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解厄》醺夜未苏

5、3.林

　　鬼魂林闻站在榕树下，应该说是飘在榕树下，眼神专注地望着榕树根，好像那里躺着一个梁艮，一个额头上盖着手帕的梁艮，虽然想想画面还是挺好笑的，但林闻只觉得难过。

　　“不知道你现在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我有点想你了……”林闻飘离榕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圆圆的月亮，在东北方，明亮得能照亮整个人间，但暖不了林闻。

　　“东北，你教过我的，艮就是东北，是你的名字呢。”林闻低头笑了笑，飘离了大榕树，不知方向地往郊外山野飘去。

　　那是一座荒山，但在十年前，那是一座青山，有溪有瀑，鸟雀同鸣，林深现鹿，还有为自己撑伞的那个人。

　　这座山叫莱芜山，不知为何，明明风景很好，却鲜少人来，所以林闻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都在这儿，那是与他独处的记忆。但最悲伤的记忆也在这儿，如果梁艮没有那样做，或许这座荒山上会有一座自己的青坟。

　　林闻一直都不是很认路，尤其是样貌完全改变了的荒山，一棵有印象的树都没有了，飘了三四趟，林闻才在荒草丛中找到了一大截树桩，那棵树如果没被砍掉，一定长得比以前还高还粗，他们两人合抱都抱不下。

　　想像着大树又高大了的样子，林闻没忍住笑了起来，他虽然没法控制自己的嘴角扬起，但他却非常高兴，任谁看了都能感受到的高兴，因为他手舞足蹈，摇头晃脑，脚步轻移地在树桩上跳舞，踩着一首未唱出的小调子，优美又孤独。

　　一声鸟鸣响起，接着是一阵翅膀扇动的动静，一群麻雀从草丛里热热闹闹地飞了出来，它们亲亲热热地飞到了树桩周围，其中一只领头的麻雀先停到了林闻旁边，它歪着小脑袋看着林闻，还点了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啾地叫了一声，招呼其他小伙伴一起停了下来，围在了林闻周围，把他周身的孤独全都驱散了，留了一片吵闹暖心。

　　林闻虚抬手抚了抚领头麻雀的头，盘腿坐到了木桩上，认真地听麻雀们开会，虽然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在最后一对麻雀飞离后，林闻起身飘离，飘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了一眼树桩，他好像看到那棵树又长出了枝干，枝丫上绿叶重叠，影影绰绰，还仿佛看到了阳光撒下，笼罩着树下的两人，但其中一个人身形慢慢变淡，慢慢消失不见，那个人是他自己。

　　林闻飘离后，荒山上来了另一位故友。

　　岁月待他很温柔，除掉他眼里的沧桑，他与十年前的梁谋断一点区别也没有。

　　梁艮依旧是一身素衣，身负一圆头木棍，脚步稳健，穿过荒草灌木，径直走到了木桩旁。他伸手抚过木头的年轮，把木桩旁新发出的嫩枝拔掉，阻止了木头再次长成大树的机会。

　　他脱掉鞋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好后，盘腿坐到了木桩上，突然想起了林闻，那个傻乎乎的人，要求特别多的人，已经离开整整十年的那个人——他的心上人。

　　“情恕啊……你在哪里？我不敢让树长大，我怕它长大了你也没回来，不想我一个人站在树荫下，却没有你……”

　　梁艮已经是世间最厉害的修道者，但却不再像以前一样遇乱必上，斩草除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些细枝末节已经被他狠力劈开，阻不住他的步伐。

　　只有这人鬼重逢之节，梁艮才敢放纵自己去想一想他，过了今日，他又会封住自己，变成一个无情无爱的人，把往生法炼制出来。

　　这十年于少儿是青春正好时节，与少年是意气风发之时，与青年是功成名就之期，但于梁艮，是盲目断肠的十年，长得像不会再亮的永夜，连一束光都没有。

　　中元节，鬼门开，情恕啊，你可来否？

　　当年的阳光正好，亮得人浑身都发着光，树下的少年眉眼如画，描得工工整整，又刻意添了一份勾人摄魄的迷人。

　　“梁艮!你说的东北方是不是那棵大树!”少年林闻左手挽着一只篮子，右手指着那棵高大的树，那是一颗撑着脖子看都看不到顶的树。

　　“是那个方向，我们过去吧。”梁艮左手挎了两只篮子，腋下还夹了一卷垫子，右手牢牢拉住林闻的胳膊，因为这个人走路不长眼，三步一小摔五步一大摔，能活着都是老天爷眼瞎。

　　林闻迈步往树走去，这一路可谓是惊险刺激，各种坑洞藤蔓都被他踩了个遍，直接开辟出一条毫无危险的路来，不过是以自己的安全为代价的。

　　林闻等着他铺好垫子后，圆滑地在上面滚了一圈，果然被底下的石块硌到了腰，龇牙咧嘴地直嚷嚷疼，然后舒舒服服地被伺候着抹了药油，然后美滋滋地吃起了糕饼，还非常过分地啃了个烤得金黄冒油的鸡腿。

　　梁艮呼出一口气，拿起四象盘起身探查起来。

　　他们此行是为了找一处宝地，一处集天灵山秀还有已经到场的人和，这个地点上是炼制往生法的关键，虽然这一切林闻这个关键人物并不知道。

　　本来有些许愧疚的梁艮在看到躺着啃第二个鸡腿的人时，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一听要出门找地方，林闻就大包小包地带了无数好吃的，一心想着郊游，关键是花的还不是他自己的钱，用别人的钱买了还让别人扛上山，还毫无良心地自己啃了起来!

　　梁艮气呼呼地满山探查，四象盘的指针并不稳定，找了大半日也没找到。

　　走回大树下，梁艮发现吃饱喝足的林闻已经支着腿睡了过去，嘴角还沾着鸡腿的油，梁艮觉得再也找不到比这还更让人生气的事了!

　　犹豫了一下，梁艮还是伸手推了没良心的林闻一把，力道不大，就是单纯的泄愤。

　　但更可气的事来了，那人竟然没醒，还咂咂嘴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美了。

　　梁艮当即把四象盘往他身上一塞，和衣躺了下来，你不是睡吗？我也睡!等醒了你去找!

　　谁知林闻又翻了个身，这下还没睡过去的梁艮与他的睡颜直面，而且就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面对突然放大的美貌，梁艮当即一撑地，爬了起来，还往后撤了几步，捂着自己的心脏，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而林闻竟然在此时醒了，摸到硌着他的东西，定睛一看，是梁艮的那个四象盘，指针正稳稳地指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