默默嘀咕：“球也没砸到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很平淡的哦了一声，又看着这男生笑着跑开了。

　　初次见面，冯意对张肖没怎么注意，接着很快又迎来了第二次见面。
　　迎新晚会组织了很多表演，冯意没参加，就坐在下面看着群魔乱舞。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她不想跟人挤着出去，便打算从小门溜出去，然后又遇到张肖。

　　张肖和他室友一块过来的，看见了冯意，乐了，笑着跟她打招呼，说这么巧啊？
　　冯意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他室友起哄，说好啊张肖，走哪都有认识的美女啊？
　　张肖还没回答，冯意就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说：“不认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个室友，起哄声更大了。
　　张肖倒是心态好，很自然的回答：“那认识一下呗？我叫张肖，生肖的肖，土木系的，一年生，你呢？”
　　冯意耐心听完，回答：“关你屁事。”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本以为给人这么落了面子，接下来就算再碰到，这人也不会再来烦自己了。
　　结果冯意低估了张肖的脸皮厚度。
　　他不但没有因此而记恨，甚至还自己去打听了冯意的身份。
　　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得意洋洋的把冯意的院系班级名字念了出来，然后问冯意，这下算相互认识了吧？交个朋友？

　　冯意皱眉，问他：“你很缺朋友吗？”
　　这个问题着实有点刁钻，张肖梗了一下，继而又笑嘻嘻的回答：“缺呀，特别缺，尤其缺你这个朋友。”
　　对此，冯意的回答是：“你缺，我又不缺。”
　　并且语气不善的让他别来烦自己。
　　张肖连忙摊开双手置于面前，一副投降状侧开身子让冯意过去了。

　　冯意想着，这都说开了，该消停了吧？

　　当然还是没消停。
　　张肖跟个黏皮糖一样，找到机会就凑过来，无孔不入。
　　虽然冯意对他没意思，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没做什么特别让人不能接受的事，于是只能由着他一点一点渗透进自己生活。

　　在一起是大二那年寒假的时候。
　　大年三十，张肖给她拍了一堆烟花的视频，又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发了一堆语音过来。
　　冯意一条都没回复，张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看没看，听没听。
　　他早习惯了冯意的不回复，不回复他还是照样发，只要没拉黑就是有机会。

　　冯意一般是不会去看的，那一天竟然点开了消息记录。
　　然后坐在那整整翻了两个小时，把张肖这一年多发来的消息都看了一遍。
　　语音和图片都没办法打开了，但光是文字都有一大堆。
　　看着就觉得吵。
　　但这么吵吵的，倒也显得热闹。

　　她想了蛮久，然后在张肖又发来一条语音的时候，回复他：“你想跟我在一起？”
　　张肖接到消息愣了一下，有些惊喜，又有点无奈，问她：“我追你一年多啦这位姐姐！你不会一直没感觉出来吧？”

　　当然不可能没感觉出来，冯意只是确认一下。
　　见他回复了，她便又发了一句：“那在一起吧。”

　　短短五个字给张肖激动得差点蹦起来，连忙打了个电话过来确认，话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又吵闹。
　　冯意有些无语，又觉得好笑，说：“你再不闭嘴我就反悔。”
　　张肖吓了一大跳，连声道：“我闭嘴我闭嘴，你不准反悔。”

　　然后一交往就是四年半。

　　张肖玩心重，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又特别黏人。
　　他也不管什么时间场合，反正就天天不停的黏着冯意。
　　两个人不同的院系，自然课程也不一样，他就总溜到冯意教室来。
　　明着说是蹭课，其实就是来找冯意玩。

　　冯意要听课，没工夫陪他玩，他就小动作不断，一会给冯意递小纸条，一会伸手抢冯意笔记本，一会又抓冯意写字的手。
　　冯意被他弄得火气来了，就发了一次脾气，于是他不敢再过来蹭课了。

　　人不来，短信却不断，一节课的时间他能给冯意发个99+的消息出来。
　　只要冯意晚一点没回复，他就开始念经一样。
　　烦不胜烦。

　　他自己不愿意读书，冯意劝他也不听，找到机会就溜出去玩游戏。
　　偏偏他也不是那种“不听讲也能考高分”的选手，于是意料之中的挂科挂一堆。
　　到最后毕业证都没拿到。

　　冯意毕业之后就出去找工作了，让他待学校里继续学习，他不答应，说不想个冯意分开。
　　于是毕业证也不要了，收拾东西就跟着冯意出去了。

　　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有工作，后来张肖跟同事闹矛盾，一气之下辞职了。
　　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天天日常就是等冯意下班。

　　冯意一个人挣钱两个人用，辛苦倒是其次，主要是恨铁不成钢。
　　而且这块铁还没点自知之明，一天到晚就在那里哼哼唧唧说冯意对他不体贴，说冯意没做到秒回他。
　　冯意被他这无理取闹的行为弄得火冒三丈，又一次发火之后，他就说自己会出去找工作的。

　　工作倒是真的找了几次，但是往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张肖又娇气得很，这个辛苦那个累，不是说这个工作没意思就是那个工作没前途。
　　冯意听着，有时候就很烦，就想喷他，那你这资质你瞧得上的工作，人瞧得上你吗？
　　但还是忍下去了。

　　张肖的工作基本没坚持过超过一个月的，一天到晚就待在家里。
　　在冯意看来，张肖就是妥妥的大龄儿童。
　　可怜冯意年纪轻轻，婚还没结，想开始提前带崽了。
　　她上班应付领导，下班和房东斗智斗勇，还要全天二十四小时照顾着“儿子”的身心健康。
　　给她整得心力疲惫。
　　结果张肖可真是好样的，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一天到晚嚷嚷着“小意不够爱我了”，然后跟别人滚到床上去了。

　　怎么说？
　　交往了这么久，别的没给冯意带来，倒是让她提前体会了当一个熊孩子他妈的感觉，顺便加赠了一顶沉重的绿帽子。
　　也真是人生奇遇了。

　　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也还是有过一段时间的，算是美好的时光的。
　　只是那一点点微小的甜蜜，早就被后来的一堆杂七杂八的烦心事折腾得一干二净了。

　　冯意从头到尾其实也没有喜欢过张肖，但是既然在一起了，她就觉得自己还是得对张肖负责。
　　负责照顾他，体谅他，和想办法让自己回应他的喜欢。
　　在出这一档子事之前，冯意是连他们俩的一生都规划好了的，她甚至认真考虑了，如果张肖一直不工作，她得怎么做来养活一家人。

　　然后被背叛了。

　　现在再回头去想张肖口口声声的“喜欢”，冯意只觉得令人作呕。
　　这也配算“喜欢”吗？

　　在这之前，冯意一直怪自己，怪自己没能够付出爱情给张肖，觉得自己对他有亏欠。
　　可是抛开一切仔细回想，张肖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这么样一个人，又凭什么被她喜欢？她又要怎么才能喜欢呢？
　　他的喜欢就是嘴上念叨着“喜欢你”“喜欢你”，实际上做了什么呢？
　　太恶心了。
　　恶心到让冯意对自己这么些年的日子都难以接受。
　　她都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和这么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她为这么一个人付出了，努力了，甚至盼望过和这种人携手一辈子。

　　冯意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盯着手机，脑袋里乱糟糟的，几乎要炸裂开来。
　　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她愣了一下，回过神，就听到冯妈在外面喊，问她睡了没。

　　冯意答了一声，打开门，发现冯妈手里端着一杯红糖姜水。
　　她顺手接了过来，走进屋，放在了书桌上。
　　冯妈跟在她后面也进来了，反手把门掩上，坐在了床边，拍了拍床，示意冯意坐过来。

　　冯意从高三那年之后，心思越发沉重了，有时候冯妈看她，都觉得她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没一点生机。
　　她有意跟冯意聊聊，但是只要稍微提到一点她不愿说的，冯意就立马把话题扯开。
　　久了，冯妈也就不再提了。
　　这些年眼看着冯意稍微好一点了，冯妈心里却始终悬着一口气。
　　冯爸劝她说孩子长大了，这是早晚的事，冯妈却不觉得她这是成熟的表现。
　　她总觉得冯意就像漂在水里，手里拽着一根小小的救命稻草，可她甚至不知道冯意拽的那根稻草到底是什么。

　　冯意今天突然回来，站在门口这么一顿大哭，倒是把冯妈哭得稍微安心了一点。
　　还会在爸妈面前哭，会受了委屈回家里来，就说明那根稻草至少还是握在手里的。
　　冯意在那哭得喘不过气，冯妈抱着她，一边给她顺气，就一边温声说：“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她好多年没见过冯意哭了，高三那年都没见她留一滴泪。
　　如今哭出来了，哭出来了是好事，情绪是需要宣泄的。

　　冯意放下茶杯，便在冯妈身边坐下了，她看着冯妈，问道：“怎么了？”
　　面上看起来平淡得很。
　　冯妈笑：“妈妈想跟你聊聊天，我们母女俩很久没一起聊天了。”
　　冯意沉默了一下 ，又问：“聊些什么？”
　　“你想聊些什么？”冯妈问她，“有什么想跟妈妈说的吗？”
　　冯意闻言，这回沉默了许久。
　　她看着门，像是在回忆，心思在脑海里转了无数遍，最后垂下眼，摇了摇头：“没什么要说的，都是些无聊的事，没意思。”

　　冯妈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前段时间听说，凡凡她爸妈又生……”

　　“妈，”冯意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我累了，想睡觉。”

　　冯妈跟她对视了片刻，见她意决，只能收了心思，站起身，柔声道：“那好吧，你早点睡。”
　　冯意嗯了一声，替她打开了房门。
　　冯妈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看向她：“意仔，妈妈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冯意瞬间攥紧了手掌，捏得门锁响了一下。
　　她咬紧了牙关，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睡了，晚安。”
　　便带上了门，将冯妈和她的话语关在了外面。

　　窗外传来了知了的叫声，夹着风，一起涌进了这个房间。
　　冯意背靠着门，双目无神的望着窗外，心似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