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难梦夜音

13、——番外篇【撒艾】

　　撒加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面他们都在，只不过却是在一切都已成为既定事实之后的重逢。

　　GBTS总部里的深夜，夜空中没有月光。他身边站着艾俄洛斯，对面是艾欧里亚和加隆。

　　四个人不知道站在一起聊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说。撒加只记得那天的星夜很冷清，梦里的一切都很冷清，空荡苍白得像一个人的心。

　　不知道怎么话题突然就转到了过去的十三年上，撒加看见身边的艾俄洛斯轻轻笑了笑，说，他会原谅的。

　　然后便走过去，伸出手来似乎要摸艾欧里亚的头，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过。

　　艾俄洛斯明显愣了一下。

　　艾欧里亚沉默着躲掉他的触摸，头偏向一边，一言不发地抿着嘴，此刻艾欧里亚的脸全部隐在阴影里，这让撒加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但不知为何，就着清冷的月色，撒加却能清晰地看见艾欧里亚受伤的眼神。

　　对此，加隆倒没有感到多意外，只是平静地对上艾欧里亚的脸。

　　“下雨了，我们走吧。”加隆说。

　　艾欧里亚沙哑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艾俄洛斯的意思。

　　加隆回过头望了撒加一眼，也走了。

　　直到弟弟们都走得不见背影，两位哥哥仍然站在原地。

　　艾俄洛斯悲惶地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眸底的痛苦满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撒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听见梦里自己一直在不断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艾俄。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艾俄洛斯黯然地摇了摇头，垂下的目光饱含疲惫之色：“……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艾欧里亚。”

　　撒加不再言语了。

　　夜幕深沉而稠密，月光隐约从云缝中透下，将艾俄洛斯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做错了吗？”两人沉默许久，艾俄洛斯轻声对他说。

　　“什么？”

　　“肩负拯救人类的责任所以优先选择了GBTS总部，我做错了吗……撒加，我错了吗？”艾俄洛斯一遍又一遍地问他，那双向来坚定的眼神头一次这样彷徨而无助。

　　没有，你没错，错的人是我。撒加听见自己在心里说。

　　“我只是想听他再叫我一声哥哥。”艾俄洛斯的声音开始哽咽。撒加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睛，就看见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那双碧瞳里的泪水仿佛来自于遥远的星辰那样，微弱地在月色下闪烁。

　　撒加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切，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失语。

　　“我错了吗……错了吗……？”艾俄洛斯不知疲倦的重复着，他低下头，摊开掌心，悲伤地审视着手心里的掌纹，仿佛这样就能看清楚命运残酷的轨迹：“……沙织小姐，求你告诉我，责任和弟弟，我是不是注定要失去一个？我从来都不配拥有艾欧里亚，是这样吗？”

　　不是的。撒加摇头。

　　“我放不下艾欧里亚，”艾俄洛斯紧紧攥起拳头，凝视撒加的视线一如既往的悲伤：“他因为我，被留在这世上承受了整整十三年的侮辱和谩骂。如果我苏醒过来就能轻轻松松地对你说一句宽恕，这于他而言是不公平的，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最爱的人……你明白这一点吗，撒加？”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所以对不起，艾俄。真的对不起。

　　那之后，撒加看见自己将艾俄洛斯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个人在寂寥的月色下相拥着取暖。

　　撒加感觉到胸腔里多年不化的寒冰头一次有了融化的迹象，最后却全都变成泪水从眼眶里汹涌了出来。

　　仿佛自己在拥抱他的那一瞬间便获得了救赎……

　　艾俄洛斯，你一直都是我的救赎。撒加在心里喃喃。

　　耳麦那边传来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传输中断了。

　　这一切都告诉他加隆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黑成一片的屏幕，撒加平静地摘下耳麦，放到了操作台上。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泡在胶囊舱里的人，玻璃舱里艾俄洛斯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一样，侧脸看起来安详又英俊，不知道是不是日光照耀的关系，艾俄洛斯的眼角忽然浮现出了一滴晶莹的液体，宛如泪水一般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撒加慢慢地走到控制台旁，最后环视了一眼院长办公室——这个他奢望多年如今终于得到却无比空虚的地方。

　　收回视线，撒加用力压下扳手。

　　伴随着剧烈的响动声，所有仪器在瞬间熄火，灯光刹那间暗淡，营养液的输送彻底终止。

　　数分钟后……撒加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玻璃舱前。

　　血液顺着胸前不断地滴落，在脚下淌成一片血河，他胸腔的上方正深深地插着一只黄金匕首。

　　撒加抬起头望着胶囊舱里的人，眉目怅惘地低喃着什么，冰凉的指尖隔着玻璃舱轻轻地抚摸过艾俄洛斯的鼻梁。

　　艾俄洛斯，对不起。

　　抱歉把给你的道歉拖到现在。

　　我从不奢求艾欧里亚和你能够原谅罪行累累的我，甚至直到今天为止，我连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都做不到，想必你也早已对这样的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失望。

　　但至少在最后，我想和你在一起。

　　明天早上，后勤部队就会把血清运送到各大城市政府分发，威胁人类已久的瘟疫病毒将首次得到遏制。

　　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了……我终于得到了救赎。

　　撒加低声诉说着，咬字近乎叹息，语调带着抹深深的怅惘。随着血液的快速流失，他的身体渐渐失去所有力气，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

　　在心跳减弱，呼吸停止之前，撒加躺在鲜红的地板上，蓝色的头发和血液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喃喃着，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就闭上了眼睛。

　　“艾俄，外面好像有人在弹钢琴……是你最喜欢的那首歌，你听见了吗？我听见了。”

　　在你离开以后的很多年里，我曾无数次地梦见与你相遇。

　　你被迫降临，被迫重生，被迫与我相识，被迫和他分离，被迫重复这一生的经历……宛如献祭。

　　你早就已经不再属于你自己。

　　在我的世界里，你已如万物，如万物生。

　　——番外一·完——