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心动》简亦居士

2、第2章

　　上个学还要警车护驾，对池浅浅来说，一定是震惊全校的新闻了。
　　池浅浅从警车出来，一个警察下车朝保安说明了情况，保安把她放了进去。
　　十米开外，正在陪同接待专家组的济才中学学生会主席，池浅浅的表哥喻诚无意间看到这一幕，差点还以为他的表妹上学路上被拐卖了。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丫头机灵得很，她拐卖别人还差不多。

　　池浅浅一眼就和喻诚对上了。
　　趁老师不注意，表哥朝她使了个眼色，池浅浅低下头，鬼鬼祟祟地朝教学楼快步走去。
　　一个老师突然从教学楼里慌慌张张地跑了下来，把她吓得半死。
　　不过，那个老师根本没朝她看，而是径直朝专家组一行人跑去。
　　远远的，她叫住了正在翻译的谢馥老师。
　　“谢老师，你快回去吧，你家着火了！”那个老师也来不及遮瞒，慌张地说。
　　“什么？”谢老师吓了一跳，“谁给你说的？”
　　“你手机关机，你邻居都打电话到校长办公室来了！刚刚给你老公打了电话，好像是他把烟头扔到窗帘底下了……”
　　“这个傻子我跟他说了多少次，让他扔烟灰缸他不听，非要扔垃圾桶。他以为看了几场NBA自己就是科比啊……”
　　谢老师一边喋喋不休地骂着，一边掏出手机给其他几个英语老师打电话，想让他们替自己一会，可是没一个人接。

　　没翻译可不行啊，这些专家都是外国人，难道让学校几个领导亲自领会？一群记者跟在后面，还有来访的学生团，谢老师这一走，济才中学的脸面往哪放啊？
　　正当火烧眉毛的时候，喻诚看到了救命稻草。
　　他一个箭步朝教学楼冲去，在门口的台阶上拦住了池浅浅，要让她去替谢老师当翻译。
　　要知道，他表妹初一就参加了全国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拿到国家一等奖，初二时她作为学校唯一的交换生，公派到英国交流学习了一段时间，回来那几天每天都要飚几句伦敦腔。
　　他坚信自己作出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池浅浅自己都烦得慌，可是相比于谢老师家被烧了，自己还是要幸运一些。
　　她跟着喻诚，和谢老师进行了交接。池浅浅用流利的英语向外国专家解释情况，谢老师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好像忘了自己家正沐浴在熊熊烈火中一样。
　　马主任吃惊地看着这个高一女生，微微地朝谢老师和喻诚点头，夸他们有眼光。

　　他们把喻诚和池浅浅带进了一间会议室，奥赛组委会随行的一众学生已经围着圆桌坐定，桌上摆放着他们自己带来的笔记本和草稿纸。
　　邵平老师在调试着许多学校还未普及的教学投影仪，本校的几个学生在帮他摆放投影幕布旁的白板架。根据之前的安排，邵老师要为来访的学生团上一节化学竞赛展示课。
　　马主任赶紧把池浅浅拉来，否则圆桌后面那些外国专家就要听天书了。不过，那些专家们好像并不太上心，他们解开西服，松开衬衣的领扣，颇无聊地等待着展示课的开始。
　　当池浅浅还拿着谢老师给她的翻译材料，头疼地记忆着那些高难度的化学词汇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她的眼帘，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圆桌的正中间坐着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她带上了一副圆框眼镜，套着一件简单的卫衣，埋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等她抬起头，与池浅浅蓦然对视，也一下愣住了。

　　故友重逢，千言难言。
　　池浅浅很高兴能再次遇见方灵，不过在这里遇见，多少有些尴尬。
　　自从初中毕业，她们就没见过面了。
　　虽然时有联系，但双方都忙于高中的学业，也没约出来玩过。当时听说方灵选择了江庭一中，没和自己一起去济才中学，池浅浅多少有些伤心。
　　后来听说某人也读的是江庭一中，她便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也没再过问。没想到再见，她竟然剪了头发，而且还在这个代表团里面。

　　她简单地跟方灵打了个招呼，然后去找邵老师接洽翻译的工作。马主任坐在专家组旁边，不停地看表，好像在催促他们快点开始。
　　邵老师终于开始授课，内容是滴定分析。池浅浅虽然一向对这些东西头疼，但还是硬着头皮试着去翻译那些复杂的过程和原理。
　　台下的学生们竖起耳朵听得相当清楚，笔记倒是做了不少。等到授课内容快讲完时，每个人都写了整整好几页纸。
　　接下来是提问互动环节，听课的学生们有些合上了本子，准备收进书包里。池浅浅无意间瞥了一眼，猛然发现一丝不对。
　　趁邵老师思考间隙，池浅浅悄悄挪了下位置，走下讲台，靠近圆桌看清楚了——
　　他们的笔记本封面右上角赫然印着“江庭一中”的标识！
　　随国际奥赛专家组来济才访问的各国学生代表团，竟然都来自同一所中学？
　　池浅浅越看越觉得有问题：黄皮肤，黑眼睛，分明就是一群中国学生嘛。
　　池浅浅想着想着，竟然都忘记翻译他们用那崴脚的英语向邵老师提的问题了。她用眼神向方灵表达自己的疑惑，方灵的视线却只顾四散逃脱。
　　全场突然安静了十几秒，邵老师显得十分尴尬。外国专家们疑惑地望着马主任，弄得他也一头雾水。
　　马主任以为池浅浅在开小差，赶紧让喻诚过去提醒一下她。

　　池浅浅还是自己回过神来了。
　　她抱歉地望着站起来提问的那个学生，用英语表达自己的歉意，并让他把问题重复一遍。
　　接着，她把话筒放下，走上讲台跟邵老师小声说了几句。邵老师微微皱眉，不过很快恢复到正常。
　　在这片刻的静谧中，会议室里笼罩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池浅浅很快走下讲台，从容地拿起话筒，微笑地望着圆桌后面的外国专家们，继续谈论刚刚那位学生提出的问题。
　　“Dear guests, I'm terribly sorry for wondering off just now. But in regard to the that question raised earlier, Mr.Shao believes that there still exists some controversial ideas. Thus, he’d like to hear the experts’ perspectives first.
　　（十分抱歉，诸位来宾。对于这位同学提出的问题，邵教练认为存在一些学术争议。所以，在回答之前，他很想听听诸位专家先生们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高见。）”
　　她像外交官般礼貌地伸出右手，直接朝着那个所谓的“组委会专家组首席顾问”——爱德华博士。
　　话音未落，工作人员已经将话筒递了过去。
　　前一秒还悠闲坐在椅子上的外国专家们，脸上纷纷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紧张情绪。尤其是那位拿着话筒的爱德华博士，紧皱眉头，久久不作声，反而一直在咽口水。
　　所有人都为这戏剧性的一幕大吃一惊。

　　池浅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权当博士先生没听清楚刚刚那位学生提的问题，便给他重复了一遍。
　　“So, from your point of view, what is the best method to get the precise concentration of titrant
　　（所以，依您看来，确定滴定剂准确浓度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所有人都注视着博士先生。
　　很快，他的额间冒出了一层微汗。他拿着话筒，僵硬地笑着。顿了几秒，他终于开口：
　　“Well, this topic, is indeed highly controversial. I once specially wrote a thesis on this subject, which, er, you could read one day if there is a chance. But today is not my day, so I shouldn’t be interrupting anymore.
　　（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存在高度学术争议的问题。我为此曾专门写了一篇研究论文，以后有机会可以向诸位提供，今天我就不打扰邵先生讲课了。）”
　　池浅浅露出一种释然的表情。邵老师告诉她，在化学竞赛领域，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任何一个普通的高中竞赛生都知道答案，根本没有什么学术争议。
　　马主任已经看不下去了，让邵老师立刻回答那个学生的问题，不让池浅浅继续说话。
　　圆桌上的方灵对池浅浅今天的表现也微有惊讶，不过她觉得，这才是池浅浅。因为在她看来，她这个好姐妹的聪明之处，远远不止在学习上。
　　喻诚也隐约看出来什么，提醒了一下马主任，马主任却面不改色。

　　短短一个小时的展示课，来宾们却过得相当漫长，一点也舒服不到哪里去。等到他们准备离开档案楼，去食堂的外宾宴会厅用餐时，专家们却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们想把济才中学的化学奥赛内部培养方案、教研成果和最新研究论文复印一份，带到组委会总部，作为奥赛培训实践的典型案例进行学习和研究。
　　这个“小小的”请求让邵老师大跌眼镜。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组委会的专家竟然会这么直接地索要济才中学在竞赛领域辛辛苦苦积累二十多年的经验成果。
　　他立刻提醒马主任，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没想到池浅浅先出了声，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
　　“I'm sorry, these private files are confidential and not allowed to leave this building.
　　（专家先生们，这些资料属于我们学校的隐私，不便带出档案楼。）”
　　专家们既尴尬又有些恼怒，他们没想到，这个临时充当翻译的女生怎么这么难对付。
　　“They will be used simply for research, not on any other purpose.
　　（我们只是用于研究，不会另作他用的。）”他们这样解释。
　　眼看就要收不住场，马主任脸都白了。他们在一楼大厅僵持着，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就是那些成群的记者。
　　池浅浅压住愤慨，用流畅的英语还算客气地对他们说：
　　“Gentlemen, even as an ordinary student in high school, I still know that regulations of International Youth Chemistry Olympiad never had such term that schools are required to provide private training files compulsively. And these files are private patents which belong to school property.
　　Plus, the contest is all about justice and equality. If you keep asking for these files, that means this action is a violation to the principle of equality in IYChO. Therefore, we are sorry to inform you that we can’t give our files to you.
　　（先生们，作为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我也知道——在国际青年化学竞赛的章程里，从来都不存在必须让参赛学校提供自己内部培训资料的条款。并且，这些成果恰恰是济才中学的隐私和专利。
　　竞赛的核心是公平公正，如果你们执意索取，本身就意味着侵犯了国际青年化学竞赛的公平原则。十分遗憾，我们不能把资料给你们。）”
　　专家们哑口无言，尴尬的脸像霜打过的柿子。

　　济才中学曾经无数次在外宾宴会厅请来访的嘉宾用餐，恐怕这次是最压抑的一次。
　　池浅浅今天已经“捣了不少乱”，马主任没让她陪来宾们用餐。喻诚给马主任打了报告，也陪他的表妹去了。
　　在饭桌上，池浅浅告诉了喻诚自己的疑惑和猜测，两个人“密谋”着该怎么报告给马主任。这时，方灵终于还是来了。
　　池浅浅向她介绍了喻诚，接着就开始询问上午的事。
　　“灵，你说实话，这次‘专家调研’是不是你们学校自己弄的？”池浅浅在她最好的朋友面前，已经不想再拐弯抹角。
　　方灵显得很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池浅浅解释，但她没有反驳，只是觉得有些丢脸，让池浅浅别跟老师说这件事了。
　　“我的小傻瓜，当初你怎么就选了一中呢？这种学校，品质有问题，我觉得你还是得早点转到济才来。”
　　池浅浅摸摸方灵脑袋，担心她在江庭一中的前途。
　　“嗯？只关心我一个人？”方灵若有所思。
　　“不然呢？”池浅浅夹了一口菜到碗里，“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说过要一起读济才的。”
　　方灵好像一直不在状态，不过还是冲池浅浅笑笑，感谢她的关心。
　　“你呢？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她问。
　　池浅浅用牙齿抵住一根筷子，转了转眼珠，“嗯...还好。学习，吃饭，睡觉，挺充实的。”
　　“我和谭川去一中了，你有没有感到难过啊？”
　　“当然啊，”池浅浅放下筷子，“你还记不记得，初二暑假那天晚上，我和你，还有谭川、秦立，我们四个躺在谭川家楼顶上看星星，朝天空许愿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从那时起，我们四个就约定好高中一起考济才的。”
　　接着，她有些落寞地低下头，苦笑着说：“可谁知道那小子跑得那么快，一眨眼就去了一中初中部，还说什么‘曲线救国’，我看他就是‘曲线叛国’。”
　　当初谭川离开他们时，口口声声说中考后就来济才，结果上次她路过一中，硕大的喜报榜上，中考全市第二名、江庭一中新生入学特等奖学金得主谭川的照片，印得比旁边公交站牌还要大。
　　自从本市的教育基金会给他们那个优才计划拨了款后，一中的入学特等奖金，在原来的三千块后面直接加了个零，江庭一中摇身一变就成了全市第一个敢发五位数奖学金的中学。
　　一直在吃饭听她们叙旧的喻诚忍不住了。他抢过他表妹的话，“跑就跑呗，他有他的追求，你还能拦他不成？”
　　“也对，我看他的追求，也就这点了。”池浅浅打了个响指，这个动作跟数钱一模一样。
　　方灵抬起头，认真地望着她。
　　“浅浅，你还是别怪他了。他有他自己的原因，你得相信他。”
　　“你就是太相信他了。”池浅浅不以为然，把“你”这个字说得很重，“你当初就该选济才，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逍遥去。”
　　喻诚听出了点什么，总觉得池浅浅今天情绪不太对。
　　“其实谭川很重感情的，真的。”说起他们昔日的挚友，方灵眼里突然有了光泽，“在一中，他还是很照顾我的。对了，他还是一直没跟你联系吗？”
　　池浅浅摇摇头。
　　“哦，那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有事，先走了。”
　　什么意思？池浅浅百思不得其解。
　　“吃饭吧。”喻诚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来堵住她的嘴。今天她已经说了太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