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难梦夜音

5、——第三章

　　从撒加的办公室回来后，坐上直梯回到八楼的途中，米罗从袖口滑出一个数据盘，捏在手中反复观察着，微眯的眼中隐约有光在忽吐忽敛地闪烁。

　　这是他刚刚从撒加的桌面上顺到的东西，因为它实在太过突出，所以理所当然地引起米罗的疑心。

　　其实从数年前开始，米罗就已经对撒加有所怀疑，但一直无法找到证据：史昂院长的病情始终得不到好转，而且在每次撒加去探望过后会莫名其妙地加重，尽管如此，院长却还是坚持每半年通过邮件下达命令，将GBTS总部大小事务都指名道姓地让撒加来处理……种种事情只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

　　这次借停电之机，终于得以窥见第三实验室的全貌，虽然撒加掩饰得滴水不漏，但米罗还是从桌子上发现了异样。

　　首先一进门就看见被整理得过分整齐的办公桌，以及桌角那叠文件上印的《基因改造生物下放书》。其次是撒加在他走后，对电话那头的研究员下达命令的口气，简直就像是要杀掉他一样……

　　这些年来，撒加的性格一直阴晴不定，银灰色的长发和时而湛蓝时而猩红的双眸，已经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再加上他处理事情时，要么过分温柔，要么过分残忍的态度，堪称南辕北辙，种种事迹让米罗很难把这个人归类到同僚的一栏内。

　　将这一切和十三年前畸形从地下实验室逃脱的事实联系起来，米罗几乎是下意识就坚定了自己的怀疑。

　　直梯行驶到八楼，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进门之后，米罗就迫不及待地将数据盘的内容载入电脑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载入进度缓慢无比，终于到达100%后，电脑却突然间黑屏，紧接着，桌面忽然弹出一个陌生的窗口，提醒接收。

　　米罗把手头的资料扔到桌子上，转过身去查看。

　　这封信的寄件人是来自Leviathan，文件格式是视频，一看到名字，米罗立刻拧紧双眉。

　　敲下确认键的一刻，屏幕上顿时出现了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米罗，好久不见，果然如我所料，你拿到了数据盘。我就是Sacntuary里第三部门原子核与信息技术的副教授加隆，你一直想见的人。”

　　屏幕的那边，加隆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你应该很好奇，按理说，我早就该在几年前被GBTS总部所开除了，为何如今仍然留在这里？现在，我就给你触摸答案的机会。”

　　“十三年前，GBTS总部曾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那场近乎屠杀的裁员内幕究竟如何，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的事情。我想此刻你手上应该正拿着艾欧里亚的个人资料吧？他就是那次清洗中的关键人物。”

　　“你也不必尝试去联系他，应该怎么说呢，你们也许再也无法碰面了。现在Activator-cocktail已经被他亲自交到了我的手上，如此一来，血清便彻底落入我手，要复活死去的人可谓易如反掌，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掌控再生技术的人。”

　　“从此以后，谁生谁死都只能经由我的同意。旧时代已经终结，在新世纪来临之际，我加隆，才是这个时代唯一的救世主。”

　　说完，对方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深蓝的瞳眸里仿佛有汹涌澎湃的暗潮在翻涌。

　　话音落下，视频界面立刻消失，电脑屏幕也在闪烁了一下之后彻底黑屏。

　　“混蛋！”

　　米罗低咒了声，挥拳砸在办公桌上，将桌角的咖啡都震得洒了出来。

　　双手撑在桌上，实验室里寂静了数分钟有余，米罗才重新抬起头来，瞳眸里隐约有火焰在燃烧。

　　“如此目无王法，狂妄自大地公开宣布自己要成为新世纪救世主……加隆，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你以为拥有血清就相当于拥有一切了吗？你真的以为GBTS总部里的所有人都会毫无判断力地成为你和撒加野心之下的牺牲品吗？你真是蠢透了……！”

　　“艾欧里亚，我会救出他的。但在那之前，我也绝不会让你和撒加好过。”米罗紧紧咬着牙：“背叛者通常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去死。”

　　说着，他将旁边的电源扳手猛地推了上去。霎时间，整间实验室里的电脑重新亮了起来，紧接着，有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响起。

　　“全面切断所有实验室供电系统，禁闭模式开启。”

　　“重复，全面切断所有实验室供电系统，禁闭模式开启。”

　　同时兼备圣域警卫队队长的和第八部门教授的米罗，具有掌控整个GBTS总部电力系统的特权。

　　在得知有人背叛后，毫不犹豫地，米罗当即切断GBTS总部的所有供电，刹那间，整栋楼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此刻的撒加还在自己的办公室，他正在从院长办公室里拿到的U盘中下载有关十三年前的相关数据，眼看着载入程度就要到达100%。

　　就在这时，实验室头顶的灯光突然开始不断地闪烁，电力系统发生紊乱，连屏幕也出现了雪花白点。

　　撒加顿时觉得不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心底有些慌乱，他拿起耳麦，正想对加隆说什么——

　　与此同时，米罗已经猛地推上了扳手，彻底切断了三层电源。

　　“所有实验室供电系统已经关闭，禁闭模式开启，请尚在实验室内的研究员尽快撤离。”

　　“重复，所有实验室供电系统已经关闭，禁闭模式开启，请尚在实验室内的研究员尽快撤离。”

　　……

　　撒加喘着气，面对着陷入黑暗的实验室，紧紧皱起了双眉。

　　能一次性切断整栋大楼的电源，能做到此事的非米罗莫属，他在这方面的权限是比自己要高一个档次，这点撒加一直都很清楚，所以他始终不愿意惹起对方的怀疑。

　　但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再去后悔已经来不及。实验室如今已经被米罗强行锁定，凭他现有的技术根本没法解开。

　　很快地，三部实验室电梯供电被切断，所有仪器熄火，甚至连大门也挨个闭上。

　　撒加走到桌前，将眼镜和耳钉拆卸下来，和脖子上的项链组装成一台微型电脑。

　　将屏幕投影在墙壁上，撒加敲击着键盘，试图将这些年所有的研究成果保存下来。

　　然而事与愿违，也许米罗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做，已经将所有终端切口关闭，没办法输出信息，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如果等到备用电池彻底耗完，那么他辛苦十几年的研究成果终将毁于一旦。

　　撒加紧咬住牙，调出了艾俄洛斯的再生舱，飞快地输入信息，将信息数据代码全部简化成新生神经元，在艾俄洛斯的大脑里建立起属于他的数据库突触。

　　进度条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着，终于在半小时后到达了100%。与此同时，微型电脑的电力也已彻底耗尽。

　　二十多年的所有研究成果，如今全部输入到了艾俄洛斯的大脑里，撒加的下一个任务清晰而明确，就是找到他，然后想办法拿到他脑子里的东西。

　　“血清注射已终止，强行唤醒再生者，会导致生命体具有一定程度的损伤，是否确认提前唤醒？”

　　撒加毫不犹豫地摁下确定键。

　　“已确认提前唤醒，再生舱即将打开，请随时做好准备。”

　　保存艾俄洛斯的胶囊舱会被运往顶楼的再生间，在艾俄洛斯苏醒到从舱内爬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撒加就必须赶在这段时间先于GBTS总部的人找到他。

　　计划被迫提前，必须抓紧时间。

　　撒加拍上墙壁某处不起眼的按钮，里间的门顿时缓缓打开，这是一间早已打造好的逃生梯。

　　与此同时，整个外间实验室已经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空间扭曲，犹如星辰般偌大的漩涡可将任何试图闯入的生物都吞没进去，这就是利维坦的真实入口——一条盘旋在北大西洋海域上的凶兽海龙。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回荡在实验室的上空——

　　“利维坦程序启动，即将覆盖整间实验室，请研究人员尽快离开。”

　　撒加闪身躲进电梯间，用备用电源启动后，电梯立刻以迅猛的速度上行。

　　与此同时，在第一部门工作的穆此刻还全然不觉GBTS总部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动，靠在椅背上的他正在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办公室却猛然断电。

　　黑暗顿时笼罩了整间屋子，穆抬头，警惕地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

　　直觉告诉他现在一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在他有记忆以来，上一次整所GBTS总部断电，还是畸形被从地下实验室放出来的那一年。相似的场景勾起昔日不算愉快的回忆，穆的神色不自主地地暗沉下来。

　　正奇怪之时，他收到了米罗的电话。

　　“喂？”

　　“有人叛乱，穆，”米罗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甚至隐隐蕴含着相当程度的怒意，“立刻封闭所有出口，防止背叛者窃取数据，逃离GBTS总部。”

　　穆的眉头在刹那间皱紧，数秒后动作却比理智更先一步做出判断，迅速来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串繁杂的密码，就听见冰冷的女声提示音响起——

　　“GBTS总部主院门锁已全部上锁，各个部门进入全封闭式隔离模式。”

　　“重复，GBTS总部主院门锁已全部上锁，各个部门进入全封闭式隔离模式。”

　　做完这一切，穆把手机贴近耳朵：“好了，现在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约三分钟后，电梯终于停了下来。

　　撒加来到了GBTS总部的最高层十三楼。

　　电梯门缓缓从两边退开，外面一片平静，三楼以下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这里是否有被波及到。

　　GBTS总部的大楼不能用简单的层数去衡量，因为仅仅三层撒加的实验室就占地近千平米，整栋GBTS总部是一栋近乎可与小型城市相媲美的建筑群。

　　而十三层，则是仅有院长授权才可到达的地方，也是整栋大楼安保措施最严格的地方，这一点，马上就得到了撒加亲身的验证。

　　刚踏出电梯，往前走了一步，就有枪抵住他的后背。

　　“非常时期，请出示授权。”

　　身后传出冰冷的男声，撒加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全副武装的警卫队。

　　撒加乖乖地举起双手：“撒加，原子核与信息技术部教授。”

　　警卫队队长立刻警惕地握紧了枪把：“权限不足，非法闯入，就地处决……”

　　话音未落，撒加旋身绕到警卫身后，双手抱紧他的脖颈狠狠一扭，骨头顿时发出清脆的错节声，枪械随之摔落在地，警卫的脑袋则向旁边慢慢垂下，弯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扶住那具摇摇欲坠的尸体，撒加动作轻柔的将他靠放到墙边，然后又以同样的方式，干掉了沿路上数个警卫。

　　一路穿过走廊，沿途躲避着墙角的监控，撒加很快潜行到了十三层禁区的外围。

　　忽然听见前方有说话声，撒加立刻贴紧墙壁，屏住呼吸。

　　“三层出现反叛者！重复，三层出现反叛者！”

　　“阿尔法小队已经前往救援，各位稍安勿躁。”

　　“报告少校，阿尔法小队已于十分钟前彻底失去联系！”

　　“什么？！”

　　“反叛者下落不明，三层没有任何生物活动迹象，已知落难人数还在不断增长。”

　　“少校，请您收回救援命令，三层似乎出现了程度剧烈的空间扭曲，再派遣人手恐怕会全军覆没……”

　　“不行。穆教授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落难者，我们别无选择。听我口令，贝塔小队，立刻前往三层救援！伽马小队，继续驻守十三层！其他人，跟我走！”

　　“是！”

　　随着盔甲的碰撞声和跑动声，贝塔救援队再次前往三层。待到所有声音逐渐消失，撒加才从阴影处现身。

　　十三层禁区有间核心控制室，里面似乎有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来到这里的撒加，自然不光是为了带走艾俄洛斯，还是为了揭开秘密背后的真相。

　　核心控制室门口果然派了重兵把守，光门口就有十个重甲巡逻兵。而且门禁似乎还需要一张钥匙卡才能打开，仅靠院长的指纹是不够的。

　　看来钥匙卡就在这十个人中的某一个身上，要想拿到，必须全部打败才行。

　　撒加眼神暗了暗，从袖口滑出张配电卡，在电路阀门的接口处刷了一下。

　　这是刚刚从门口警卫的口袋中搜出来的，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阀门顿时发出嘀嘀响声，在寂静的楼层中尤其刺耳，巡逻兵立刻举起枪械，大叫着“是谁？”，然后朝这边一步步走来。

　　撒加握住旁边的电路扳手，用力一压，整栋十三层的照明系统同时熄火，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

　　“谁把电关了？！”

　　所有人霎时慌了神。

　　就在巡逻兵手足无措之际，只听见砰砰两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墙壁，又像是脑袋碰上膝盖的骨折声。巡逻兵顿时乱作一团，开始毫无目标地胡乱开枪。

　　这样乱打一通的后果就是，他们不但没能干掉入侵者，还将自己的同伴杀的一干二净。

　　电力系统在十秒钟后重新恢复，这是禁区控制室启动了备用电源。但一切为时已晚，十名巡逻兵无一例外地倒在地上，除了最开始两个被撒加干掉之外，其余都死在同伴的手下。

　　撒加没有多留，挨个搜身拿到了禁区钥匙卡后，刷开了禁区核心控制室的大门。

　　整个GBTS总部的核心之地即将在他眼前展开。

　　这扇门的背后是GBTS总部多少年来隐藏的秘密，马上就会被他所知晓。一想到这里，撒加的心跳就忍不住地加快了许多。

　　吱呀推开门，伴随着一阵悦耳空灵的风铃声传来，看到了里面的设施后，撒加却结实地愣在原地。

　　“这是……”

　　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宏伟又瑰丽的实验仪器，甚至根本不像是这个GBTS总部里会有的东西——

　　眼前的屋子与其说是实验室，倒不如说是间婴儿房，里面摆放着旋转木马，粉色的衣橱衣柜，画满涂鸦的壁纸以及可爱的风铃。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与冰冷的GBTS总部格格不入，但它又确实存在。强烈的违和感令撒加呆了一分钟有余，才渐渐回过神来。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空置已久，没有任何人类生活过的气息，但它绝不可能凭空出现在禁区内，毕竟这可是院长多年以来耗费心力都想要保护的秘密。

　　“……”

　　撒加倍加小心地走进去，环顾四周，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在那张摇篮床上发现了什么东西。

　　床上有只粉色的玩具熊抱着一支锐利的箭矢，那只箭通体黄金，熠熠发光，看起来价值不菲，昂贵无比，不是轻易就能买到的货色。

　　正在奇怪，房内某处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动。

　　撒加回过头去看，只见里屋的门虚掩着，门的背后隐约有机器运作的嗡嗡声传来。

　　皱起眉，撒加握住手里的黄金箭，一步步走了过去。伸手推开卧室的门，那一刹那撒加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某种神迹。

　　——足近千平米的里屋内，宛如一个超大型的巢穴。房间的正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立式胶囊舱，周围有无数的管道连通着舱体，正源源不断地往里面输送营养液。

　　胶囊舱里泡着一具陌生少女的身体，她的身上缠满了白色绷带，正蜷起膝盖静静地沉睡着。

　　撒加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连呼吸都几乎忘记了。

　　他望着那张玻璃舱下沉睡的紫发少女，只觉得这张容颜无比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仿佛察觉到了别人的窥视，就在这时，少女睁开了双眸与他遥遥对视。

　　那双如水晶般剔透的眼眸没有任何温度，平静得就像一滩水，但撒加却能清晰地从她眼神中分辨出敌意。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撒加禁不住后退数步，身体撞翻了柜台上摆放的CD，写满希腊歌剧名字的碟片顿时撒落一地。一同掉落的，还有撒加手上刚刚拿的黄金箭。

　　玻璃舱内的少女静静地看他，仿佛是神灵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类那样，不带丝毫的温度。

　　但是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撒加的身上，而是随着那只箭落到了地面。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似乎有水光在微微地波动，撒加不确定那是不是水面折射造成的视线错觉。

　　比起我这个入侵者，她更在意的是那支箭吗……撒加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想。

　　视线重新望向撒加，少女嘴唇翕动着说出了一句话。那声音太小了，撒加直到好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说：“杀了他。”

　　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起，盘旋在整间屋子的上方，几乎要把耳膜震破。

　　整间房子似乎都有着严密的监控设备，一旦检测到她的声波，立刻便有警卫队朝这里赶来。

　　如果此时再不逃跑，警卫恐怕马上会将这里包围，到那时他将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撒加捂住耳朵，最后看了一眼泡在舱里的少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胶囊舱中的少女平静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再次蜷缩起身体，缓缓地合上了双目。

　　绷带在淡黄色的液体中上下漂浮着，重新掩盖住了少女的身躯。

　　离开禁区后，身后的警卫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追逐着。撒加身手利落地躲避着那群人的追踪，来到了禁区的后方。

　　这里是GBTS的储备室，里面堆放着成千上万的胶囊舱，无数人被关在舱内休眠，他们生前或是遭遇了重大伤害，或是重疾难愈，或是妄图得到永生，都被GBTS总部所回收，存放在休眠舱内，等待着开启的那一日。

　　在这个时代，血清是比黄金更加珍贵的东西，没有任何价值单位能衡量它。由于极其稀缺，不可能保证每个休眠人都能得到复苏，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型停尸间。

　　撒加穿过一排胶囊舱，左右搜索着，每扇透明的玻璃舱门下，是一张张或年轻或衰老的脸，除了胸口微弱的起伏和仪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还彰显着生命外，撒加无法判断他们究竟和死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几千平米的储备室里，泡着各式各样的人。要想在这里找到艾俄洛斯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或许他应该已经被运往别处了……

　　这么想着，撒加离开了储备室，前往了后方的环形控制室。

　　这里已经相当于GBTS总部的后花园，平时并不办公，只堆放一些样式精致的概念模具和舱体，桌子上摆放着茶水和点心，是各路研究员闲来无事时的消遣之地。

　　撒加记得他调出了艾俄洛斯的胶囊舱，但具体位置在哪里他也并不清楚。这个过程经过了太多机器，没人能保证每步都不出错。

　　此刻，环形控制室空空如也。撒加略略扫了一眼，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某种响动，像是舱体在外排空气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撒加不经意地转头望去，然后就看到了令他难忘的场面。

　　环形控制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具球形胶囊舱，伴随舱体的四片舱门向外缓缓打开，内置营养液便顺着缝隙流了出来，顺着舱座滴落在地。

　　四片舱门彻底打开后，艾俄洛斯舒展着身体，从里面慢慢地坐了起来。

　　那一刻，他宛如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淡黄色的营养液顺着他闭合的双目与赤裸的胸膛缓缓流下来，像极了裹在身上的黏稠的蛋液。

　　夕阳哀伤奇异的余晖从外面洒进来，穿过透明墙，将房间里的一切染上浅金色。他仿佛就是那件被神点化后，披着光芒降落凡间的金色之物。

　　“……”

　　身体机能在缓慢地恢复，大脑神智尚未完全唤醒，没有得到充足休眠的他，很显然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立刻清醒过来。

　　似乎感知到了外面的光线，艾俄洛斯试图睁开眼睛，但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细缝。淡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眼角滑落，那双碧绿的眼眸现在还没有焦距，如同失了明一般，茫然地望着远处。

　　撒加朝他走过去，半蹲在舱体前，用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

　　艾俄洛斯的视线随之上移，涣散的瞳孔甚至连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孔都无法看清。

　　“我的名字？”撒加问。

　　“撒……加。”

　　艾俄洛斯艰难地把视线聚焦在他身上，说话时明显有些口齿不清，像是在咿呀学语的孩子那样。

　　从没见过反应这样迟缓的再生人，难道这是提前唤醒的后遗症之一吗？

　　撒加微微皱起眉，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掉眼角尚未滑落的液体。

　　因为他的动作很温柔，而且没有敌意，所以艾俄洛斯没有抗拒，反而享受般地眯起眼睛任他清理，像只乖顺的猫咪一样。

　　“第三部门的实验室密码？”

　　“9，7，5，3。”

　　“我的生日？”撒加继续问。

　　“5月30日。”

　　就在这对话的过程中，慢慢地艾俄洛斯似乎恢复了一点，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语速也逐渐正常起来。

　　“光速是？”

　　“每秒300000公里。”

　　撒加满意地点头，撤回了手：“错不了，就是你。”便朝他伸出手，示意对方跟着自己离开。

　　得到允许的艾俄洛斯，伸手扶住撒加的手臂，从球形胶囊舱里缓缓地站了起来。

　　哗啦啦——舱体内剩余的营养液顺着他的身体流淌下去，那双站起的双腿修长而笔直，他的皮肤是健康漂亮的蜜色，连肌肉线条都匀称的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因常年泡在营养液里而萎缩。

　　撒加微微眯起有些恍神的眼睛，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他。

　　由于身体一直泡在消毒措施完备的营养液里，猛然间接触到外面饱含细菌和病毒的冷空气，艾俄洛斯当然无法立刻习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随后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撒加一把抱住他，皱眉看去，发现艾俄洛斯的眼睛正保持着半合半闭的状态，这说明他的大脑尚未完全唤醒。

　　再生人的身体并不完全，由于人类大脑在长久的休眠过程中会受到损耗，因此，每个再生人的大脑里都有一部分需要依赖机器芯片操控，而这就牵扯到启动的问题。

　　撒加扶正他的身体，将手掌放在他的头顶上，然后，定定地凝视着艾俄洛斯的双眼，缓慢而低沉地说着启动密码。

　　“……Come out from among them，touch no unclean thing，I will be your god and you will be my people。”

　　【从他们之中出来吧，不要沾染任何不洁之物。我会成为你的神，而你将成为我的人。】

　　宛如大提琴一般优雅低沉的嗓音，像是在念什么古老的咒语一般，让人觉得踏实而安心。

　　艾俄洛斯跟随指令，缓缓闭上双眼，等他再次睁开时，脑内芯片已经完成了全部的记录工作。

　　“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去哪里，你就跟我到哪里，这一路上会很危险，保护好自己，我不希望你死，明白了吗？”看他终于初始化完成，撒加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我明白了。”

　　艾俄洛斯坚定地点头。仔细看，他的身体上有层淡金色的光，在夕阳下越发柔软，犹如来自未知的星辰。

　　“很好，现在跟我离开这里。”

　　艾俄洛斯顺从抬腿，从球形胶囊舱里走了出来，浑身赤裸地站在撒加面前。

　　肌肉线条如此匀称，完美得仿佛雕刻般的身体，堪称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他身上的保护膜流淌着温暖柔和的光泽，整个人在日光下就像是用水与光做成的一样。

　　对面的撒加却对他的赤身裸体并没有产生太大兴趣，只是在草草看了一眼之后便转过了头，四下搜寻着什么东西。

　　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戴着一个手表般的东西，艾俄洛斯有些好奇地抬起了手，发现表盘上没有指针，只有一排醒目的红色倒计时：【9小时54分钟】。

　　“撒加，这是什么？”

　　撒加看了眼表盘，漫不经心地对他撒谎：“新年倒计时。”

　　“哦……”也不知道是否听懂了这句话，艾俄洛斯低下头，动作笨拙地摆弄着那块手表。

　　相比起他的茫然懵懂，撒加很显然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这里没有衣服可以给艾俄洛斯穿。

　　环形控制室内除了仪器就是模具，撒加不能给他穿统一的再生人衣服，那样会引起怀疑。尽管他觉得艾俄洛斯就这样光着身体跑出去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他活不了太久，可如果真那样做了，对方恐怕会不跟自己走。证据就是，当撒加要硬拉着他离开的时候，艾俄洛斯十分抗拒地站在门后。

　　撕下一截尚算干净的窗帘，围在艾俄洛斯的腰间，勉强遮住他的下半身之后，撒加脱下身上的白大褂裹在他身上，然后动作迅速地扯掉脖子上的领带，当做腰带缠在他的腰间。

　　“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从未如此贴心地服侍过别人，撒加语气稍显不悦。

　　艾俄洛斯低下头看了一眼腰上的蝴蝶结，忍不住弯起眉眼，轻轻笑了：“有点可爱喔~”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爆炸声。

　　艾俄洛斯猛地转头去看，脸色瞬间变得警惕而冷峻。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刚苏醒没多久，反而像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撒加立刻将艾俄洛斯的头牢牢地摁在怀里，似乎是不愿他过分关注其他的事情。

　　——如果被艾俄洛斯提前看到GBTS总部里熟悉的部队和人员，他的记忆指不定会提前复苏，到那时，撒加的计划就彻底宣告失败了。

　　“撒加？”艾俄洛斯被迫紧贴着撒加的胸膛，有些手足无措地被他抱着, 脸色憋的通红。

　　脸色凝重地盯着门口，撒加沉声道：“来不及了，快走。”便带着艾俄洛斯匆忙从后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