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藏》半雾弥山

28、暮晚之雨（三）

　　“这可真巧……”阿卯似是不满突如其来的雨，缓缓道了句。
　　石楠一拉缰绳，马车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缓缓停下。
　　“快走。”杭朝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
　　石楠虽不喜杭朝雨，却也是个有眼色之人，此时气氛有些奇怪，所以他也收了对杭朝雨的三分敌意，对小马车内的人说了什么。
　　车内的人交代了句话，石楠竟缓缓将车又驶了过来，不知是不是雨水的关系，随马车而来的是一股药味，甚至能闻出一些苦涩。
　　“没听见我说什么？我让你们走！”杭朝雨无奈道。
　　石楠骄傲的仰起头，漫不经心道：“我们世子说，你都不听他的话，他便也不听你的。”
　　“……”
　　现在是置气的时候吗？显然不是。可是这明显就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杭朝雨刚往前走一步，阿卯笑着拍了两下手，他身边的侍从拿着一柄重剑，随之重重的敲了两下地面，没一会，竟然真从地洼中窜出好几人来。
　　一共八个，一身土色，面目坚决又麻木，襟前有些微微鼓起。杭朝雨心下已然明白，真是明显又蹩脚的埋伏，却的确是同归于尽的好法子。只不过才出来八个，另外两个不知藏在哪里。
　　“他们身上有硝焰珠！”杭朝雨大声喝道。
　　石楠立即拉了缰绳，马车急停下来。
　　“少公子，你急什么，我若真要动手，还能等你喊出声来么？”阿卯道。
　　杭朝雨看了一眼那些死士，不好说是自己的刀快还是肆无忌惮的硝焰珠炸的快。
　　小马车上的人并未掀开车帘，声音缓缓传来：“柳临殊，你费尽心思，到底想要什么？”
　　阿卯道：“世子说笑了，我想要什么，您当真不知道吗？”
　　“你想要的太多了，不知是哪一件。”
　　阿卯哼笑，“千回刀。”
　　车内的人沉默了一会，道：“一年前我就说过了，千回刀遗失了。”
　　“这种骗小孩子的谎话，世子不必对我说了，我实话和你说了吧，廉安王府已下罪，皇上亲自下旨围剿，你现在回去也是在劫难逃。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喜欢救人于危难，世子，只要你交出千回刀，我便给你一条生路，如何？”
　　云暮之轻轻一笑，道：“驸马这是在威胁我？”
　　阿卯道：“怎么是威胁呢，明明是谈条件。”
　　云暮之一字一句，语速不疾不徐，道：“谈条件？你之所以到现在还未动手，是因为没有千回刀，千回湖下面的矿脉便无法打开，若是你用武力强行打开，那片矿脉便会坍塌陷入岩底毁于一旦，何来条件之说呢？这些死士分明是奔着我来的，不管有没有千回刀，你都不会放我走，还要让我死无全尸，到时候还会给廉安王府加一条拒不认罪的罪名。你又想得到千回刀，又想要我的命，你终究还是太贪心了。”
　　被说中了心事，阿卯收了笑意，向前走了两步，道：“云暮之，我承认，你确实很聪明，不过，我今天一定会拿走一样我想要的，不是千回刀，就是你的命！”
　　见他面色不善，杭朝雨一下反应过来，还不待阿卯发号指令，他便先下了马，刚抽出刀来，腿却一软，手也发不出力气来，没一会，连刀也握不住了，洛如直直掉在了地上。
　　杭朝雨有些震惊，即便是寒症发了也不会如此忽然失力，其实刚才就觉得有些不对，只是紧张凝神所以并未在意，况且，此时他虽全身无力，脑子却还清明的很。
　　再一抬头，见阿卯，齐琰，甚至是那些死士也纷纷倒了下去，只有那辆小马车的帘子缓缓掀开，走下来一个人 。
　　还能是谁，自然是云暮之。
　　杭朝雨连笑都无力了，他忘了，这个人一直是那个胸有城府且谋定而动的人，是他想多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

　　云暮之将手中的伞放在一边，俯身一把将杭朝雨抱了起来。
　　杭朝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不过猜也能猜到，刚才那一股奇异的药味，大概就是什么药效极强的软骨散之类，因廉安王世子本就是医师，所以大家并未在意，便是除了云暮之和石楠，其他人都中了招的原因。周围悄无声息，怕是所有人脑中都如千军万马狂奔，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秋雨很凉，不过云暮之的怀里很暖，杭朝雨无力的靠着，在这大雨之中满林的红枫，竟渐渐迷住了他眼底的冷，微微散去了他心底的寒。
　　若是这样死去也挺好的，杭朝雨想。
　　不过安静没有维持片刻，地底便突然窜出两人，土地已被雨水混湿，连带着粘稠的泥水星星点点飞溅过来。
　　杭朝雨心中一紧，最后两个死士么！果然，阿卯留着他们做最后的杀手锏。
　　没有片刻的犹豫，杭朝雨无力喊出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抬眼看着云暮之，微微皱了皱眉。
　　云暮之只是对他笑了笑，杭朝雨还想看的清楚一些，却只有一片白光。
　　……
　　硝焰珠的爆裂声响对杭朝雨来说太熟悉了，他曾回想过无数次风林的夜晚。林间的风声、枝叶花草的气味，都仿若昨日一般。但此时杭朝雨眼前并不是那些爆开的火花，也不是大雨中血红的枫叶，而是曾在弥藏阁门前筛药的医师，曾在花生小院与自己打雪仗的少年，曾近在咫尺帮他施针上药、在他落进冰湖一把捞他上来气的骂人的那个穆晚，总是一脸泰然自若，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总有些说道不清的犹豫，却总能让他安心。
　　明明是轰天暗地的爆炸声，却安静的仿佛在虚空之境一般……在那一片云海之上，眼前灰蒙蒙的，脚下软绵绵的，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唤他，一双温暖的手臂紧紧的环围着他。

　　杭朝雨猛地睁开眼，耳朵里瞬时升起轰鸣，将要冲破颅顶一般，待眼前的弥雾缓缓散去，才看清了一张紧张到苍白的脸近在咫尺，眼中还闪过一丝难得的慌乱。
　　“朝雨？！”
　　剧痛传遍腰背，才让杭朝雨反应过来自己没死，缓了一阵，才完全回过神，刚才那一瞬间，仿佛是被一张巨大的力量推开，又被人死死护住。
　　心中一惊，杭朝雨抬眼看了看这人，果真又是半身的血。
　　“你这个傻子。”这话是在杭朝雨心里说的，他发不出声音，只是定定看着这人。
　　这人也看着他，微微笑道：“你也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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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杭朝雨承认，之前故意说那些刺伤云暮之的话，其实也刺伤了自己，他用恶毒的话语想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明确的界限，可终究还是没能让他远离自己，受了牵连。
　　可身上那人说完这句话，就和当初在风林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杭朝雨又做了一个冗长又混沌的梦，梦里还是那些熟悉的人，却都不认识他了，杭朝雨拼命想抓住他们，可怎么都抓不住，最后，只剩下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留在那里，一直背对着他。
　　“穆晚————”
　　喊出这一声，杭朝雨醒了过来。
　　四周垂着绾色纱帘，自己躺在一张竹塌上，虽不知这里是何处，却十分暖和。
　　“你醒了。”来人端了杯茶过来，递给他道。
　　杭朝雨见是石楠，脱口而出道：“他呢？”
　　石楠见他没有接过茶杯的意思，便又转身放在桌上，道：“你说谁啊？”
　　见他明知故问，杭朝雨急道：“他，穆晚，云暮之，你们廉安王府的世子！”
　　石楠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们现在在别人家中借住，你懂不懂礼数？”
　　杭朝雨自然不想管那些狗屁礼数，掀了布被便要下床去。
　　石楠没好气道：“还好意思问，你倒是睡得踏实，两天两夜都未醒，我们世子可是疼的两宿都没睡着。”
　　“……”听他这么说，杭朝雨微微松了口气，接着道：“伤的重么？”
　　石楠哼道：“自然是伤的重，还好那日雨势甚大，硝焰珠的威力减小了许多，否则他像个盾牌挡在你身前，还能活么？不是我说，你当真是我家世子的劫数，每次只要遇见你，他总能受点伤，多好一个人啊，偏偏……算了算了，懒得说，世子也不让我说。”
　　杭朝雨哑口无言，石楠说的一字不差，他一直以为云暮之是自己的劫，殊不知自己也是他的劫。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反驳，也不能肆无忌惮的纵情。
　　见杭朝雨没有说话，石楠也收了口，起身道：“你休息吧，否则世子又要怪我了，他才刚睡着，我可不想让他又担心，你背上有几处擦伤，晚些我来给你上药。”

　　天凉日短，天早早的黑了下来，杭朝雨身上还是无力，迷迷糊糊又睡了两觉，直到晚间有人进房来点灯，他才清醒了些。
　　是云暮之。
　　杭朝雨蓦地坐起来，烛光微暖，映着云暮之的侧脸，还有鬓边的那道伤疤。
　　“我听石楠说你醒了，所以过来看看。”说着，云暮之走过来坐在榻边，伸出手搭在杭朝雨的腕上，静静诊脉。
　　这个人身上隐隐散发出药香，杭朝雨想，是常年做药累积在身上的吧，和自己身上的药味不同，是一种让人沉静的，温暖的味道。
　　但也可能是他的伤涂的药散出的味道，杭朝雨说不上心中流淌过了什么，只是忽然上前，抱住了眼前这个人。
　　就让我软弱一次吧……
　　杭朝雨现在才发现，自己竟有些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云暮之有些惊讶，却一动不动，只是轻轻唤了他一声。
　　杭朝雨垂眼，看到了云暮之后领处隐约露出了用来包扎的白色布带，他便像是忽然着了魔一般，低头埋在云暮之的颈窝，狠狠的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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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暮之任他咬，一丝一毫的躲闪和犹豫都没有，脆弱的脖颈被这么咬，不一会就出血了。
　　杭朝雨尝到了血气才清醒过来松了口，可他抬起头，看到云暮之那张一向俊逸自若的脸上因伤而略显苍白，清醒便没有维持半晌，吻了上去。
　　炽热的唇瓣贴上来时略显青涩，可正是如此，才点燃了云暮之所有的坚持与克制，除了痛，还有这些日子的全部牵挂和想念，皆化成无言的热烈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